哦。夏麒想了想,问:“为什么?”
周怀洛的回答意简言赅:“昔日竞争对手。”
周怀洛他爸,核电公司的,那是国有企业。三江集团,私企。后者的业务板块据说是建筑、物业,还有刚搞没几年的高科技领域。
虽然不是很懂,但夏麒想不出这样的两家为什么会成为竞争对手。
“算是私人恩怨。”周怀洛解释道,“费三江在部队时,我爸在社会上做生意,他们经常有摩擦。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我爸以前很不爽费三江。但他们家律师居然说,我爸的位置做辩护人很有说服力……可能他们还有别的工作牵扯吧,我不懂。”
他说这话时,表情不解得要焦虑了,就像面对一组与预期不符的实验数据,不像作伪。夏麒姑且相信了他。
由于做了这个辩护人,周家父子也挺为开庭忙碌的。工作之余常去参加费家律师团的会议。有一天,周怀洛下了实验,说要去接周怀琼。因为周怀琼的车被他们家老爷子中途离开时开走了。
“要不要我顺便带你过去?”周怀洛问道。
我去干嘛?夏麒心道,可转念一想,费天澜也在那边——周怀洛显然也是因为这点才问他的,他便没能把“不用了”说出口。
平时费天澜什么也不同他说,他反而挺想知道费家这件大事进展如何的。于是跟着周怀洛一起去了。
那会议在三江集团总部开。
夏麒第二次过来,这回天气晴朗,他才注意到,那栋大楼虽只是一家公司的办公楼,底层却像一家商场,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费天澜他们就在底层一家咖啡馆里。自家产业,直接包场。
周怀琼出来,费天澜也出来了。
两个人说着话并肩走来,都皱着眉,面容严肃。
人还没近前,周怀洛跨步过去挽住了自己的哥哥。周怀琼紧拧的眉心在那一刻,突然如遇春风,化开了。他转头拍拍周怀洛的头,如同拍一个不懂事但招人偏爱的小朋友。看得出,这个小朋友亲近他,他很受用。
“那先这样吧,有什么事情再随时联系我。”周怀琼对费天澜道别。
费天澜扯扯嘴角,笑容透着疲惫:“好。这次事情真的太麻烦你了,有空一定好好谢谢你。”
周怀琼闻言,眉眼微妙地弯了弯,似是意有所指:“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谢法,考虑一下吧。”
这话却像是踩中了周怀洛什么雷点一样,他一下子甩开兄长的手臂。轻哼一声,吭哧吭哧跑到自己车那边去了。
“你弟弟脾气挺大的。”费天澜倒是恰好从中找到一个可转移话题的方向。
周怀琼无奈地笑笑,并不回应什么,只是同费天澜挥挥手,便立刻跟上周怀洛去了。
剩下夏麒和费天澜默然相对。
费天澜一点也不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两人沉默地一同等王叔。
过了一会儿,王叔开着一辆颇为豪华的保姆车来。据说是平时接送三江现任董事长的车。王叔介绍的言辞间有些轻蔑,像是看不惯新老板的奢侈做派似的。
他看到夏麒倒是挺高兴,猛夸夏麒讲情义。“关键时刻,你总在。”那语气不胜感慨。
又说今天的会开得所有人精疲力尽,律师要求每一句说辞、每一点证据、每一丝逻辑,都尽可能用到极致。但最终,据林歌的判断,这一审还是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麻烦啊!”王叔慨叹,“违法难,奉公守法更难。”
以前费三江没少打擦边球,那些擦边球如果管事的人允,就是潜规则。不允,就是违法犯罪。现在换了管事人了,自然是不允的。所以整个律师团都在想办法把一切往情理可容、从宽处理的方向拗。王叔口中的“奉公守法难”,只是包装成奉公守法难。
夏麒听得一知半解,仍然瞪着眼睛听,还积极提问:“那如果审判结果不好,还要上诉审下去吗?现在是市里法院,应该还可以往省里…...”
“好了,别聊这些了。”费天澜忽然打断他。
夏麒扭头看他,他正别开了视线:“叔,我歇会儿。”
他冲王叔交待了一句,便将驾驶室与后面之间的遮挡板拉了下来。 夏麒看着他的举动,若有所感。没来得及细想,费天澜就压过来了。
“王叔在呢……”夏麒抬臂挡他。
“不亲。”费天澜低低地说,“让我抱抱。阿麒,让我抱抱你。”
他的语气很脆弱,听得人毫无办法。夏麒放下手臂,立刻被被费天澜抱住了。车里空间分明足够大,费天澜却把他往角落里圈。他几乎抵在玻璃窗上,肩膀承受着费天澜的脑袋。
很安静。这人呼吸很轻,似有若无,感觉很久才在他颈脖上荡开一次。
他就这样埋在他颈边,没有做任何别的事。
这个姿势不知道维持了多久,他几乎以为他真的睡着了,忽然听到他低声喃喃,“夏麒,你真好,我好希望你是……”
后面的话变成囫囵的音调,辨不出词语来,只感觉到某种说不出的眷恋。最后辗转成一声叹息。这叹息很遗憾。
过了几天,正式开庭了。
费天澜不再去创兴建筑上班,也没有安排去工地,行程都在家、三江总部、法院之间来回。单调,漫长,煎熬。每次暂停休息的时候,他都一个人去走廊的角落里抽根烟。
林歌出来见了他,过来拍拍他,以示精神鼓励。
“真奇怪。”他吐了口烟,烟气上飘。他的视线便跟着它向上望。于是下巴微仰,显出一副不堪重负却不得不奋力支撑的成年人模样,连说话的语气都是带着大人特有的苦涩。
“明明只是按说好的话去说,走排演过的程序,为什么这么累呢?”他吞了一下喉咙,喉结翻动,“比对付那群老家伙还累人。等老头子判了,我一定——”
他想说一定要好好轻松轻松,但好像这话在这里不是那么对劲儿。平时完成一件艰难的工作,当然值得去轻松庆祝。可这次的工作是等着老爹判决。换句话说,就是送老子进去。这怎么看都不是什么适合用庆祝的方式释放压力的事。
唉。他叹了口气,低下头,把烟踩灭。
林歌懂他,道:“没事。只要人在,就算好事,还是值得庆祝的。”
费天澜不语。垂首看地,脚上无聊地来回碾那个烟头。
“哎。”林歌戳了戳他手臂,“你弟来了。”
嗯?费天澜精神一振,抬起头朝林歌指的方向看过去。真的见到夏麒四下张望,在不熟悉的地形里谨慎而专注地找某个身影。而这个身影,显而易见,正是他费天澜。
他正想开口喊,对方发现了他,眼神顿时一松,整个表情都亮了。
毫无缘由的,费天澜觉得自己全身的神经、肌肉,甚至血液,都随着那个眼神兴奋起来。
他直接翻过眼前走廊及腰的栏杆,跳下去,跑到夏麒面前。
“澜哥……”
“跟我来。”
费天澜拉住的手,拽着他跑进最近的一栋楼里。
开庭这两天,他已经把法院这几栋楼的卫生间所在都搞清楚了。准确地挑中一间没人的。两人躲进逼仄的空间中,犯丨毒丨瘾一般拥吻在一起。
除了前两天在车上那个拥抱,他们已经很多天没有碰对方了。
这些日子,费天澜的脑子里有一根神经崩得很僵。焦虑像燃烧正旺的炭,残酷地炙烤着那根神经。它要么被崩断,要么被烤焦。
他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要没救了。但这种恐怖,在碰到夏麒的柔软,在被他温暖的湿润包裹的一刻,得到了缓解。
他细细品享他口腔的每一处,把自己沉浸在完全安全和善良的亲密中。世界都是恶的,唯有怀里这个人干净纯真、赤诚无辜。
脑中那根神经渐渐松弛柔和下来。他抱着夏麒温顺的身体,像靠着这世界上唯一的支点。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夏麒只过来一会儿,带了点吃的。原本是想聊表关心,这么一通胡搞后,休息时间就过去了。费天澜收了他的小零食,然后温温柔柔地打发他走,自己回去继续参加庭审。
迎面撞上林歌。对方有意地杵在他面前,挡住去路。
费天澜抬眼看去:“想说什么?”
林歌挑了挑眉梢,视线往法院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你搞了你弟?”
“你偷看?”费天澜退后一步,略顿,换了个词,“偷听?”
林歌“呸”了一声,但并不否认:“厕所就你们能去?你们那动静,我还用偷听?不是我说你,兄弟,你怎么想的?认识你这么多年,也没听说你是弯的啊!这个节骨眼,你怎么就……”
“没搞。”费天澜语气有些粗鲁地回,看上去不想多解释,大步朝里走。
林歌的苦口婆心还没发挥到一半,立刻紧跟上来。其他参与这场庭审的人也都开始往里走了,林歌压低了声音,语重心长:“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哪一步了?”
“……就亲一亲。”
“这样多久了?”
“一两个月。”
”哈?!”林歌瞪起眼睛,挤着费天澜的手臂,感到万分不可思议,语调都抖了三抖,“两个月,纯亲?这话你自己信吗?”
费天澜实在很不想聊这件事,眉头拧成小山。但对方是林歌,既是好朋友,也是这几个月一直在给他提供帮助的人。他姑且给予充分耐心解释。
“事实就是这样……他是男的。”
“卧槽。”林歌没忍住,用正常音量骂出来。
费天澜:“……”
两人对视。一个眼里写着“你想怎么着”,另一个眼里质问“你怎么能这么着”。
最终林歌败下阵来,摆着一脸操碎心的表情拍拍费天澜的肩,沉痛地说:“你还知道他是个男的啊,你可真了不起。”
费天澜不语,在自己的座位坐定。庭审很快继续进行。
夏麒是在送材料的途中抽时间去法院的。
叶教授最近和一家化工厂有点合作,这几天人都在那家公司里,手边差了一份材料,周怀洛又正忙着盯自己的数据分析,所以送材料的任务落到他头上。
从法院出来以后,他急忙赶往化工厂。来取材料的工厂员工说,叶教授刚好有一个问题卡住了,叫他有时间的话就一起进去参考参考。他自然没什么意见,于是跟着工作人员来到这家公司的实验室。
大企业的实验室就是宽敞明亮、应有尽有。他一踏进去,就本能地对这样的工作环境心生向往。暗想,以后如果不在学校搞科研,希望能在这样的地方工作。
“小夏,过来!”叶教授远远看到他,抬手招了招。
他快步走过去,叶教授一边接过他带来的材料,一边指出手边的一道方程式,眉头紧锁地跟他说自己遇到的疑惑。他听了一会儿就知道是难以解决的元素提纯问题。
这类问题根本不是嘴上讨论讨论能有结果的,必须得有足够的技术和足够多的尝试。叶教授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也并不期待他能解决,只是需要个人说一说,梳理思路。
“……不过,寻求更好的设备和技术只是办法之一,我们研究其他的反应方式,也有希望找到更好的方程。”静静听完叶教授的话,夏麒提议道。
“这是个笨办法啊!”实验室内的一扇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语带笑意地接了他的话。
来人身穿一件白大褂,长得斯斯文文,皮肤白净,一眼看不出年龄。鼻梁上架着的一副金边眼镜,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颇具书卷气。此刻他一双眼睛藏在镜片后面望着夏麒,眼神和语气一样,带着笑。
“这是陆照,北良总工。”叶教授对夏麒草草介绍来人,视线并没有从自己的方程式上移开。
被介绍的人像是习以为常了,主动对夏麒自我介绍道:“我叫陆照,陆地的陆,光照的的照。是北良化工的工程师,你好。”说着,他伸出了手。
夏麒急忙伸出手和他握了握,道:“我叫夏麒。”
“我知道,叶教授的学生。”陆照转头看一眼沉思的叶教授,“这几天教授经常提起你,还想偷偷挖你来平港,就怕你那边的老师知道了跟他拼命。”
夏麒:“……”
他还没有受到过这么社会这么高级的夸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拘谨地笑笑。脸上有种学生对社会人天然所有的崇拜之意。陆照看着他,好像觉得很有意思,眼中的笑意蔓延到整个脸部,神情柔和而体贴。
“不过,笨办法往往能出可靠结果。”他说。
夏麒一听便回过神来——这人指的是他刚才说的多多尝试反应的提议。这可确实是给面子,又十分关爱后辈的大佬做派。
“快别闲聊了,一起讨论讨论正事。”叶教授敲了敲桌面,头也不抬,手指指向不远处的一个试剂架,“那边什么都有,小夏你准备一下试剂和药品。”
在北良化工最后呆到了傍晚六点钟,比平时在学校还迟。叶教授其实还对实验意犹未尽,要不是陆照阻止,他不知道会把夏麒留到几时。
“人家只是你半个学生,就参加你一个课题,你还想压榨人家的商业价值吗?”陆照公道地说,又转头对夏麒说,“你先回去吧,这边没事儿的。”
叶教授听了,仿佛觉得在理,也没再勉强。对夏麒道:“明天叫周怀洛来一趟,如果他不来就告诉他,我不让他毕业!”
这话表情严肃,语气也严肃。夏麒一听,心都紧绷了一下。感觉叶教授还是他最初认识的、不苟言笑的叶教授。他和周怀洛那种可以互怼的亲密,再过三年,可能也不会出现在他们之间。
“明白!”他肃然回答,收拾好东西后便往外走。
“等等!”陆照突然叫住他。他一回头,见陆照利落把白大褂脱了,迈步向他走来。叶教授在后面一脸莫名地问“陆工你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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