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难过了?”
夏冉江猛地抬头,泪水在脸颊上已经晕成一片,眼圈红红的。
眼前,童哲正微微昂着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即便眼眶也是湿的。
“童哲!”
夏冉江几乎快要喊出来,可是又极力把头扭到另一边,身体往外侧靠了靠。
“我在呢。”
童哲搂住夏冉江,下巴碰了碰夏冉江的耳朵,贪婪地闻着外套的味道。
本以为夏冉江会靠过来,可是让童哲意外的是,夏冉江居然推开他,先前惊喜的表情顿时阴郁得可怕。
“吓傻啦?”
童哲有些尴尬,以为是夏冉江开玩笑。
“你来干什么。”
童哲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几天没见,眼前的夏冉江已经判若两人。
“我大老远来就是来找你的啊。”
童哲还准备将自己跋山涉水、单挑猴群的壮举编成故事讲给夏冉江听,可是眼下的情形意味着童哲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你在逗我玩是不是……夏冉江同学。”
童哲说着,眼睛强行眯成一条缝。双手张开,正准备上前,夏冉江果断后退。
“你回去吧。”
夏冉江低下头,一个箭步跳进门槛,正准备关上大门,却被童哲伸手挡住。
“你是怎么了?”
童哲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拼死抵住大门。
“是不是我爸跟你说了什么?他说话都不算数。他是他,我是我。哎,我的手……”
“你还是回去吧。这么闹,邻居看到了不好。”
“回去可以,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别忘了你还在上学,还没放假呢,你突然跑回来算什么?”
“这跟你没关系。”
“跟我没关系?我这大老远跑过来,手机丢了,钱包丢了,一身的伤,还差点被猴子打死,你说跟我没关系?为了给你争取比赛的资格,我差点弄死我自己,这叫跟我没关系?你是不是在开玩笑,夏冉江?”
“你走吧。”
“行。算我童哲看错了你。”
没等童哲说完,门“砰”得一声关上了。
一时间,童哲有些恼怒,有些茫然。四下环顾,除了远处一只黑猫趴在光秃秃的树下,脑袋埋在前腿间低沉地呜咽,看不到一个人影。童哲脑子一片空白,慢慢走上前去想摸摸黑猫。可是黑猫却警惕地站起来,竖着尾巴转身颠颠地逃开了。
童哲蹲在黑猫刚才趴着的地方,背靠着大树,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子还就不信了。”
童哲拳头重重地砸在树上,枯叶窸窸窣窣落了下来,堆积的枯叶几乎埋到童哲脚踝。
“还好,晚上至少不会冻着。”
童哲看着一地的落叶,心里自嘲着,鼻子酸酸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童哲把落叶拢了过来,堆成一堆,除了有些扎屁股,坐在上面倒也觉得软和,竟然靠着大树打起了盹。这几天实在太累了,时刻处于精神紧张中。而现在终于见到了夏冉江,而且夏冉江就在咫尺之遥,童哲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半夜,一阵冷风吹过,童哲哆哆嗦嗦地冻醒了。环顾四周,万籁寂静。眼前的大门似乎没有打开的迹象。
“你让我走,我偏不走。我就守在这儿,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出来。”
童哲睡饱了,心里一股委屈劲儿也一扫而空,开始为自己打抱不平,对着大门喊话。
童哲口袋里还有十块钱,四处找了找,发现了一家小卖部。买了面包和矿泉水,又趁店家不注意,顺走了堆在门外的纸箱子,心满意足地回到夏冉江家门口。
童哲用纸箱子搭了个棚子——与其说是棚子,倒不如说是被子,凑合着能盖住身体,防风防寒。童哲一口面包一口水,觉得也很惬意。饱暖问题解决后,其他都不是事儿。
有了纸箱子,那一堆落叶也就没用了。童哲突发奇想,想生个火堆,这样就有野营的感觉了。
童哲想起小时候跟父亲在野外露营的场景。当时父亲教他怎么击石取火。童哲定睛一看,心中窃喜——树底下就有几块鹅卵石!
“天无绝人之路啊。”
童哲捡起几块石头,质感似乎跟小时候用过的一模一样。童哲靠近枯叶堆,两块石头快速击擦,一阵阵火星蹿出,不过火星不大,刚跳起来就熄灭了。童哲不死心,加快了力道和速度,闻到了一阵焦糊味,火星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突然,一滴火星跳落在枯叶上,顿时烧一个小洞,洞口边缘是一圈火光,不断扩张,直至扩张到其他枯叶上。枯叶堆里一阵阵浓烟腾起,一团小火苗从下面蹿了上来,火焰顿时吞噬了整个枯叶堆,热浪袭来,映得童哲脸通红。
童哲盯着火堆,浅浅地笑着。把纸箱拆开,找了一处平坦的地面铺成床,又用剩下的纸壳盖住身体。刚一躺下,腿上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童哲换了个姿势,疼痛感似乎缓解了一些。迷迷糊糊间,童哲又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是不是在做梦,童哲被一阵喊叫声惊醒。揉揉眼睛,只觉得周围全是火光。
“着火啦,着火啦……”
童哲惊得一哆嗦,赶紧站起来。只见不远处两个小伙子正提着水桶往牛棚上浇水,牛棚已经被大火吞噬,里面噼里啪啦响着,随时都有崩塌的危险。
童哲心想这下坏了,肯定是自己刚才那把火惹的祸。
“里面是不是有人?今天我看到个乞丐来这儿,别是睡里面的……”
这时,大门打开,只见夏冉江披着衣服跑了出来,径直往牛棚跑。
“哎,小冉你干嘛去?危险!”
“里面,里面有没有人?”
“还不知道啊,先灭火再说!”
“童哲,童哲,你在里面吗?你在哪里?”
夏冉江嗓子哑了,几乎是哭腔。试图冲进牛棚,可是棚架上不断有燃烧的木头断裂落下。
正当夏冉江准备再次冲进去,身后一只手死死地拉住了夏冉江,夏冉江用力挣脱。
“别拽我,我要进去救人啊……”
“夏冉江!”
这一声怒吼,夏冉江呆住了。这时,一块噼啪作响的木块从夏冉江头顶掉落,那只手趁势抓住夏冉江衣领,敏捷地把夏冉江整个身子拽了回来。木块砸在夏冉江脚尖,散落成无数火星。
夏冉江回头,童哲正站在自己面前。火光映照下,童哲的脸颊泛着金铜色,碎发耷拉在额头上,鼻尖还蹭了点灰,嘴角微微颤抖,显得格外滑稽。
有惊无险。夏冉江总算回过神来。童哲朝夏冉江诡异地笑了笑,正准备伸手绕过夏冉江的脖颈,夏冉江默默地挡开了,转身往回走。
“行了行了,大家别泼了,火差不多灭了。”
童哲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盯着夏冉江的背景,双手不知该放在那里,一手捏住衣角,一手不停地在屁股后面蹭着。
这时,夏冉江止住脚步,童哲一脸期待地望着夏冉江。
“还愣在那儿干嘛?”
“好嘞!”
这句话像是对童哲莫大的鼓励。童哲颠颠地跑了过去,试图再次抓住夏冉江的手,可是又被夏冉江躲开了。
“进来吧。”
夏冉江推开大门,把童哲让了进去。
“先去洗个澡吧。看你这一身脏的,都馊了。”夏冉江栓好门。“我去给你烧点水。”
“我没衣服啊。”童哲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竹凳上,对着夏冉江抖抖眉毛。“能借你的穿穿不?”
夏冉江没说话,径直走进里屋,倒腾了半天,找出一套内衣扔给童哲。
童哲洗完澡,浑身舒爽,从卫生间猫着腰哆哆嗦嗦走出来,重重打了个喷嚏。
“这么冷的天咋不开空调啊?”
“你别得寸进尺啊。”夏冉江又烧了一壶水,准备再洗洗脸。“我家这儿没那么好的条件,你将就点。怕冷就多穿点。”
“哎,我今晚睡哪儿啊。”
“我给你弄个床铺。”
童哲趁夏冉江在厨房忙活,四下看了看,瞅准一个小房间就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推开房门,里面高低起伏的呼噜声吓得童哲“砰”地一声关上门。
“谁啊?”
“奶奶,没事,一个朋友来了。”
夏冉江急匆匆从厨房跑出来,一把拽住童哲,拉紧自己的房间。
“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儿,别到处瞎跑。”夏冉江狠狠地瞪了童哲一眼。“也别发出任何声音,听到没?”
童哲重重地点点头,仰着脸对着夏冉江笑着。
童哲盘着腿坐在夏冉江床上,把这间卧室角角落落打量个遍。墙角书架上一摞摞书引起了童哲注意。童哲手指拂过一排排书脊,嘴里默念着书名。这些书很明显已经有些年头了,纸张摸着很粗糙,书角泛黄,有些似乎被书虫啃噬过,出现大大小小的虫洞。
“在看什么呢?”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夏冉江擦着头发走了进来。
“你又看不懂。”
夏冉江坐在床沿,把毛巾搭在椅背上。
“哎哎,这是谁啊?”
童哲捧着一本书,笈拉着拖鞋挨着夏冉江坐下来,从封底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波尔卡图案的连衣裙,烫着卷发,倚靠在石头上,笑靥如花。
“我妈。”
“就觉得是你妈。还真跟你有些像。”
“睡觉吧。今天折腾了一天了。累死了。”
夏冉江似乎有些不耐烦,抢过书和照片,重新放上书架。
“那要不要我帮你捏一捏,缓解缓解啊?”
“滚。”夏冉江没好气地一脚踢开童哲。“再不老实,你就去牛棚住吧,我把炉子给你扛过去,省得你冻死。”
关了灯,外面再次陷入了寂静,只听见呼啸的寒风撞击在窗棱上的簌簌声。
过了许久,童哲歪过脑袋,盯着夏冉江的侧脸。月光透过窗户刚好打在夏冉江脸庞,额头、鼻子、嘴唇、下巴连成一条起伏绵延的山脊。
“睡觉。”
忽然,那条山脊线出现异动,懒懒地蹦出两个字。
“你没睡着啊。”童哲一手支起脑袋。
“睡觉。”
“我睡不着。我有问题想问你。”
童哲轻轻拍了拍夏冉江的胸口。
“明天再问吧。我困死了。”
“反正你也睡不着,跟我聊聊天呗。再说你明天也是闲着。”
夏冉江忽地坐起来,抱起枕头捂住童哲的脑袋。
“让你睡不着,让你睡不着……”
“好好好,我睡,我睡……”童哲赶紧求饶。
夏冉江把枕头放下铺平,脑袋重重砸在上面,翻身侧卧,背对童哲。
可是,夏冉江似乎也睡不着了,辗转反侧,一时把手放在胸口,一时捧着后脑勺,一时弓着腿,一时双腿交叠。
“哎,睡觉呢,动啥啊。”
“都是你这个傻逼。”
“那要不要跟我聊聊天啊。我有一堆问题想问你。”
“说吧。”
夏冉江坐起身,枕头垫在脑后,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
“你干嘛突然对我这么生气啊?”
“你不是明知故问吗?”
“我爸找过你,可是最多也就是不让咱俩交往,但是你还不了解我么?大不了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不只是这些,你爸……哎,算了,不说了。”
夏冉江欲言又止。这几天的看到听到的都说明了一点,夏冉江父亲的真实死因跟童哲父亲有莫大的关系。原本打算从此天涯陌路,可是这爱恨交织的感觉总是让夏冉江留有一丝眷念,也让他越来越痛苦。
“他也就是一年回来这么几天,只是刚好咱俩的事被他发现了。”
童哲往夏冉江身边凑了凑。
“再说了,现在咱俩也只是没有完全独立。你现在不是正申请大二么,那咱俩就是同一年了。以后等毕业了,咱俩一起出国,去同一个国家,去同一所学校,然后永久居留,拿个绿卡,再也不回来,快乐似神仙,你说好不好?”
“你觉得你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爸?”
童哲一时愣住了,没想到夏冉江会反问自己。
“他一直就是这样,我从小被他打到大,你不知道我是对他有多恨。可是他这个人严厉归严厉,可是心却很善。你可能觉得我家现在条件不错,可是以前有段时间非常困难,做的工程都亏损,还惹上官司。他没办法才去非洲搞工程的,不然谁愿意去那儿啊,又苦又累离家又远。”
童哲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一边回忆一边讲着小时候的趣事。童哲越说越兴奋,夏冉江原本想说出自己心里的隐藏好几天的猜测,话到嘴边又慢慢打消了这个想法。
“你怎么突然问那么多关于我爸的事,都不怎么关心我啊。”
“你有什么好关心的,现在不是好好的。”
“哎?我突然发现个问题。”童哲脸凑到夏冉江面前。
“什么问题啊?”
“刚才外面着火的时候,你怎么知道我在里面?”童哲瞪大眼睛问。
“猜的呗。”
夏冉江捧起童哲的脸,扭到一边。
“是不是我刚才在外面不管干啥你都在监视着啊?”童哲眯着眼坏笑。
“你还好意思说,你一把火把人家牛棚烧了个精光,幸亏里面是空的,不然你等着赔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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