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冉江!”易霁虹首先发现了夏冉江,有些兴奋地叫出声。
夏冉江挤出一丝笑作为回应。
“来吧,天冷,快上车,咱们去吃饭。”
车缓缓驶出。跟夏冉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车渐渐驶离市区,往紫金山方向开去。
易霁虹脸上一直挂着笑。心里虽然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就怕一个不注意又刺激到夏冉江,只能保持谨慎,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夏冉江在学校里的学习情况。
车速慢了下来,进入一条松柏掩映的山路,空气中漂浮着雾气。夏冉江望着车窗外,这里自己从来没来过,似乎也没听说过,一切犹如人间仙境。车绕过一个路口,转到支路,像是开进了一个小院。
“到了,下来吧。”
眼前是一座苏式园林庭院。白墙黑瓦,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背后是云雾弥漫的群山,仿若世外桃源。
“来,小冉,这边。”
夏冉江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只是惊叹于眼前这一切的华美与精致。
“今天这里没人,就我们几个。这里的淮扬菜师傅是最棒的,我们母子边吃边聊。”
易霁虹看到夏冉江的表情,颇为得意,对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两人落座后,菜也上齐了。
“尝尝这个。”
易霁虹说着,用勺子舀起一颗狮子头,小心地送到夏冉江碗里。
“谢谢。”
夏冉江倒不饿,可是看到这满桌的菜,顿时食欲大开。再也矜持不住,开始大快朵颐。
看到夏冉江狼吞虎咽的样子,易霁虹不免有些心酸,心底又被愧疚感填满,只能不断往夏冉江碗里夹菜。
也许是意识到易霁虹一直盯着自己看,夏冉江慢慢停了下来,半低着头,偷偷着瞄了瞄易霁虹。
“尽管吃。”
易霁虹笑出了声。拿起桌边的纸巾,站起身想擦擦夏冉江嘴边的酱汁。可是夏冉江把纸巾接了过来。
“我今天找你是有个非常重要的事。”
夏冉江擦干净嘴,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你说。妈能办到的一定办到。”
接着,夏冉江迫不及待地把事情前因后果全部告诉了易霁虹。
“这个朋友就这么重要,值得你这么帮他?”听完夏冉江的讲述,易霁虹突然问道。
“我不是在帮他。”
夏冉江似乎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和肃然,让易霁虹都不得不有些怀疑到底哪个样子才是真实的夏冉江。
“这也是我唯一的请求。”
“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我不认为是难事。”
夏冉江的瞬间转变像是下了战书,易霁虹顿时呈现出老练的谈判姿态。
“我需要先调查一下实际情况,有机会还想亲自去见见你的朋友,还有他的家人。”
“没问题。”
夏冉江心里窃喜,不过脸上还是泰然自若。
这时,夏冉江起身去卫生间。易霁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里不知为何堵得慌。先前的母子团聚、冰释前嫌的兴奋感逐渐消失,现在感觉像是掉入一个陷阱,而且是自己主动掉进去的。面对自己的儿子,居然还是条件反射似的端出敌对姿态。突然,桌角躺着的钱包吸引了易霁虹的注意。易霁虹不假思索,拿起钱包翻找着。
果然,最里面的隔层居然发现了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而照片里的人物正是年轻时的易霁虹。
正当易霁虹心里一阵欣慰时,却发现隔层里还藏着一张照片。易霁虹捏住照片一角,小心翼翼抽出来。这是一张自拍,夏冉江在前,另外一个男生紧挨着夏冉江,两人正冲着镜头笑着——照片里夏冉江那张无忧无虑的笑脸,易霁虹从来没有见过。
突然,易霁虹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赶紧把照片塞进钱包,又把钱包放在原来的地方。可是慌乱中照片折了一角。
“我刚才跟朋友打了电话,下午去见他们。当面聊会更有把握。”
夏冉江从外面回来后,脸上最后一点愁容消失了,语气也彻底没了拘束感。
“你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做,妈支持你。”
易霁虹本想跟夏冉江谈条件,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你如果有什么安排,我也可以考虑。”
易霁虹万万没想到,自己犹豫很久的事情,此刻夏冉江居然主动提出。
“小冉,你是说真的?不骗妈妈?”
“我只是说我会考虑。毕竟,我一直也想出国留学。”
“好,好,好。你能这样想最好了。妈这趟没白来。”
易霁虹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高兴地站了起来,一把捧住夏冉江的脸颊。
夏冉江耸耸眉毛,挤出一丝笑容。
“你看我,光顾着跟你说话,忘了跟你介绍个人。”易霁虹接了个电话,露出神秘的神情。
夏冉江疑惑地望着易霁虹。这时,餐厅门打开,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夏冉江有些吃惊,居然是乐庆祥!
“易大律师,好久不见啊。”
“乐教授,这边坐。”
易霁虹微微起身,示意乐庆祥坐下。三人刚好围着圆桌成了等距三角形。
“乐教授,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子,现在在江东大学上学。”
夏冉江被乐庆祥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只能用余光和尴尬的微笑回应。
身旁的乐庆祥虽然戴着贝雷帽,但是能够看出与上次比赛时遇到的头发更少了。不知是不是天冷,乐庆祥的面庞显得有些苍白。黑色呢子大衣裹住发福的身体,倒也显得身材匀称。乐庆祥把大衣脱下后挂在椅背上,双手食指自然交叠搭在胸前。
“哦,夏冉江对吧。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乐庆祥侧过头对着夏冉江说。
“辩论赛。”夏冉江压低声音。
“对对对,你看看,年纪大了记性就差。我还看过你最后一场比赛,印象特别深刻。小伙子真的很不错,知识面广,思维敏捷,这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
听到这一阵夸,夏冉江并没有感觉多开心,反而平日里在书本中积攒的对乐庆祥的崇拜感瞬间荡然无存,如同河沙垒成的偶像,远观无比雄伟,可是凑近一看,轻轻一戳就坍塌成堆,随风飘走。
“这次多亏了乐教授了。他主动去你们院找过你们院领导。他手里有一些公费资源,国内很多名牌大学最近都抢着找乐教授,可是乐教授听说你之后,尤其是亲眼看到你上次的比赛,决定找中大合作,重点推荐你过去。”
“谢谢。”夏冉江向乐庆祥点头示意。“就一个名额吗?”
“可不是嘛。这一个名额也是看着乐教授的面子。”
“这可不是我的面子哟,这是易大律师您的面子。”
乐庆祥说完,轻轻拍了拍易霁虹的手背。动作不到一秒,可是夏冉江看在眼里,顿时明白了很多,只觉得恶心反胃。
“乐教授真会开玩笑。夏冉江今后就拜托您了。您在业界的名号可是响当当的,随便指导一下夏冉江,这孩子一定会前途无量。夏冉江能够跟着您,那是我家的福分,再怎么感谢您都不为过。那我就以茶代酒先敬您一杯!”
“那也是孩子有天分,是可塑之才。”乐庆祥应和着端起玻璃杯,满面春光。
“我们还是先看看下午怎么谈吧。”
夏冉江淡漠的声音如同窗外的寒潮,旁边两人端起酒杯的手顿时停住了。
“不好意思啊,乐教授,原本我们今天下午有个客户,不过现在还早。”
易霁虹说完,一脸尴尬地望着乐庆祥,又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夏冉江。
“正事要紧,正事要紧。我呢,今天也就是来见个面,目的也达到了。下午我也有个学术讨论,要赶回去。你们母子难得一聚,我就不耽误你们聊体己话了。”
乐庆祥脸上一直挂着笑,可是显然听到夏冉江的话后有些僵硬。
送走了乐庆祥之后,易霁虹和夏冉江沉默了许久。
“你觉得乐教授怎么样?”
易霁虹手里的叉子在蛋糕上戳了半天,终于试探性地挤出一句话。
“你的私生活我不干预。”
夏冉江咬紧牙关,满腔的怨怒硬憋了回去——刚才两人觥筹交错的几十分钟已经让夏冉江饱受煎熬。
对夏冉江而言,家庭破裂、父亲去世,易霁虹难辞其咎,这也是埋藏在夏冉江心里十几年的痛。如今,易霁虹非但毫无愧疚,还当着自己的面与另一个道貌岸然的男人眉目传情,这无异于伤口撒盐。可是,一想起童哲无助、期待的眼神,夏冉江不得不克制住心底喷发的怒火,独自承受这近似示威的羞辱。
“你现在只是律师,只是我求助的对象。没有其他角色。”夏冉江看看手表。“不早了,走吧。”
与童哲和刘祯约在医院旁一家咖啡店。童哲一看到夏冉江进门,赶紧抬起手招呼夏冉江过来。
“怎么就你一个人?”童哲焦急地问。
“律师马上就到。”
夏冉江一落座,目光刚好跟刘祯接触,微笑着点了点头。
“夏冉江,这次谢谢你了。阿姨要为上次的事跟你道歉,希望你别介意……”
“不用了,阿姨。我都能理解。今天我们主要聚焦解决叔叔的事。”
“你们这个律师是什么来路?”
“妈,我不是给您上网查了吗?易律师可是这类案件的金牌律师,这次专门从上海过来就是为了爸这个案子的。只要她接了,就没有赢不了的案子。”
“有点太夸张了。”
人影未见,先闻其声。循着人声,童哲看见易霁虹正满面笑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你好,我是易霁虹。”易霁虹首先伸手。
“易律师,您好,您好。”
刘祯被动答应着,过去几天茶饭不思,彻夜难眠,反应似乎有些迟钝。
“童哲。”
夏冉江朝童哲使了个颜色,童哲一言不发,赶紧跟着夏冉江走出咖啡馆。
大街上寒风凛冽。童哲跟夏冉江并排走着。夏冉江搓了搓手,往手心哈了口气,脑袋缩在围巾里。
“哎,我们去那儿坐坐吧。估计他们还要聊很久。”夏冉江指了指不远处的甜品店。
童哲迟疑了一下,关于那家甜品店的记忆突然浮现在脑海里。
咖啡馆里,刘祯和易霁虹寒暄片刻后,逐步进入了正题。刘祯像是发现了救命稻草,已经没有了保留的余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
“还有个事,想问问您的意见。”
“您说。”易霁虹手上的笔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着关键信息。
“几年前,我爱人还是在工地的时候,当时出了个事故,两个工人被拆迁吊车砸死了。其实这也不完全是他的责任。当时吊车不是归他管,他都没有批准吊车进工地。本来当时都已经处理好了,现在又被人翻出来,就怕罪上加罪啊。”
“当时的案件如果都已经审完了,善后事宜也是按照法定程序解决,现在不会有什么影响。”易霁虹停下手里的笔,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
“您刚才说,那两个工人是被吊车砸死的?是什么时候?”
“有六七年了。”
“死亡的工人是哪里人?”
“当时全国各地的都有很多。不过我记得很清楚,那一批是从云南来的……”
刘祯眼神有些飘离,突然顿了一下,似乎有所警觉,身体往后微微收了收。
“这个跟案子有关系吗?”
“我是律师,需要尽量了解委托人的背景信息,这对案子有帮助。”
易霁虹关心的语气立马严肃起来,眼皮低垂,刚才眼睛里渗出的一丝慌乱顿时被掩盖得不留痕迹。
两人接着又谈了许久。渐渐地,刘祯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
“那后面就拜托您了,易律师。我这边如果有什么进展也会随时跟您同步的,谢谢您。”
“不用谢我。夏冉江说您儿子是他非常要好的朋友,朋友有困难,帮一把是应该的。夏冉江这孩子从小性格比较孤僻,难得有那么好的朋友。”
“嗯,他们是比较要好。”
刘祯嘴角发颤,欲言又止,眼角的鱼尾纹里还残留着微笑。
“我呢,因为工作的关系,一直都不在他身边。现在看到他好好的,可见没少得到您和童哲的照顾。”
“哪里哪里。您实在太客气了。”
刘祯有些意外,心里揣度着是不是易霁虹知道了什么,刚把包拿起来,又放下去打开假装在里面翻找着。
此刻,童哲盯着面前的乳酪蛋糕发呆,夏冉江手托着腮,目光涣散地看着窗外车水马龙。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好久都没说一句话,似乎又是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夏冉江,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什么?”夏冉江楞了一下,一时没注意听。“没事的。生意上的纠纷在所难免,更何况还有专业律师帮忙。”
“我不是说这个。我觉得你自从上次从云南回来变了很多,也说不出是哪里变了,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
“你这是幻想症,别疑神疑鬼的。放心吧,你爸的案子不会拖太久,你也不要每天有那么多心理压力。你爸这次最多只是个误会,没那么严重。”
夏冉江眼睛里都是童哲略显憔悴的面庞。想伸手去抚摸,可是周围人来人往,刚伸出去的手又放了下来。
“不是误会,我知道。我其实一直都知道我爸在干什么,只是不敢确定。现在东窗事发,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夏冉江还是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童哲的手背,算是安慰。
61/89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