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哲这才反应过来,循着声音绕到石头背后。
“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只见树林里窸窸窣窣飞起一群鸟。
“卧槽什么东西啊!”
童哲只觉得脚背钻心的疼痛,本以为是被蛇咬了,可是摸过去一股金属的冰凉感。
这时,童哲面前出现一个身影,童哲几乎都快绝望了。
“别动。有毒。”
借着密林间微弱的光,童哲只觉得眼前的身影似曾相识。可能是毒性发作,童哲脸上一开始还挂着微笑,可是不一会儿就翻起了白眼。
等到童哲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身旁一团篝火噼里啪啦地跳着火星,墙壁上挂着外套。
对面墙上,火焰印照着的侧脸轮廓,就是童哲心心念念的期许。
无数次,童哲在迷思和梦境中演练过与夏冉江再次见面的场景。可是每次回到现实,眼角的泪痕总会提醒他这一切不过是幻觉而已。直到几个月前得知夏冉江还活着,童哲才慢慢相信自己十年来的心之所想并非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纵然有无数种构思,童哲最终没比得过命运的巧手操纵,会以这种令人默然的方式接续这断线的十年。
童哲如同雕塑一般,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侧脸。
岁月沧桑,眼前的夏冉江面容更加瘦削,仿佛变了一个人。透过跳动的火光,夏冉江脸颊深陷下去,唇边的胡渣分外惹眼。青黑色的寸头,发际线依稀可见两处伤疤,似乎已经很久了。半闭着的双眼,面色忧郁,一如十年前最后一面。
“你认识我吗?”
夏冉江看着童哲的表情,慢慢皱起眉,翕动的嘴唇打破了沉静。
童哲万万没想到是夏冉江先开口,愣了半天,慢慢挪动双腿,这才隐隐感受到脚背的疼痛感。
“别动。你被捕兽夹夹伤了,上面有毒。”
夏冉江三两步跨了过来,按住童哲的腿。
童哲顿时清醒,一把抓住夏冉江的肩膀抱了过来,任凭夏冉江挣扎就是不松手。
“你放开!”夏冉江声音似乎在警告。
可是童哲不知哪来的力气,越抱越紧,死死扣住夏冉江的后背,夏冉江几乎喘不过气。
“轰隆隆……”
夏冉江挣脱开来,往洞外跑去。可是就在他踏足的时候,借着闪电,洞口前的空地居然已经积了一个大水坑,幸亏及时收脚,不然踏了进去就麻烦大了。
夏冉江往后退了几步,挨着洞口坐下。童哲慢慢爬了过来,跟夏冉江面对面坐着。两人沉默好久,童哲把手轻轻搭在夏冉江膝盖上。夏冉江慢慢辨出童哲的哽咽,慢慢放松了下来。双手也慢慢抬起,环绕着童哲。可是就在触碰到童哲后背时,夏冉江并没有抱着,而是轻轻拍了拍童哲的脖颈以示安慰,又把手放了下去。
“我认识你,我当然认识你。可是为了认识你,我都快不认识我自己了。”
童哲哭得有些声嘶力竭,积攒十年的委屈瞬间决堤。
听到这句话,夏冉江慢慢推开童哲。这次,童哲并没有阻止,那句话像是耗尽了他全身精力,抽魂离魄般瘫坐在地上。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十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童哲的情绪慢慢恢复正常,低声问道。
夏冉江没有回答,安静得拿着木棍挑燃快熄灭的火苗。
“为什么你明明活着却不来找我?”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夏冉江唇齿间慢慢吐出五个字,眼神空洞。
“你想说什么?我不认识你。也许我们之间发生过一些事情,可是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无论当初发生了什么,后来经历了什么,现在来看都不重要了。”
夏冉江站了起来,捡起布袋,再次往洞口走。
“你的伤应该没事了,雨停了你就回去吧。”
“你给我站住!”
童哲有些气急败坏,扶着墙壁一瘸一拐走了过来,一把拉住夏冉江的手。夏冉江用力甩开,童哲手腕上的手串应声脱落,十几颗珠子散在空中,那颗灰色的石珠刚好落在夏冉江手心。
夏冉江怔住了。看到石珠上歪歪扭扭的印刻痕迹,冰封的情绪顿时碎裂,记忆瞬间激活。
夏冉江紧紧握住石珠,默默转过身。
童哲下意识地蹲了下来,焦急地拾起散落的珠子,可是那颗石珠总也找不到。一抬头,发现夏冉江的手伸了过来。摊开的手掌间,那颗石珠上的字母正对童哲。
“XRJTZ”
童哲有些迟疑地站起来,试图取回珠子。这时,居然瞥见夏冉江眼角闪动的泪光。
童哲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四目相对。
“小冉,对不起,我把你的存钱罐摔坏了,可是那颗心我还留着。我一直……”童哲有些尴尬地低头,自言自语。
“我恨你。”
夏冉江垂目,眼泪沿着嘴角扑簌簌往下掉。刚准备转过头去,双唇又触到那久违的柔软,还有急促的呼吸。
“恨我吧。小冉,我爱你。尽管过去了十年,我还是爱着你。”
童哲紧紧搂住夏冉江的脖子,把夏冉江的身体抵在墙壁上。
“别哭,小冉。我再也不会让你哭的。”
童哲小心翼翼地吻去夏冉江眼角和脸颊上的泪痕,顺势又如蛇行一般游窜到耳根。
“啊……”
夏冉江身体一震,试图推开童哲。可是尝试了几次,慢慢失去了力气,双手自然垂落。
童哲此刻的大脑一片真空,像是中了幻术,只有一片七彩斑斓的颜色如万花筒般幻化出各种无名的形状,只有手指尖和唇齿的触觉是真实的。
不知睡了多久。童哲再次醒来,恍惚间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四下张望,墙角的吊瓶架给出了提示。
“我怎么在医院?不是在山洞里吗?小冉,小冉……”童哲心里想着,突然叫出了声。
这时,门开了,是熊华章。
“童总,你醒啦?”
熊华章手里提溜着塑料袋,沉甸甸地吊着。
童哲没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熊华章。
“吃点东西吧,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
熊华章把床边桌拉了过来,从塑料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纸盒子。
“食堂做的,前天带回来的野味。想着你还没吃,让食堂师傅给你留了点,味道还不错。”
“我怎么在这儿?”
“那天半路上不是车坏了嘛,你趁我修车的时候非要跑树林去玩,结果我车修好了,你却没回来,手机又没人接。当时又下着大雨,我找了几个兄弟一起进林子里找你……”
“在哪里找到我的?”
“啊?你一点都不记得了?中毒这么深么……”
“中毒?”
“是啊,我们是在一个小山洞里找到你的,当时你靠着墙角昏睡着,脚上还挂着个捕兽夹。这里的猎人喜欢在捕兽夹上蹭点儿毒蘑菇的提取物。不过可能这个捕兽夹长期没人管,也不是特别锋利,所以没伤到筋骨。那场大雨把捕兽夹上的毒素冲掉了不少。不过看样子,这毒好像中得不浅啊……”
听到这话,童哲心里一阵失落——原来那一番干柴烈火竟然只是自己的幻觉。可是那幻觉那么真实,真实地几乎还能感受到体温的残留。
“不对,不对,这一定不是幻觉,我当时肯定看到了夏冉江……”童哲低头喃喃自语。
“呃……童总,你说谁来着?”
熊华章一脸诧异,慢慢伸出手背,轻轻搭在童哲额头。
“靠,这是烧糊涂了。”
熊华章顿感不妙,赶紧叫来医生。
童哲挣扎着想下床,可是已经没了力气,只能任由医生摆布。
童哲呆呆地望着吊瓶里的药水一滴滴注入自己的身体,心里深处长久以来呵护的最后一点希望就像这渐渐放空的药瓶,最后只有一片空白。
童哲努力回想着“幻觉”中的每个细节。喉结边流下的汗水聚集在锁骨处,喷薄而出截留在指间的滑腻感,腹部紧贴后腰有节律地抖动……
想着想着,童哲不禁觉得身体一阵燥热。尽管再次一柱擎天,童哲却没有心思去触碰自己的禁区。
突然,童哲感觉到小腹隐隐的酸胀,还有脚背的肿痛。
如果那是幻觉,为什么残留的感觉那么真实?
这个想法似乎重新燃起了童哲的希望——如果片刻的温存可以活现在幻想中,那么只有疼痛才能辨清虚实。
“那一晚一定是真的。”想到这里,童哲不禁笑出声。
☆、第 31 章
接下来的几个月,代表处格外繁忙,一个个项目势如破竹,收入麾下。业绩增长率也像坐上了火箭,从全球倒数一跃至前三。
可是,童哲一直对森林公园的监控项目耿耿于怀。接触了不下五次,霍元杰还没有任何明确的下单意向,整个代表处的兄弟似乎都有些气馁。
“童总,我觉得干脆就放弃吧,目前咱们已经超额300%完成目标了,论增长率,咱代表处肯定全球第一。今年结束可还有三四个月哪!”
月度例会上,童哲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心里放松不少,可是那块石头却一直梗在心头。
又是个周末。童哲突发奇想,想再次去拜访一下霍元杰。
一路上,童哲回想着来非洲后这几个月的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自己终于学会开车了,虽然驾照是从黑市上买的。
“果然还是自己开车比较爽啊。”
童哲看着道路两边一望无际的低矮丛林,吹着小口哨,脖子跟着音乐晃着。可是毕竟十年前那场车祸给童哲留下的阴影还在,童哲不得不绷紧神经,生怕一个不小心脚底打滑失速撞上什么东西。
“童总,我觉得还是我来开吧,有点慌……”
副驾驶上的熊华章死死抓住安全带,鼓起勇气扭过脑袋说。
“慌什么,这么平的路,又没什么车,就当兜风了。再说了,我这驾照好不容易拿到手,总得实践实践,是吧?”
“可是……您那驾照……”
“驾照怎么了?”
“没什么。”
“好好坐车,别那么多废话。有空还是想想待会儿怎么跟客户沟通。”
“我怕活不到那个时候。”熊华章喉咙里咕噜着。
“小样,给你开车都嫌这嫌那,等回来的时候让你开,行了吧?”
童哲翻了个白眼。这时,从后视镜上看到后面紧跟着一银色吉普车。
“哎?后面那车怎么老是跟着我们?”熊华章起了疑,探出脑袋往后望。
“这路那么宽,有个把车也是很正常的啊。”
“不对。”熊华章皱着眉头。“我观察好久了,您刚才车晃来晃去,那辆车也跟着晃,节奏完全一样。”
“卧槽,我开车技术就这么差,一直晃来晃去?”
“呃……呵呵……”
突然,后面的车缓缓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两个人。
“不好!”熊华章突然叫道。“是微联技术的人!”
一听到这个公司名,童哲下意识踩了踩煞车。
“这是跟我们抢生意啊,我说哪,怎么霍元杰一直躲躲闪闪的,原来是这些畜生在使坏。妈的,尽使些下三滥的招数,我们多少兄弟折在这帮畜生手里。”童哲咬牙切齿地说。“他们停路边干嘛,这是车坏了?”
话音未落,只见那辆吉普车突然加速,直接朝童哲冲过来!
“快,快!”
熊华章顿感不妙,解开安全带准备跳车。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童哲眼睁睁看见后视镜里的吉普车越来越近,突然一股强大的冲击力从椅背压过来,要不是安全带死死勒住肩膀和胸口,童哲估计整个身体已经撞到了挡风玻璃上。
突如其来的撞击一瞬间让童哲脑袋发懵,只能用尽全力踩死已经有些松动的煞车,生怕车失去控制栽进路边的深沟里。视线里,那辆吉普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一溜黑烟在空气里慢慢散去。等到清醒过来,童哲发现熊华章已经昏死过去,脑门都是血。
童哲的手指颤抖着伸到熊华章鼻孔下探探呼吸。
“还好,还好……”
童哲心里有了底。不知为何,童哲此刻出奇的冷静——愤怒、惊恐、无助,各种情绪一瞬间袭来,可是童哲脑子里顾不得那么多,只是急速思考着眼下该怎么办。
此刻的地点离最近的医院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距离,打求救电话已经来不及了。童哲脱下衬衣,用牙咬开一个缺口,两手一用力撕成两块,又撕成几块长布条,包扎好熊华章脑门上的伤口。
这时,童哲听到背后有人敲车窗。回头一看,是两个约莫五六岁的黑人小孩,正趴在窗户往里看,不时还互相交谈着什么。
类似的场景童哲碰到过很多次。童哲突然觉得烦躁,以为又是诈骗的小孩。童哲挥挥手示意他们走开。
“卧槽……”
童哲赶了半天,可是那两个小孩无动于衷,只能打开车门。
看到童哲出来,两个小孩一溜烟地跑开了。
“妈的,这时候还趁火打劫。”
童哲对着小孩的背景骂道。可是转念一想又后悔了——附近如果有小孩,很可能就意味着有村落,也就意味着有医疗用品!
“喂,回来!你们回来!”童哲扯着嗓门喊道。
可是那俩小孩跟受惊的兔子似的,转眼就没影了。
童哲耳边只听得见阵阵风声。
“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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