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周岐说漏嘴,连忙往回找补,“这不怕你被蛾子吸干了血曝尸荒野嘛,好歹也兄弟一场……”
编着编着,触到徐迟锐利的目光,底气瞬间泄了个精光,声气也越来越低:“好歹兄弟一场,担心你不也正常吗?”
徐迟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视着他,周岐屏住呼吸,他似乎听到灵魂深处发出一声轻吟,就像严冬里泡入一缸温热的浴水。脑海中那副劲瘦的腰肢又鲜活灵动起来,连其表面深浅不一的伤疤都无比清晰——原来他当时偷看得这样仔细。
“你真把我当兄弟?”徐迟的眼睛里出现笑意的波澜。
“嗯。”周岐捻了捻手指。
不,好像不是。起码不全是。我也不知道。
对方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兄弟两个字应该不是正确答案,但似乎也马马虎虎。
周岐的腿差点又不听使唤地抖起来。
那双眼里的笑意逐渐扩大至嘴角,徐迟近乎隆重地回答:“我的荣幸。”
小蛾子出去浪了一圈,又飞转回来,亲昵地蹭了蹭周岐之后乖巧地躺下来,把挂在口器上的小人偶甩来甩去地玩儿。
徐迟走过来,一眼看到小蛾子翅膀上的缺损,眉眼随即一沉:“谁欺负你了?”
小蛾子有点怕徐迟,庞大的身躯使劲儿往周岐背后藏。
周岐本来没注意,徐迟这么一说,立马起身检查小蛾子的翅膀,发现它左边翅膀底部缺了一小块,看边缘青黑色的痕迹,应该是被它们自己人的毒液射中腐蚀掉的。
“妈的!”周岐顿时暴跳如雷,抄起刀就要爬上小蛾子的背,“哪个龟孙子伤的?带我去找它,看老子不弄死他!”
小蛾子收拢翅膀,趴在地上死活不肯动弹。
“你先别炸。”徐迟拉住周恶犬,放柔了嗓音问小蛾子,“你跟比你大的飞蛾打架了?”
小蛾子怯懦懦地点头。
“为什么?”徐迟继续询问,“它们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了?”
小蛾子再次点头。
“什么事?”徐迟眸色渐深,“是不是,洗劫村庄抢回孩子?”
这次小蛾子没点头,凸出的虫眼直直瞪着地面。
周岐不关心原因,他只关心结果,插嘴道:“谁打赢了?”
小蛾子眼睛一立,骄傲地挺了挺胸。
“好样儿的!”周岐哈哈一笑,忽然就不生气了,抚摸蛾头,“小荔做得好!以后不管谁欺负你,你都要狠狠地欺负回去!给我揍,往死里揍,让那些幺蛾子知道,你不是好惹的蛾子!”
小蛾子愣了愣,眼里现出迷茫之色,“呜咕”一声,它猛然抬头。
徐迟问:“小荔是谁?”
第38章 记忆的代价
“哦,我临时给它取的名字。”周岐说,“那个人偶身上刻着一个荔枝的荔字,它既然这么喜欢人偶,这个荔就送给它当名字好了。”
徐迟觑他:“人偶身上有字?”
周岐点头:“有的。”
徐迟伸手:“给我看看。”
周岐冲小蛾子,哦不,现在它是只有名字的蛾子了,周岐冲小荔招招手,小荔听话地垂下头。
绑在口器上的小人偶不偏不倚地悬至徐迟面前,徐迟抓住,托在掌心查看。
这是一个身披金属外衣的未来战士人偶,是精致的珍藏品,头部能扭动,木头四肢能折叠,金属外衣还能脱卸,周岐说的那个“荔”字就刻在外衣底下的背上。徐迟默默地看了几秒钟,说,这是三个力,不是荔。周岐疑惑,三个力不是荔吗?
徐迟把人偶整个翻转过来:“三个力旁边还有个思字。”
“啊?还有个字儿啊。”周岐之前没看见,这会儿也不在意,哈哈两声,大手一挥,“行,那就叫荔思吧。”
徐迟停顿数秒,最后还是决定告诉他残酷的真相:“不,这是一个字,念勰。跟鞋子的鞋同音。”
旁边的小蛾子听见了,刷地竖起脑袋,小人偶从徐迟手中被抽走。
周岐:“……”
周岐断然不会承认他是个文盲,强行挽尊:“小荔好听啊!小鞋算怎么个意思?不成不成,难听,小荔就挺好,是不是啊小荔……小荔?”
小荔不知为何,“呜咕”“呜咕”地叫唤起来,大眼睛惊恐地望着他。
“你怎么了?”周岐察觉异常。
小荔扇动起翅膀,除了毒液能腐蚀之外连子弹都打不穿的翅膀拍打起礁石,发出砰砰的巨响,看得出来,它情绪很激动。
周岐心中咯噔一声,想上前,但一直被翅膀带起的强风往外推。他就像个被叛逆期的孩子关在门外的老父亲,摸着脑壳嗨一声:“不是,不喜欢这名字也不用发这么大脾气啊!大家再商量商量,你想叫小鞋,那就小鞋呗。”
徐迟拦住他,让他别出声,静观其变。
小蛾子乱发一通脾气,气势之大,差不多拆了整个小岛礁,湖水漫上来,它蜷缩在最后一片干燥的巨石上,翅膀拢起盖住头,累了,不动弹了。
徐迟这才放开周岐。两人走近,从翅膀的缝隙里钻进去,发现小人偶已经被甩落,摔在石头人碎了个稀巴烂。
小蛾子不会哭泣,也没有泪水,它只是把脑袋耷拉在地上,但周岐看出来它很难过。
跟一个人一样难过。
一开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周岐只是抱着小蛾子的脑袋,一下一下捋着。
后来小蛾子在他怀中挣动一下,周岐退开,小蛾子抖动翅膀,用锋利的前肢在脚下的石头上有规律地滑动,耳边传来类似指甲刮擦黑板的尖锐声响。
徐迟意识到它可能是在写字,眼里掠过寒芒。
不幸的预感开始在头顶堆积。
小蛾子写了两个字:孙勰。
徐迟舌尖发苦,扭头,从周岐高高蹙起的眉头上看到同样的惊骇与茫然。
“这个人偶本来就是你的吗?”周岐小心翼翼地询问,“你叫孙勰?”
小蛾子大大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
里面注满了悲凉与绝望。
“你能听得懂我们说话。上翘面所有飞蛾其实都能听懂,是吗?”
孙勰闭上了眼睛。
“你,你们……”周岐攥紧了拳头,胸膛隆起,很久都没落回去,他艰难地抛出第三个问题,“以前都是人?”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沉默是真相的代言人。
“我不明白。”周岐捏了捏眉心,暴躁地走来走去,很多事他都想不通,“既然,既然你们是人,我们也是人,为什么自相残杀?你们为什么要来抢土著民的孩子?为什么要杀通关者?我们,我们是同胞。”
这次孙勰没有保持沉默,他抬头,展翅,眼里迸发出灼灼恨意,他用长长的口器戳了戳周岐的腰际,把他往背上赶。
知道身份后,周岐不免警惕起来:“你想带我们去哪里?”
孙勰只是推他。
倒是徐迟先搭上了这趟免费飞机:“走吧,不管是什么,去看看。”
孙勰带他们来到了昨夜的那面石墙前,白天蛾子们都出去了,这片空地上空无一蛾,竟比夜间安全多了。
石墙远看并没有什么特别,光秃秃的一片,一步步走近时,徐迟的手搭上周岐的肩,紧了紧,低声说:“上面好像有字。”
周岐没说话,他面色铁青,嘴角一直绷着,看得出来心情非常差。
徐迟暗自做好心理准备,待会儿不管看到什么匪夷所思的秘密,都很正常。
毕竟魔方里,什么糟糕的情况都有可能出现。
但墙上没有秘密。
比没有秘密还要撼动人心的是——这面墙上刻满了名字。
那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名字。
孙勰远远不止一个,这里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此刻这些生命用代号的形式密密麻麻地罗列在墙上,如无声的血泪控诉,教人头皮发紧。
周岐周身迸发出的寒气如有实质,连徐迟都感觉到寒气侵体,如坠冰窟。
“飞蛾们以前也是通关者。因为没能成功通关,所以被永远留在了这里。”徐迟的声带如绷紧的弦,每一个字都带着隐忍的力度,“他们被剥夺人身,成了这副样子。根据小蛾子之前的情况来判断,很多变成飞蛾的人连记忆也一并被抹去,直到他们哪天找到自己的名字。找回记忆,意味着找回真相,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让本是同胞的飞蛾不得不攻击倾斜面的土著民?”
孙勰没在此地多做停留,他很快又第二次起飞,载着徐迟与周岐来到了母花花田。
但这次他很谨慎,没有落到地面,因为花田里此刻有很多飞蛾在忙碌。他落在了不远处的巨型蘑菇上,趴下。周岐徐迟隐藏在他头顶的绒毛里。
这时,一阵洪亮的啼哭传来。
周岐心神一震,瞳孔颤动,那是婴儿的哭声!
只见一只飞蛾停在一朵盛开的硕大的母花中央,它的四根附肢赫然抱着一个眼熟的襁褓!
孩子终于还是被它们抢来了!怎么会?藏身的地方明明难道隐蔽!土著民们怎么样了?任医生和姓冷的丫头怎么样了?大家该不会都……
一阵气血翻涌,周岐红着眼,提刀就想冲出去。
“我们在狼窟里!”徐迟横臂搂住他的腰,“你现在出去,除了死,没别的下场!”
“那怎么办!”周岐愤怒低吼,“这群蛾子想把孩子给花当饲料!还有孙勰你怎么回事?你带我们来他妈的就是想让我们看这个?”
孙勰点头:“呜咕。”
随着他的点头,周岐跟徐迟跟着上下颠了颠,一个没站稳,差点抱在一起滚下来。
“你大爷的!”周岐推开身上的徐迟,出离愤怒了,提起刀恶狠狠地威胁,“现在给我飞过去!我要去救孩子,不然我要了你这条蛾子命!”
孙勰:“呜咕。”
“你说啥?我听得懂个屁!”
“呜咕。”
“你再呜咕一个?”
“呜咕。”
“靠,徐娇娇你别拦我,我现在就剁了这只呜咕怪!”
站得离他八丈远的徐迟:“……”
我拦了吗?
“他可能是让我们耐心观看的意思。”徐迟翻译。
“还看啊?再看孩子命都没……”
周岐话没说完,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
两人一蛾同时看过去,只见盛开的母花中心,雪白的花蕊缓缓展开,一个摇篮形状的白色体腔被推送出来,体腔内铺满了柔软的绒毛。飞蛾把孩子堪称温柔地放进去,孩子立刻停止了哭泣,安静下来。
透明薄膜缓缓覆盖体腔。
孩子好奇地伸出手,拉扯起薄而坚韧的膜衣,膜衣被他扯出各种奇怪的形状。这时,膜衣里出现一根乳头般的导管,不用教,孩子凭借本能就能探知到里面有甜美充盈的奶水,于是愉悦地张开嘴,畅饮起来,小手小脚欢快地舞动。
四周所有蛾子同时发出一声“呜咕”,包括身下的孙勰,这盛大的场景宛如一场神圣的祷告仪式。
周岐几乎看傻了:怎么的,这花不光能生出蛾子,还能帮忙奶孩子?
孩子逐渐睡去,蛾子们陆续退下,母花一点一点关闭花瓣。
孙勰用前肢在蘑菇发着白光的表面划出一个数字:6。
“六天以后,这孩子将会作为一只新蛾子,重新出生?”耳边传来徐迟依旧冷静自若的声音。
“六天?重新出生?作为蛾子?”周岐疑惑地重复,明明每个字都听得懂,怎么连成句子,他就听不懂了呢?但这并不影响他抓重点,“什么?作为蛾子?”
孙勰缓缓点头。
“你们这么做,是希望他能拥有人类的记忆?”徐迟继续问,“在人的身体,和人的记忆之间,你们觉得记忆更重要,是这样吗?所以你们想方设法把孩子抢来?”
孙勰“呜咕”:是的。
周岐如听鸟语,懵逼了:“你们俩在说什么?能不能给愚蠢的鄙人翻译一下?”
“你早就猜到了,周岐。你只是不想去接受它。”徐迟叹气,“没有新出生的孩子,孩子是以前离成功只有一步但最终仍然罹难的通关者,这些不幸的人,要么完全失去来到魔方前的所有记忆,转化为这个关卡里浑浑噩噩的土著人;要么被飞蛾掳来,恢复记忆,从生至死都保持人类才有的清醒,知前因晓后果,代价是,不再拥有人类的躯体。”
第39章 你得是个石墩
倾斜岛上有两种意义上的“死亡”,被剥夺记忆,或者失去人身。
无论从哪个层面解读,这两种死法没有孰好孰劣之分,都很悲哀。
徐迟以为周岐会难过几分钟,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或多或少有点了解,这个男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其实内心很柔软。这点从他对土著新生儿或是小蛾子的态度上就能看出,他对弱小的生命有种天然的包容和保护欲。
徐迟也会保护弱者,但他与周岐不同,他没有额外的情感可以付出,比如怜爱或是理解。
如果说周岐行事是出自情感本能,他就只是逃不脱军人职责,只是习惯如此。
同时还心存抵触,情感太丰富不是什么好事,他见过太多死在无谓同理心上的蠢货。
“你如果觉得……”徐迟斟酌用词,尝试说两句无关痛痒的话聊表安慰。
但周岐没给他敷衍的机会。
只是出了会儿神,他压低的眉眼随即展开,直直看过来:“所以,照你的推测,飞蛾需要倚靠母花哺育转化土著民的孩子才能完成种族繁衍,如果是这样,某种程度上它们与土著民就是共生关系。但之前我们也亲眼看见了,它们不光抢夺孩子,还会残杀土著民,这又是为什么?要知道,它们每杀一个土著民,就有一个通关者会被转化,这等于变相残害通关者,难道这些人变成蛾子找回记忆后,久而久之,就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残忍嗜杀,非我族类都得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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