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亭迟早会知道整件事。与其让董家人胡说八道,到时候来要挟他们,不如把事情彻底说开了,让林暮亭自己选择怎么做。
林暮亭也不小了,已经十七岁的人了。亲妈死了,他在世上能够依靠的就只有林铭诚这个爸爸。
董家人是什么货色,林暮亭这么多年也不是瞎了聋了,自然明白的。
只有跟着林铭诚,跟着爷爷奶奶,林暮亭以后才会有出息,才能考上大学,买房子娶媳妇。
跟着董家人,林暮亭只怕立刻就要辍学打工。
林浩广施舍一般地开口,眼皮抬了抬,“五十万就是五十万,一分钱也不多,再说也没用。你们这一家子,也就踩着佳宁的血,值个二百五了。”
第74章
京城春天的风依然冷得刺骨,从大开着的窗户里面吹进林暮亭的房间,把从客厅里传来的嘈杂闹剧吹散。
林暮亭坐在白色的长羊毛地毯上,后面是董佳宁才绣好不久的十字绣大抱枕。长羊毛地毯是董佳宁特意托人从印度买回来,还有一整套的床上枕巾被套床单。
这些东西上个月才拿回来,董佳宁怕洗衣机把羊毛洗坏了,自己大冬天的戴着橡胶手套手洗了,在大太阳底下晒干,让他带过去清平苑平时用一套,一套放在自己房间里。
林暮亭冬天畏寒,董佳宁从小每年都给他打好几件用粗毛线织成的毛衣毛裤。从小时候开始,林暮亭每到冬天就臃肿得跟一支企鹅一样,整个人都要胖上好几圈。
他有一周没有回家,这次回家的时候,发现董佳宁给他买了新的内裤跟毛巾。
董佳宁总是无数次说:“小亭你这个臭小子,内裤每三个月就要换新的,一定要纯棉的知道吗?毛巾才多少钱,用了三四个月就要换新的了?不要想着麻烦,每次用之前都要用洗衣粉泡过晒过才能用,记住了没有?”
他那个浅紫色的床上,枕巾被套床单散发出一股被太阳暴晒过后,带着阳光的味道,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上面还放着他周末回来要穿的睡衣。
他坐在羊毛地毯上,一低头就能看见桌子下面放着的蟑螂屋,是董佳宁每个月都要更换的,就是怕家里有蟑螂。
他阳台上的三角梅已经开花了,红色的,粉色的,白色的,紫色的都有。如果是往常,董佳宁一定已经叫他给她拍照,然后再一起跟花合照,然后发给老家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董佳宁是农村里长大的孩子,一直都擅长种花种菜,大阳台上还有她种的葱蒜青菜青椒,楼顶上还有她种的南瓜跟黄瓜。
他想起董佳宁说的,“南瓜藤就要自己家种的才嫩才好吃,一大清早去摘了配上酸辣椒一炒。没地方也就算了,现在这么一大块地方,偶尔去洒点水就行了,自己种又干净又卫生,还没有农药,多好啊。”
厨房的柜子里还放着两大袋董佳宁从农村买回来的大米,都是她亲眼看见过的好大米。
“超市里的大米能吃吗?老是被这个抓那个抓也就算了,还撒了多少的药水防虫啊?这吃进去的是虫还是药水啊,真是造孽啊。小亭你以后千万不要在超市里面买大米,买了也一定要放个半年以后再吃,听见了没有?”
床的旁边就是他的书桌,书桌旁边就是一箱的进口新西兰牛奶。因为他每天学习压力大,又是长身体的青春期,只要他在家,要么是一定喝热水,要么就是喝牛奶。
董佳宁总是事无巨细地操心他的一切,“国内牛奶哪里能喝哦!你们这群小孩子,拿着那些糖精喝得开心,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我可跟你说啊,你每天至少喝一瓶妈妈给你买的牛奶,清平苑要是没有,我让你爸给送过去几箱,妈妈买了好多了。你才十几岁,正是长高的时候,一定要长得比你爸妈都高,至少得一米八才行。”
京城的天气,只要是阴天,一定是一个百分之百的雾霾天。
林暮亭愣愣地看着大开的窗户,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董佳宁打开门,一边骂他一边走上去关窗户,然后打开空气净化器,“你这个死孩子!雾霾天知道不知道,你还开窗户。你自己又是慢性咽炎又是慢性支气管炎,雾霾天开窗就是找死好吧?年纪小就糟蹋身体,等你老了有你好看的!”
他以前是怎么顶回去的了,“关着窗户闷死了,还不透气。京城有两千万人了,怎么没见他们走啊。”
董佳宁对着自己儿子可不会客气,扯着他的耳朵就是一顿骂,然后才去给他蹲冰糖雪梨汤润喉润肺。
现在想想,他那时候真是太聪明了。
他那时候以为的,小小的反抗来证明自己的强大跟洒脱。
小时候他去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总是要监督他做作业看书,每天看电视出去玩都是要被监督的,就是怕他看着什么不好的东西,还不让他玩手机。
外公外婆就不一样了。
他们对孩子们都是千依百顺,自己拿着手机玩,孩子们看电视的看电视玩手机的玩手机,爱出去玩就出去玩。
这样的外公外婆多讨人喜欢啊,林暮亭小时候总是喜欢在外公外婆家待着,反感待在爷爷奶奶家。
董佳宁跟林铭诚直接把他关在房子里,他当时气得要死,一句话也不说,根本不搭理他们这群讨厌鬼。
他虽然小,但是他当时认为自己分得清人心,看得清世情,明白得了是非曲直。
他是一个成熟的人了,不是大人用一句小孩子小学生就能够批评的了。
谁没有自尊呢?
大人有自尊,为什么不尊重小孩子的自尊呢?
大人能够安排自己的行为处事,安排自己每天要做什么要吃什么,为什么小孩子就不能自己做主呢?
网络时代,小孩子懂的不比大人少好吗?
等到他读初中读高中,等到现在。
他亲眼看见了这个世界,这还仅仅是学校跟学校周边的世界。
他听见了他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舅舅姨妈粉墨登场,各自唱了一出唱作俱佳,文戏武戏兼备,双方比谁更烂更恶心。
他的爸爸,一个有夫之妇,骗了自己妈妈一辈子,还堂而皇之地把男性情人带到家里,被他妈妈捉奸在床,他妈妈还被那个男性情人羞辱,还被推搡了一把。
而结果是什么呢?
他的爸爸因为不愿意看着他妈妈烦心,干脆带着男性情人潇洒离开。
“小亭,你妈妈的自杀,爸爸绝对要负上绝大部分责任,是爸爸对不起你妈妈。
“可那都是道德上的责任,爸爸会一辈子在良心上谴责自己,也会尽可能给你妈妈办好后事,善待你外公外婆一家。
“最重要的就是你,你是你妈妈唯一的儿子,是她在这个世上最放心不下的人,也是爸爸最关心最爱的人。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过去终究会过去。爸爸对你妈妈犯的错已经不能弥补,但你不能把这些错误转移到未来。你妈妈没有了,爸爸以后也不会再娶。世界上爸爸最亲近的人只有你,你最亲的也就是爸爸了。
“你好好过日子,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娶个好媳妇,才是对你妈妈最大的安慰。爸爸的错,不仅有你外公外婆,舅舅姨妈来骂爸爸,还有你爷爷奶奶来打爸爸。
“你看爸爸的脸,给你爷爷奶奶打的,脸上都是巴掌印了。人这一辈子,最痛苦的不是来自于别人,而是来自于自己。爸爸因为你妈妈的死,已经一辈子活在自责跟愧疚里面了,你就不要再加上一个了,好吗?”
第75章
殡仪馆的一间厅堂里,白色的纸花跟花圈到处都是,黑色的绸布把逝者的遗照圈了起来,放在厅堂的正中央,旁边放着逝者的骨灰盒,等着丧事做完了以后,就把骨灰盒下葬到公墓。
华夏很多地方已经不允许土葬,而是要以骨灰的形式下葬逝者了。
遗照上放的照片,是林暮亭挑了很久,最后选了一张董佳宁在他阳台上种的三角梅的照片。
每逢三角梅盛开的时候,是董佳宁一年中最开心,也是仅有的会主动要求照相的时候。
来送董佳宁的人不多,大多是董佳宁的同事,走得近的亲戚,平时还有交往的朋友。
程艳跟几个女儿每逢有人来吊唁,都是哭天抢地,整间屋子里都是刺耳的哭喊声。程艳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每个人来都抱着来人的胳膊哭,“我的亲闺女啊!你咋就走了啊,你还那么年轻啊……..妈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想你没了啊……..”
董卫的眼睛红肿,也是站在家属席上抹眼泪,旁边的董佳宝更是声泪俱下,“姐啊,你怎么就走了啊…….你走了咱爸妈可咋办啊……..你还有小亭啊……..”
董佳宁的年纪实在是不大,这个时候离世听说还是自杀,的确是可惜。来吊唁的亲戚朋友有些被感染了,也是眼眶微红,频频劝慰着嚎哭的程艳几个。
林暮亭是董佳宁唯一的儿子,跪在灵前给众人还礼。
每上前一个宾客,他都要磕头还礼。
宾客见了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眼神木讷,眼睛肿得不成样子,脸色煞白地跪着还礼,心软一些的女性忍不住拍着林暮亭的头,“节哀……..你妈妈希望你好。”
林铭诚一个大男人,这几天也是瘦了一圈,形容憔悴,脸上胡茬都起来了,看着就让人心酸。林铭诚的几个同事领导瞧见他这么年轻就没了媳妇,也是同情居多,“你也想开一点,是你媳妇没福气,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以后一个人带着孩子,你也要坚强点........”
林铭诚一时悲从中来,捂着眼睛无声痛哭。
几个同事都拍他的肩,纷纷安慰他。
丧礼持续了一个小时,到了看好的时辰就要运过去公墓下葬,林铭诚走上前,正要把骨灰盒递给林暮亭,让林暮亭抱着董佳宁的骨灰盒上车,灵堂外忽然起了喧哗声,几个眼熟的身影走了进来。
林氏族长林君绰亲自来吊唁了。
林浩广跟林铭诚立刻迎了上去,林浩广有些吃惊,“先生……..”
“我跟贤伉俪相识一场,又是我林氏的家事,于情于理我都该来看看”林君绰摆手,走到了董佳宁的遗照前面,深深鞠躬三次,嘴唇紧紧抿着,走到了垂头跪着的林暮亭面前,声音低沉地道,“节哀。”
林暮亭毫不犹豫地磕头到底,头却没有抬起来看林君绰一眼。
自董佳宁过世到现在已经一周,林君绰的电话被他按掉拉黑,信息一条也没有回复。林暮亭家里有一大堆人,林君绰不方便登门,他们已经一周没有见过了。
林君绰不是没想过直接上门来见林暮亭。
可他的身份特殊,董家林家两家子人都在林暮亭家里,他跟林暮亭什么话都不好说,更别说他如果对林暮亭流露出什么特殊的情绪来,极其容易受到这群人的质疑。
林暮亭这阵子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他实在无法想象在失去母亲的当下,再被人曝光了他跟林暮亭之间的事,对林暮亭来说会是怎么样的打击。
更何况,董佳宁跳楼的当天,是他跟林暮亭第一个到场的。
这件事太容易引起联想,也容易招来祸患。
没有人会相信他跟林暮亭二人的感情,届时对于他或者林暮亭的诽谤一定会铺天盖地如影随形。
要知道,华夏直到几年前才把同性恋从精神病这一个大项里面移除,而那么多人始终认为同性恋是一种病。
林君绰看着眼前仅仅过了一周就像是瘦了十几斤的少年,眼下青灰浓重,脸比他身上的白衬衫还要白,时不时地还剧烈咳嗽一番,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了一样。
林君绰想把手放在林暮亭的肩膀上,少年立刻躲开了,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低不可闻地叫了一声,“暮暮……..”
林暮亭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却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声音。
旁边的程艳看见气度非凡的林君绰,眼睛一下就亮了,哭的声音都大了好几个分贝,“先生你也来送我们家佳宁是吗?我替她谢谢您喽…….我们佳宁命苦啊,先生这么关照他们一家,她就是想不开啊……..佳宁最疼她这个弟弟了,来佳宝过来。”
董佳宝哭得脸上都是泪痕,用袖子擦了擦脸,扯出一抹讨好的笑,“先生好,谢谢先生的心意……..”
林君绰闻言只点了点头,仍然看着林暮亭。
林铭诚走上前来,看着林暮亭这样子,转头跟林君绰道歉,“先生,你看这孩子……..他要是哪里做得不对,我替他给您道个歉…….”
“没事”林君绰摇头,看了一眼仍然不肯抬头的林暮亭,跟林铭诚告辞,“请节哀。”
林铭诚跟林浩广连忙一起上去送林君绰。
林君绰可是资助了林氏家族好几个孩子读书,林暮亭也住在离四中很近的清平苑一年多了,以后还要继续住了,他们可不敢怠慢了这位有权有势的林氏族长。
从林君绰手上稍微漏一丁点儿,他们一辈子都不用愁了,哪里还用得着搭理这些穷亲戚。这个位高权重的林氏族长,据说不结婚也没有孩子,指不定以后万贯家财就散给他们这些族人了了。
林君绰临走前,思虑再三之后,装作不经意地留下一句话,“高中的学业重,等丧事办完,就让暮亭回来清平苑住吧。”
林暮亭早日回到清平苑,林君绰也好早日解开他的心结,不至于现在连说句话都难的地步。
林浩广连忙答应。
林君绰见林暮亭这个样子,心里实在放不下,便停下了离开的脚步,缀在了队伍的最后方,跟着林董两家人一起送董佳宁去公墓下葬。
董佳宝跟程艳几次三番想上前跟林君绰攀谈,林楠径直挡在了前面,语带不屑,“二位是逝者的家属,怎么不去送逝者最后一程?”
林北就更不客气了,“我之前可从来没听董小姐提起过自己父母弟弟,合着感情并不如何,刚才见二位哭得肝肠寸断……..真是演技过人。”
董佳宝是听得懂林楠林北的话的,脸一下子骚得通红,明白在这里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赶忙拉着程艳回到了林暮亭身边。
董佳宝心里咒骂了一声,难怪林暮亭住到了清平苑一年多了还什么好处都没给家里要到,这个该死的林氏族长真是太难靠近了。
有钱有什么了不起,总有一天,他董佳宝也会成为一个有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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