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活了,锦凭还那么小那么瘦,一丁点儿。
我要是走了,谁来照顾他呢?
锦凭是我的孩子,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会全心全意地照顾他,他爸爸根本不爱锦凭。
乖宝宝,妈妈的宝宝,妈妈带你一起走,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天堂里,妈妈也陪着你。
李兰舟抱着林君绰站在了高达七十几楼的顶楼,在临跳下去的那一刻,放开了林君绰。
林君绰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在自己面前,像一片羽毛一般,从楼顶飘落到楼下,鲜血不停地流出,像是绽开了一朵绚丽到极致的花。
“在那之后,锦凭有三年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林荣轩轻声道,“我曾经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结婚。”
他刚才看见林暮亭的第一眼,几乎以为是见到了年少时候的林君绰。
他们都是那么敏感,那么内向,而又充满了对整个世界的敌视。
这样的林暮亭,让他仿佛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冗长的岁月让他意识到了他当时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可这错误已经不可弥补。
这个遗憾不仅在林君绰身上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伤痕,更是在他们父子之间划下了不可逾越的鸿沟,无论他在之后如何悔过补偿,都无法拉近他们父子的距离。
林暮亭沉默良久,才开口问,“您今天跟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你母亲究竟为什么自戕。她的死,你跟锦凭都要负上不可推卸的责任。”
林荣轩把手上的茶杯放下,面露肃容,声音低沉而坚定,“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明白,太过相似的命运,让锦凭怜惜你,可怜你,而这不是爱情,更不是相守一生的保证。假如锦凭的抑郁症跟自闭症复发,能够让他活过来的,是像太阳一样发光的人,而不是跟他一模一样的你。”
林暮亭蓦地一震,浑身发颤,从喉咙里逼出一句话来,“爱情并不只有互相弥补,还有因为相似而吸引………”
《呼啸山庄》里面凯瑟琳曾经对希斯克利夫说过,你比我更接近我的灵魂。
你与我相似。
这为什么不能是两个人相爱相守的理由?
“从你妈妈死后,你已经决定放弃锦凭了,难道不是吗?”
林荣轩的目光苍凉而又悲哀,“你能够放弃他一次,就能够放弃他第二次。在我活着的时候,我还能守着他。如果以后我去了,你再离弃他。到了那个时候,谁还能再守着他?”
林暮亭只有十七岁,这个年纪实在是太小了。
他即将遇见的世界跟诱惑,是他根本不清楚,也是无法预料的。
他跟林君绰的感情直接害死了他的亲生母亲,这是隔在他跟林君绰之间无法逾越的一条鸿沟,一辈子都无法消弭。
如果林暮亭长大以后,对林君绰变心了。
如果林暮亭的家人不同意他出轨,他又要放弃林君绰了。
如果林君绰老了,林暮亭嫌弃林君绰了。
这么多的如果,实在无法不让作为父亲的林荣轩担忧。他已经这个岁数了,身体又不好,没法再照看自己唯一的儿子多久了。
得到了再失去,跟从未得到过,对于一个人的打击,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尤其这个打击,是来自于一个跟林君绰如此相似而又相爱的恋人。
林荣轩至今还记得妻子过世后的三年里,林君绰如同一个玩偶一样,不哭不笑,不闹不叫,在自己的世界里渡过了那么多的岁月,好像就要永远那样下去。
那三年里,他最害怕的不是林君绰指责他害死了妻子,也不是来自亲人朋友的叱骂,而是如果他也去了,谁来照顾年幼的林君绰?
他唯一的儿子成了一尊木偶,他也死了以后,林君绰怎么办呢?
那个时候,他只希望自己能够死在林君绰后面。
铺天盖地的恐惧跟痛楚笼罩了林暮亭,林荣轩每一句话都像是撕开了他藏起来的遮羞布,将他的怯懦跟胆小完全暴露在阳光下,让他看见自己的丑陋跟肮脏,他几乎是吼了出来,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您不用担心我再去纠缠林君绰,也不用再来屈尊纡贵地劝我。林先生,您大概不知道我妈妈是为什么去跳楼的。我妈妈看见我跟林君绰亲热,当着我的面从我家里的阳台跳楼自杀,我还有什么资格跟林君绰在一起?你告诉我,我凭什么再跟一个男人幸福地活下去!”
第77章
“铭城,董佳宁死了,我们就要给她陪葬一辈子吗?”
吕邓轩这么多天终于死皮赖脸地在林铭诚家门口等了那么久,今天进了林铭诚的家门,拉着林铭诚的手,被林铭诚甩开,眼泪就掉了下来,“同性恋有错吗?我们喜欢男人有错吗?性向是天生的,是这个社会对不起我们,是华夏这个国家对不起我们,是这个时代抛弃了我们!
“我们是对不起董佳宁,你是害了她,但华夏有超过五百万同妻,这些同妻都去自杀,都去跳楼了吗?是她自己想不开,是她自己走上了绝路,我们不是杀人凶手!”
吕邓轩声泪俱下,真的是委屈到了极点,心酸痛楚,“我跟我爸妈出柜才跟你在一起,你还是有妻有子结了婚的,我什么都没有!我爸妈到现在都没有搭理我,你还有一个儿子,你儿子都快成人了,你父母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我呢,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
“董佳宁那一家子恶心事情恶心了你,恶心你们家多少年了?就算是你们欠了董佳宁,这么多年还的也够多了,该还的也还够了。可是董家了,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就是一群贪得无厌的臭虫,整天扒在你们家身上吸血,想吸一辈子!你们顾忌着董佳宁,顾忌着小亭,忍让了董家多久了?
“一家子借钱舔着脸给一个赌鬼还债,养了一个赌鬼几十年,这一家子都烂透了,从根子上烂了!董佳宁现在纵身一跳,我看是彻底摆脱了那个烂透了的家,烂透了的爸妈兄弟,简直就是解放了!”
吕邓轩见林铭诚没有再试图挣开他,便径直抱住了林铭诚的腰。林铭诚最近一段时间不仅妻子亡故,还要一大堆的事,瘦了许多,整个人更加精神了,吕邓轩贪恋地呼吸恋人身上的气息,“铭城,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始终要向前看的。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是吗?”
整个gay圈乱得跟一锅掺了沙子的泥巴地似的,来来去去都是图一时欢乐。吕邓轩跟林铭诚已经认识五年了,是gay圈难得长久的一对。
整个京城问一问,五个月以上的gay都屈指可数,他们都可以说是gay 圈的活化石了。
重情之人难得,更难得的是这个人跟你两情相悦。
他们在一起了这么久,早就已经视彼此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吕邓轩甚至有些愉快地想着,董佳宁死了之后,他可以搬进来,跟林铭诚父子一起住。他虽然不能把林暮亭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但会尽一个长辈的义务,把林暮亭也当成是爱人的孩子一样照顾。
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生活,日后也是和谐幸福的一家。
中午的阳光正盛,洒在眼前人身上。吕邓轩眼神炽热地看着自己,水润润的眼眸里是毋庸置疑的期待跟深情。
林铭诚倏地叹了一口气,把吕邓轩抱进了怀里。
他在gay圈周周转转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两个人在一起五年,实在不能不说是难得。
吕邓轩才不到三十的年纪,从入圈清清白白地就跟了他,后来直接跟家里出柜,又是家里的独子,到现在都没有跟家里联系,付出不可谓不大。
他最是了解吕邓轩的性子。
因为是独子的缘故,家里所有人都宠着爱着,捧在手心里当成小皇帝一样养大,工作又是家里的关系,一辈子顺顺当当,连恋爱都直接遇见了他,然后就到了现在。
他们在一起之后,他也愿意纵着吕邓轩,一直是担当着保护者的身份,宠爱着自己的情人。在吕邓轩家里,一般都是林铭诚做饭,吕邓轩负责陪林铭诚说话逗乐。
吕邓轩长这么大,最大的刺激,恐怕就是这次董佳宁的自杀了。
一个看见蟑螂都要尖叫的人,听说有一个人是被自己害死了,吕邓轩不可能不害怕惶恐,才会拼命给自己找理由。
究竟是活着的人重要。
而且吕邓轩说得没错,董佳宁一死,他们终于可以摆脱董家那群臭虫吸血鬼,不用再跟这群垃圾打交道,也实在是松了一口气。
可人心终究是肉长的,他娶了董佳宁二十多年,又生了一个儿子,绝不是没有感情的。
“我对不起佳宁。”
林铭诚抱着吕邓轩,把头搁在吕邓轩肩膀上,湿了眼眶,声音哽咽,“早知道会这样,我当初就不会找一个女人结婚生孩子。我不喜欢女人啊,谁跟了我,一辈子都是一个悲剧。我不是人,他们没有骂错,是我害了佳宁一辈子,我还…….我还害死了她……..”
林铭诚再自欺欺人,也掩盖不了董佳宁自杀,他是最大凶手的事实。
他也没法欺骗自己。
吕邓轩不断抚摸恋人的背脊,把恋人抱得紧紧的,“我知道,我明白…….”
他很清楚,林铭诚现在需要的就是把心里的情绪发泄出来,并不是要他回答什么。
“我当时只是想找一个人结婚,找个女人给我生孩子,佳宁她……她当时傻乎乎地,大冬天站在我家菜地门口,给我塞了一副手套,扭头就跑了。”
林铭诚陷在回忆里,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她当时穿着红色的破棉袄,又土又难看,脸还稍微有点清秀,手上又红又肿。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姑娘喜欢我。我当时还想着,傻姑娘,你咋喜欢上一个同性恋了,眼神这么不好。
“没几天,我爸妈就开始催婚,我就跟他们出了柜。他们寻死觅活,一定要我给他们生个孙子,说我们林家的香火不能在这一辈断了,不然他们死了都没脸下去见祖宗。”
林铭诚嗤笑一声,“谁知道人死了有什么以后,能见到谁。他们就是能找到无数的理由来逼我结婚生孩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百试不爽。”
他的声音低落下来,带着无尽的委屈跟无奈,“可是他们到底是我爸妈,我也是一个男人,我也想要一个儿子。”
他是一个男人,他想要一个能够继承自己血脉基因的儿子,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华夏五千年的传统都是这样的,当今华夏有几个男人不是这样想的?
第78章
可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华夏的同性恋被抓住是要直接关起来劳改,或者当成精神病关进精神病院的。
无论是人工代孕,还是试管婴儿,在那个时代都是天方夜谭。
“我只是想着,佳宁喜欢我,她如果能够嫁给我,她肯定也高兴。”
林铭诚的声音艰涩晦暗,整个人像是被笼罩在死气沉沉的死水中,“那个年代的人,有几个人是因为感情合得来才结婚的?我堂哥跟我嫂子认识一个月就结婚了,连对方的名字都没记全……..农村里哪个家里面不是男人做主,女人就带孩子做家务就是了……..我这么多年被董家人恶心,给佳宁找了工作,养了她那么多年,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我还有小亭,小亭才十七岁,他还要高考了……..”
吕邓轩安慰他,“是她自己没想开。你看五百万同妻了,怎么没见每年自杀五百万人?”
尽管吕邓轩这句话有点强词夺理的意思,林铭诚也不想反驳他了。
人有时候想得到安慰,只是为了符合自己的利益。
他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想得到的不过是支持跟鼓励。
一对有情人在客厅里抱在一起,互相依偎取暖。
离他们不过几米之外的房间里,林暮亭从外面回家后,鞋子都没有换,径直坐在董佳宁给他买的地毯上,抱着董佳宁绣的十字绣抱枕,默默听着父亲跟情人的互诉衷肠。
林暮亭听见父亲自己的名字,不仅不觉得亲切,反倒觉得恶心。
他跟林君绰的父亲告辞之后,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刚走到自己房间就意识到自己没有换鞋,后背一凉,下意识地就准备挨骂。
董佳宁往往这个时候一定会说他一顿,“说了多少次了,进门换鞋,进门要换鞋!林暮亭,家里的地不是你拖的,所以你不心疼是吧!把鞋给我换了,去把地给我拖一遍!”
妈妈那么爱干净。
她每天都要扫地拖地至少一次,家里的桌子花瓶也要擦一遍。等到她空闲的时候,每周都要做一次大扫除,把床底下都要清理得干干净净。
所以林暮亭有时候忘了换鞋,简直就是触到了董佳宁的肺管子。
可他穿着白色的板鞋到了自己的房间,妈妈还没有冲过来骂他,让他换鞋拖地。
春天这个时候,他最是容易犯慢性支气管炎,妈妈每天都炖了梨子水给他喝,白开水都不让他喝。
他去到厨房,开水壶里一滴水都没有,冰箱里也是空空如也,只剩下妈妈上个月做的酱萝卜还有一罐子。
吃完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妈妈已经不在了。
他回到自己房间,在到处都是妈妈味道的地方待着不到一会儿,林铭诚就打开了房门,后面跟着死命要进来的吕邓轩。
林暮亭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这段日子以来,他听墙角的次数真是太多了。
就是不知道这是那群大人们故意的了,还是无意之间这么做的。
“我知道我对不起她,可我真没想要她死啊……..佳宁给我生了小亭,小亭这么乖巧懂事,又努力上进。”
小亭是他这辈子最在意的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而小亭是董佳宁给他生的,给他带大的。
他至今还能记得,他们家上董家提亲的时候,董佳宁的惊慌失措,然后是惊喜至极,喜极而泣的神情。
她做梦都想嫁给他。
那是一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姑娘,能够嫁给心上人时,最喜悦的一刻。
他当时有那么一刻,是想要反悔的。
他不该害了这姑娘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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