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帝也生性多疑……
老太傅上次便批评方成和锋芒太露,容易招人猜忌排挤,祁垣只当这位师兄是跟原身一样恃才傲物的。如今看来,竟是另有筹谋?
方成和笑笑,看他明白了,便不再多言。
祁垣缓缓回神,心下又暗暗感动。皇帝们是最恨他人揣测圣意的,方成和若是让自己安心,完全可以找个别的借口,他却愿意如实以告。
只可惜,自己也帮不上方成和什么忙。
“那我回去以后好好赚钱。”祁垣想了想,认真道,“你若缺银子了,就去找我要。”
“那大哥先在此谢过了。”方成和爽朗一笑,又摸了摸他的头,“你在家里,遇到难事也莫要惊慌。倒是你家那个……”
祁垣侧耳倾听。
方成和却看了看周围,突然不说了。不多会儿,前面拐角处走过来两个监生,祁垣看方成和又聊起其他的,猜着刚刚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便也没往心里去。
下午的时候,徐瑨叫了马车过来,祁垣便拿着东西先回家了。
这次一走,以后便不能再回来了,也不知道回府之后会面对什么,以前他偶尔回去,都瞒着彭氏,这次却无论如何都是交代事情了。
不仅要交代自己从国子监出来了,还要坦白不能参加乡试的事情。
祁垣对将来的事情毫无把握,甚至有些茫然。
以后真的要靠制香为业吗?伯夫人能允许?会不会觉得从商低贱?
可是除了这个自己也不会做别的,花天酒地又不来钱,自己也不能仗着会投壶弹棋的本事出去赌。唯有做些香品才算是正道了。伯夫人倘若不愿意……
不愿意就去找他亲儿子去吧。
祁垣气哼哼地想,反正他又没死,学问也没丢,凭什么他就能在扬州高高兴兴考试,自己却要替他守家立业?反正自己就这样了,伯夫人不管听不听,自己都没什么出息的。
他暗暗给自己鼓劲,回到伯府,从后门敲门进去,下人们见他卷了包袱回来都是一愣。祁垣也懒得搭理,一路走回自己的小院。将树底下的衣冠冢给扒出来。又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去找彭氏了。
六月份正是暑热之时,大地如蒸,祁垣从小院走到彭氏的院子口,便热出了一身汗。然而敲门进去,彭氏却不在,院子里只有个七八岁的扫地小丫头,见他进来,竟看直了眼。
祁垣莫名其妙地看了小丫头一眼,问他:“我娘呢?”
那丫头回过神来,红着着支吾道:“夫人,夫人……啊!”她后知后觉,惊恐道,“夫人被老太太捆去了!”
祁垣吓了一跳:“什么?!”
“寿和堂!”小丫头道,“孙嬷嬷来拿的人,说要给夫人教训!”
祁垣一听这话,转身便往寿和堂跑。那丫头急急抓住他的衣服,祁垣回头,小丫头吓地缩回手,又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道:“忍冬和曲莲姐姐也被抓了!求少爷一块救救她们!”
忍冬和曲莲是云岚身边的丫鬟,祁垣皱眉,“为什么抓她们?”
“老夫人要给小姐做媒,夫人和小姐都不同意。老太太便说是忍冬姐姐撺掇的,昨晚就拿了忍冬姐姐和曲莲姐姐去拷打。今天两个姐姐没出来,孙嬷嬷就又来捆了夫人去。”
祁垣一听做媒两个字,便知道怎么回事了。他脑子里“轰”的一下,气得手都抖了起来。
然而他只是个秀才身份,这时候冲过去,恐怕也做不了什么。
“我娘可有诰命服冠?”祁垣突然想到一点。
小丫鬟一愣,点点头。
“去!”祁垣深吸一口气,“把命妇冠服找出来!”
寿和堂里,祁老太太看着跪在地上的彭氏,咬牙切齿道,“贱妇!你说什么!”
彭氏的左脸颊被孙嬷嬷扇的高高肿起,上面的掌印清晰可见。她如往常一样直挺挺地跪着,神色惨然,眼里滚着泪水。
“我说,休想!”彭氏直勾勾地盯着上面的人,颤着声音道,“你们若敢逼亲,我便是撞死在这,让岚儿守孝三年,也绝不如了你们的愿!”
祁老太太气得半死,指着她半天,恨恨道:“你还骨头硬起来了?掌嘴!”
孙嬷嬷搓了搓手,正要抬胳膊,就听外面有人吵嚷,随后一个婆子慌里慌张地跑进来,“老夫人,不好了!”
话没通报完,突然听到外面哐啷一声巨响。祁老太太脸色一变,急忙站起,就见有个穿着玉色襕衫的少年提了一根棍子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祁垣冲进寿和堂,把手里的霞帔往彭氏身上一丢,自己手里高举着彭氏的翟冠,厉声道:“我母亲乃朝廷命妇,瞎了你们的狗眼,竟敢冒犯朝廷,以上犯上!来人!”
他身后跟了四五个小丫鬟和两个婆子,这会儿个个凝眉瞪目,按祁垣嘱咐的,大声喊:“在!”
祁垣大手一挥:“给我砸!”
那几个人是府上仅剩的几个对二房忠心的,刚刚得了祁垣的嘱咐,这会儿便趁着别人没反应过来,推桌子倒椅子,一时间屋里茶盏花瓶跌落满地,叮呤咣啷地摔砸声不断。
祁老太太急了眼,朝外大喊:“来人呐!来人!”
外面已经冲进了七八个健仆,这会儿个个盯着祁垣。
“我看谁敢过来!”祁垣仰起下巴,轻蔑地看了几人一眼,“这翟冠今日有一丝不妥,你们几个,便是死罪!”
他自幼养尊处优,本就有一股盛气凌人的架势,此时居高临下地怒目而视,那几人当真被唬地犹豫了起来。
有人暗自盘算着,老太太再如何磋磨夫人,她都是长辈,自然好开脱。自己不过府上的奴仆,倘若有了麻烦,真被拿去上刑抵命也不一定。
有人萌生退意,其他人自然也不肯做出头的一个,都转而去阻止摔砸东西的那几个丫鬟。
祁老太太咬了咬牙,往后直退了两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祁垣把翟冠递给彭氏,让她在后面靠着自己,随后掂了掂那根柴火棍子,深吸了一口气。
祁老太太正觉他眼神不对,要赶紧跑开,就听耳侧一阵疾风扫过,随后却是旁边孙嬷嬷惨叫一声。老太太脸色骤然一白,扶着桌子去看,就见孙嬷嬷抱着腿滚倒在了地上。
祁垣的手还有些发抖,他尤其虽然也跋扈过,但从来没亲自动手打过人。刚刚他用了浑身的力气,如果没猜错的话,孙嬷嬷的这条腿定然是要断了。
他心里有些害怕,此时却不敢表现出来。
而因孙嬷嬷的哀嚎惨叫,寿和堂的其他人也都不觉停了下来,惊诧地看向他。
祁垣把抖个不停的手藏到袖子里,背在身后,深吸了一口气。
“你以白身冒犯朝廷命妇,当杖责二十,这笔账,我先给你记着。倘若你还敢打云岚的主意……”祁垣抬头看向老太太,一字一顿道,“我便是死,也要带上你全家。”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下一章就离府单过了。
第42章
祁垣平生第一次打人,也第一次吓唬人,话说的厉害,但实际上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抖地停不下来。
但显然头次遭遇这个的不止他自己——祁老太太年轻时仗着老太爷宠爱,折腾死原配后,后面的几十年一直顺风顺水,如今上了岁数,又乍一见有人如此狠辣的对待自己,当即也吓坏了。
老太太露了怯,几乎要晕倒过去。祁垣便如杀神一般,逼着孙嬷嬷说出了忍冬和曲莲的下落,等人把俩丫鬟一块搜救出来之后,他便举着那顶翟冠,手持长棍,带着一众老弱妇孺杀气腾腾又闯了出来。
说起来也怪,平日里连忠远伯都不怎么怕的下人,如今看见祁垣却不自觉的带了丝惧意,竟无一人敢拦。
祁垣始终冷着脸,直到把彭氏送回房,他才稍稍松了口气。那件新换的襕衫后面已经湿透了,他打人时候自己也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直到此时才刚刚察觉。
祁垣却顾不上这些。
忍冬和曲莲被打的浑身都是可怖的鞭痕,单薄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透着暗红的血迹。祁垣摸出身上所有的银子,让人赶紧出去抓药,又让小丫头去告知云岚一声,让她放心。
这天晚上,伯府像是翻天了一般,大夫一遍一遍地被请进来。
祁垣后来才知道,祁老太太似乎被吓出了旧疾,夜里寒噤不止,孙嬷嬷又断了腿,屎尿失禁,所以主仆两个你呼我喝,在寿和堂里闹了整晚。
当然,此时的他还不清楚这些。云岚知道彭氏回来后便也跑了过来,再见到彭氏肿起的脸颊,娘俩少不了一顿痛哭。
祁垣一直没看到周嬷嬷和虎伏她们,他心里纳闷,但当下又更要紧的事情,也只得暂时放置一边。
等母女俩情绪渐渐稳定之后,祁垣屏退左右的下人,径直跪倒在了地上。
退学的事情无法隐瞒,祁垣装了这么久,这次终于痛痛快快把事情都交代了。说辞自然还是当日跟杨太傅讲的那些,只说自己虽侥幸还命,但聪慧尽失,才学俱忘。他也知道如今家人处境困窘,自己应当考取功名,但自己苦读数月,仍不见成果,所以只能退学回家,再图别路。
这下一来,别说彭氏,连云岚都被吓住了。
祁垣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旁人对这种事情,除了震惊之外便是唏嘘,但彭氏不一样,她是把一切希望都放在儿子身上的。如今突然被告知然得知希望落空,会不会承受不住?
祁垣抬眼,静静地看着彭氏。
彭氏果真果真听的发怔,半晌后,她才缓缓闭上了眼,眼泪簌簌而下。
这天晚上,彭氏一言未发。
祁垣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也是辗转整晚,未能安睡。直到第二天一早,彭氏传话找他。
祁垣匆忙赶过去,发现彭氏少见的敷了粉,遮住了脸上的淤青。只是双眼红肿的厉害,显然是狠狠哭过。
他虽对彭氏感情不深,但见她这样,心里也有些不落忍。
彭氏却冲他招了招手,等祁垣走近后,心疼地摸了摸祁垣的脸,良久道,“可怜我儿,这些日子,你都怎么过的?”
祁垣一愣,不禁抬头看去。
彭氏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哽咽道:“当初你落水之后,昼夜神气不宁,大夫曾断你是离魂之症,说你身在床而神魂离体,需服用真珠母丸、独活汤,又开了摄魂汤让整日的养着……”
祁垣忽然想起自己刚醒来的时候喝的药汤,当初周嬷嬷说过什么肝虚邪袭的话,他当初听到邪祟俩字就心虚,便故意停了药,没想到那大夫竟真的看出来了!给他开的是摄魂汤?!
祁垣对药理不懂,但一听这名字就吓了一跳。
“那时候为娘就该想到,你遭此大难,身上定有不妥之处……”彭氏轻叹了一声,“你最初连我和岚儿都认不出,后来虽然知道了称呼,却又毫无亲昵之感……现在想来,你那时不过是现学现用,让别人心安吧?”
祁垣没想到彭氏心思如此细腻,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道:“是。自我醒了之后,以前的事就都不记得了。”
彭氏的手猛地抖了下,久久不能言语。
“我知道你和云岚不容易,现在我虽然不能考取功名,但我会想别的办法……”祁垣看她这样,有些慌乱,又隐隐愧疚起来,“……对不起。”
“傻孩子……”彭氏眼眶骤然一红,声音微微颤抖起来,“你何须说这些?是为娘对不起你们……都怪我不好。”她说着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只心疼地看着祁垣,“这些日子,你岂不是日日担忧害怕?你本就病着……”
祁垣猛地一怔,这才明白,自他进屋之后,彭氏一直难过的并不是他不能下场考试的事情。
彭氏在心疼他这些日子,明明失忆了,却还在努力读书,想跟上考试。
祁垣从未想过从彭氏这得到点什么,然而此时,他却鼻头一酸,也跟着掉了泪——原来这就是母子之情,彭氏并不会责他怪他,她只会疼他护他,想到他的难处,不舍他去吃苦。
在扬州时,他顺风顺水,家人宠爱似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如今换了身份和处境,他再听完这话,才渐渐体会到什么叫“舐犊情深”。
胸中的一口浊气忽然而散,祁垣抹了泪,突然就觉得彭氏亲近起来。
他也怕彭氏忧思过重,忙劝住了她,讲了自己制香的打算。为了安慰彭氏,他又将自己会制香的原因,归结到梦中奇遇上。
彭氏又吃一惊,这下暗暗思索,倒是宽慰了许多,“想来世间因果,皆有命数。我儿有何打算,尽管去做便是了”
她顿了顿,又道,“倒是为娘有一安排,需告诉你知道。如今老太太昏了头,竟要云岚嫁给那蔡太监的干儿子。我怕此事拖延不过,又或者他们另有暗招,我们提防不到,所以前日便让周嬷嬷带着虎伏一通找你舅舅去了。现在你回了家,倒也正好。”
她说到这,压低声道:“你这几日悄悄打听着,看外面有没有能落脚的地方,或者有没有能弄通行文书的牙人。不拘多少钱,只要能办,你尽管来跟我要……这样万一哪天事情不好,你便带着云岚逃出去吧。”
祁垣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问:“那你呢?”
彭氏拍拍他的手:“我自有别的办法。昨天你倒是提醒了我,不管怎么样,我好歹有诰命在身,还是能挡一挡的。再说了,这不过是有备无患,你莫要多心,也不必着急,只慢慢寻摸着便是。”
祁垣“嗯”了一声。
彭氏笑了笑,慈爱地看着他,“垣儿,你长大了。”
祁垣讶然看她,想了想,也赞同地点了点头,骄傲道,“我也觉得。”
自己的长相虽然跟之前越来越像,但内心似乎沉静了一些,能藏住事了,心眼也多了。祁垣心中暗喜,又忍不住想,个子也要高些才好,有空也去练练功夫,这样才更男人些。
这番谈话,使他彻底没了包袱,整个人都轻快起来。之后几日,他便开始暗暗打听彭氏交代的事情。虽然还没什么人跟踪监督他,但他也知道装模作样的先去书馆,有时假作买书,有时就带回些竹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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