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叹一声,道:“四年前,我不知金川陈家家主陈文竟是勒穆奸细,见他为人豪爽,这才结交。可他却让鬼镜门人故意将此事透露给楚闻风楚老庄主,楚老庄主出于义愤,前去诛贼,结果正巧八王爷微服寻访,误以为贼人行刺,致使楚老庄主不幸殒命,唉!”
南宫遥远远站在人群后,对身旁的钟离逍道:“哼,看来他也知道陈文在皇宫里与八王爷合谋篡位,已经被诛杀,又把罪名全推到陈文头上去了。”
钟离逍感叹道:“昆仑派、鬼镜门、金川陈家,全成了他的替罪羊,裴盟主过河拆桥、落井下石的本事,真是叫人佩服。”
南宫遥靠近了他,悄悄握住他一只手,钟离逍瞪了他一眼,倒也没有挣脱。南宫遥高兴得很,道:“其实我还挺感谢裴明闹出这些乱子的,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快见到你。”
其实好几年前南宫遥曾与钟离逍有过一面之缘,彼时南宫遥名叫南宫昱,对钟离逍是一见钟情,还与他联手惩治了一名恶匪。
可惜当时天黑灯暗,钟离逍没顾着看他长相,二人分别后更是把他忘在了脑后。南宫遥倒是对钟离逍念念不忘,几番打听才知道他成立了一个碧落宫,整天在天荡山上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宫主。为了与他相配,特地改了名字,结果二人再相见,钟离逍就完全忘记这么个人的存在了。
裴明已经慷慨陈词了许久,大概是鬼镜门知道裴明已经查出他们的所在,由于勒穆人在战场上大败,于是他们狗急跳墙去袭击练风堂,打算鱼死网破。
谢惭英和宁拂衣躲在人群里听得直翻白眼,这说法说出去有谁信?当众人是傻子么?
可偏偏这时,那名鬼镜门人果然挣扎着,对裴明破口大骂:“老贼,我们杀不了你,是我们无能,可能搭上你一个练风堂,那也值了,哈哈哈哈!”
“啧,”谢惭英鄙夷道,“我都有点同情鬼镜门的人了,还专门找人配合裴明这么智障的表演,就为了那个忘恩负义的逢门羽?”
宁拂衣抱着他宽慰道:“稍安勿躁,现在戏越精彩,一会儿打脸才会越疼。裴明这才是狗急跳墙,急于把自己撇出去。”
谢惭英在冰泉城见过的一个门派掌门正对裴明说话:“当年盟主千里除贼,鬼镜门上下,连同逢门舟幼子逢门羽在内悉数被灭,没想到尽管如此,竟还有其门人贼心不死,妄图颠覆我中原武林!”
有年轻的人不禁问:“连幼子也未放过吗?这不免……”
他话未说完,立刻就有人反驳:“阁下年轻,自然不知道当年鬼镜门在中原引起的那场浩劫。这恶人之子不斩草除根,难道留着他日后再为父报仇吗?”
谢惭英听完,忽然又想起沧浪山后石上的话:恶因结恶果,恶人生恶子。以恶生恶,难以断绝。
当年似懂非懂,如今却已经完全明白了,恶因如何结恶果,恶如何又生恶。裴明从当年偷功法以至于走火入魔,劫持逢门羽做人质,才会留下祸患。而那句“世间之恶,人心尤甚”,更是言之有理,这一切的恶,不就是出于裴明的贪心么?
他也曾想过去成为那至恶,可师兄将他拉了回来。到了今天,当年的那些愤懑、不甘、仇恨都已渐渐淡去,站在这里,看着裴明在台上一出又一出地唱戏,只觉得可笑。
这时有人提出了疑问:“盟主,当年逢门羽确实是已经死了吧?我看这些鬼镜门的门人如此苦心孤诣地策划,若只是逢门舟的部下,何必做到这个程度。也许是逢门羽借机偷生,如今正是要为父报仇呢。”
裴明愣住,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有鬼镜门的人在场,他似乎有点心虚了。
宁拂衣走上前去,大声道:“我曾听盟主提起,当年鬼镜门一役结束之后,他们仔细清点过,逢门羽的尸身是随他父母一起被扔进了荒漠里,必定不会有错。”
裴明没料到宁拂衣会突然出现,忙道:“宁拂衣!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然而地上跪着的鬼镜门人听闻宁拂衣的名字,猛地站起来道:“姓裴的,你不是说你会留我们少门主一条性命吗?若不是如此,我们怎会听命于你,去偷袭宁家、抢夺秘籍,又何必今日陪你演着一出戏!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下面武林人顿时哗然,在一片死寂过后,立刻喧闹起来。
“盟主!这是怎么回事?”
“鬼镜门的人怎么反咬一口,当真是盟主的阴谋吗?”
“宁家灭门竟然是鬼镜门所为!”
“信口雌黄!”裴明气急败坏,“诸位不要听信此人胡言乱语,他是被宁拂衣收买,故意污蔑于我!”
裴明最近早有察觉,宁拂衣只怕心已不在武林盟,此时见他出现挑起事端,便什么都明白了。
不过在这些吵嚷声里,还有一些十分不和谐的声音。
“宁拂衣?他是宁拂衣,他是‘拂衣仙子’?”
“‘拂衣仙子’怎么会是个大男人?我不相信!明明该是个美人儿的!”
“我的拂衣仙子啊!呜呜~”
宁拂衣:“……”
谢惭英笑得不行,下面的人吵成一片,根本没人听裴明的辩解。裴明恼羞成怒,向鬼镜门那人拍出一掌。
然而宁拂衣早已戒备,提着那人后领瞬间飘出数丈远。
裴明先是一惊,继而杀气毕露:“你怎么会踏月流星!”
宁拂衣却像是十分震惊,只对那鬼镜门人道:“什么?逢门羽没死?”
他用内力将此话送出,本来喧闹的众人一听,立刻安静下来。
那门人飞快答道:“我们进入中原,本也是为了打探少门主的下落,可不知裴明这老贼将少门主藏于何处,我们多方打听多年,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时南宫遥走上前去,打开手里一幅画卷道:“我近日拿到一幅画,乃是逢门舟的肖像。若是逢门羽当真未死,大家或许能从这画里找到什么线索,诸位常年在江湖上行走,说不定便有见过的。若大家都没见过,那么这鬼镜门人也许当真是在说谎。”
然而众人一见那画,纷纷惊呼:“这不是右护法吗?”
“孔藏花是逢门羽?裴明竟然将他留在身边?”
“这画不会是作假吧?”
“这位可是千叶楼的人,千叶楼的消息何时出过错?”
裴明短暂地慌张过后,反倒冷静下来,指着宁拂衣道:“你身为左护法,竟犯上作乱!是谁指使你来构陷于我?”
宁拂衣冷冷道:“盟主,白日梦做多了,自己也相信了吗?犯上作乱?你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你自己种下的因,便要自己尝这恶果。当年你灭我宁家满门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裴明大震,竟然面露惊恐:“你……你是宁家的人?不可能!当年宁家无一活口,你的年纪对不上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宁拂衣道:“我只能感谢母亲赋予我的这张脸,让我不像我父亲而更像我母亲,所以当年第一次见你时,你才没有任何怀疑。你将宁家上下所有人查得清清楚楚,确保他们死了之后不会有任何人来向你寻仇。可你却不知道,宁家人一直保守的那个秘密,一直到死,也无人吐露。我父亲还有一个孩子养在外面。”
谢惭英走到宁拂衣身边,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揭下脸上的面具。
裴明见到他,终于从惊怒之中明白过来:“你是谢惭英!”
谢惭英与舅舅神似,自然长得也像母亲,裴明没有见过宁拂衣的母亲,却知道谢夫人的模样。
“看来阎空已经告诉过你了。”谢惭英道,“你看,你种下的恶果,岂止一个。”
“裴明!”一人从人群里缓缓走出,眼中充塞着怒火和仇恨,似乎还有痛苦,“你骗了我整整二十五年!叫我认贼作父,替你犯下多少罪孽!济水堂堂主根本没有刺杀你,也没有叛乱,是不是?练风堂也只是你为了掩饰罪名的牺牲品,是不是!”
若方才只是武林众人被眼前发生的一件件事惊住,那么此时完全被震得呆立当场的就是武林盟余下七堂了。
“孔藏花?”裴明此时已经气得失去理智,“当年全武林倾巢而出,你以为就算我不出手,鬼镜门还能幸存吗?是我保你一条性命将你养大,是我授你武功!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下面的人已经顾不得交头接耳,而是满脸兴奋地欣赏着这一出出的大戏。
我的天,这可比话本子里故事还精彩。宁家、谢家、千叶楼,还有鬼镜门,这是什么绝世大戏啊!咦,烟波庄的人怎么没来,可惜可惜,否则只怕会更加精彩。
裴明的话一出,四下皆静,不需证人,不需证物,他终于自己承认了。
几乎是同时,裴明向宁拂衣袭去。满场人当中,唯有他和谢惭英能对裴明造成威胁。其心腹也迅速出手,但几个门派早有准备,实时戒备着。
一场厮杀终于爆发了。
谢惭英和宁拂衣两剑齐出,孔藏花正欲攻上,却听得裴明口中一声尖利的啸声,孔藏花停下动作,紧接着剑锋直逼谢惭英。
谢惭英险险避开,见孔藏花面无表情,瞳孔猩红,不由得恼怒:“又是蛊虫。”
裴明老奸巨猾,竟不知何时已将蛊虫下在孔藏花身上,看来他也从未真正信任过这位鬼镜门少门主。
“左护法!我们来了。”练风堂陈堂主带领堂众赶来。
那一场鬼镜门的偷袭本就是将计就计,在宁拂衣的授意下与练风堂演的一场戏。当初陈堂主与宁拂衣互通消息,裴明就对他们起了疑心,一边让鬼镜门来武林盟替他扛罪,一边借此铲除练风堂。
谢惭英与孔藏花斗在一处,他倒是想下杀手,可鬼镜门人自然是护着自家主子,觑着空就上来插手。裴明自知难敌整个武林,且战且退,一边挥掌扫开拦路的人,终于冲破包围逃出。
孔藏花不分敌我,杀死两个鬼镜门人,紧跟而去。
裴明的心腹留下断后拖延时间,宁拂衣如今大开杀戒,剑光霍霍,血色四染。所有人再也想不起当初那个白衣翩跹的‘拂衣仙子’,他们从来把‘仙子’当笑谈,今日才真正见识到左护法的可怖,取人性命,不过一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
☆、完结
裴明一走,武林众人连忙跟着追出去,一大波人拥挤着、推攘着往城外去。
宁拂衣和谢惭英赶在众人前面追去,到得嵬山上一片山林中时,听见不远处传来闷响以及树木摧折之声,循声抵达时便见裴明嘴角渗血远远逃走,谢惭英先追了上去。
另一边楚天阔似乎受了点小伤,孔藏花已经摔在地下,身上布满细针,皮肤全部变得青紫,应是中了剧毒。
楚天阔正要跟着追去时,宁拂衣一边跟上谢惭英,一边冲他喊道:“楚庄主,此人于我有灭门之仇,还请将他交给我。”
楚天阔已然猜到几分,问:“你和宁家什么关系?”
宁拂衣一笑,潇洒答道:“故交相遇,本该把酒言欢,但今日事急,来日定到烟波庄拜访,还请楚庄主备上好酒——”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远处。
裴明与楚天阔交手后受了重伤,而走火入魔后内力暴涨也只是短时间的,此刻意识都已开始恍惚,狼狈间竟又逃回了猎阳城。
其他人远远看见,高声招呼,一大群人乌泱泱又全涌进城里,正看见宁拂衣和裴明缠斗,谢惭英已经退了下来,提着剑凝神观战。
如今宁拂衣实力已在裴明之上,他的仇自然要他亲自报。
过不多时,裴明脚下一个趔趄,竟往宁拂衣剑上撞去。然而宁拂衣却倒转剑柄,击中裴明胸口,将他打飞出去。裴明落地后稳住脚步,正好靠近谢惭英,他见谢惭英并没有出手的打算,干脆转身向谢惭英袭来。
谢惭英下意识反击,不过三招两式,长剑便刺入裴明胸口。
裴明停下了动作,谢惭英呆住了,看向宁拂衣,武林众人也呆住了,目光纷纷投向谢惭英。
片刻的安静之后,谢惭英抽回剑,裴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已然气绝。
不知是谁首先欢呼了一声,紧接着众人都高声欢呼起来。
宁拂衣走上前来,握住谢惭英的手,谢惭英问道:“为什么?”
宁拂衣低声道:“我们既然已经成亲,这个仇你替我报和我自己报也没什么差别。你不是想当盟主吗?总得立下点儿功劳。”
说完之后,宁拂衣召集武林盟八堂堂主,商议是否应该尽快选出新的武林盟主。八堂堂主们察言观色,自然也猜得出他的意思。但谢惭英年纪尚轻,要做盟主恐怕难以服众。
果然,大家高兴一阵过后,立刻就有人提出,武林盟不可一日无主,应当早日再立盟主。几个门派的首领各自推选了一些大派掌门,这些人的手下立刻就和别人争吵起来,什么凭什么是张掌门而不是李掌门当,赵掌门仁德,钱掌门侠义,孙掌门身手不凡,吴掌门德高望重。
袁识着人抬着孔藏花回来,挤到前面去,大声道:“吵什么!这盟主之位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你们!来来来,这位身手不凡的孙掌门,不如上前来比试比试。”
那位孙掌门本来还得意洋洋,这会儿却缩回人群里,赔笑道:“鄙人这点儿微末功夫,怎敢班门弄斧,袁少阁主说笑了。”
袁识等众人安静下来,继续道:“此番诛杀国贼,是武林盟左护法连同碧落宫、千叶楼以及几大门派一起立下的功劳。但要论武功高低,在座的人当中,当属这位左护法第一。何况又是他们师兄弟二人杀了裴明,我看要选盟主,不如从他们两人当中选一个。”
有人不服气道:“今日咱们与裴明手下众人厮杀,也死伤好些兄弟呢。”
练风堂陈堂主便道:“此战立过功劳的,有伤亡的,咱们自当论功行赏。陈某人不才,愿意推举左护法为新任盟主,他熟知武林盟事务,此战又是首功,盟主之位非他莫属。当年裴明不也是因为剿灭鬼镜门才登上盟主之位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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