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谨脱下衣服,将这件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的最底层。
为什么放在哪?
“那我应该放在哪?”
他想了想,道:比如说床头。
说完他就又笑了:您不要用您正人君子的那套理论来反驳我了,教授,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除了在处理一些事情上所采用的方法不同,除此之外我们毫无区别,我的想法,也是你的,这点你没法否认,廖谨。
就连名字都是。
廖谨是廖谨,他也是廖谨。
只不过他们都不喜欢无法区分,而且在称呼一个人时叫自己的名字实在是太奇怪了。
就像廖谨不能在觉得颜谨烦时告诉他廖谨闭嘴,同样的,颜谨也不能在不满廖谨行为时嘲讽他说廖谨,废物。
有两个姓氏在这种时候就显得尤其方便。
廖谨走进浴室。
他看着镜子里那张脸上还带着眼泪的漂亮面孔。
颜谨突然道:您有没有觉得,您的一举一动很像一个人?
廖谨当然知道他想说的那个人是谁,他不动声色:您也一样。
楚锐回到房间。
他头很疼,他有很多疑问,这种疑问让他的脑袋都要炸了。
当年的医生早就找不到了,他父亲过世的时间是楚锐年龄的一半小一点。
他能找谁去询问?
到底是在什么时候?
十年前吗?
楚锐心烦意乱地躺在床上,他睡不着,但还是把眼睛闭上了。
楚锐的记忆力很好,在某些时候甚至达到了惊人的程度,他不是一个天才,生物素浓度的上升会带来大脑皮层的兴奋,他的记忆力因此而提升。
他闭上眼睛,仔细地回忆着。
遗憾的是,他闭上眼睛什么都回想不到。
在基地里的记忆清晰无比,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一切都发生的顺理成章,不需要其他角色。
他不知道该把廖谨摆在自己记忆的什么位置上。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
楚锐的呼吸逐渐平稳。
他再次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
楚锐揉了揉太阳穴,他居然也有一觉睡到天亮的时候,这个感受太稀奇了。
不过他并没有感到十分轻松。
他抬头,发现他以为是阳光的东西其实是不断闪烁的日光灯,照得他眼睛都疼了。
所以他之后才会喜欢眼罩。
楚锐按了按太阳穴,不清楚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绝对没在自己的卧室里,这点是可以确认的。
楚锐的卧室色调偏冷,灯光暗淡,他的眼睛脆弱,经不起强光的照射。
但是这个房间却不是那样,房间是白色的,不过因为时间太久早就变成了很多颜色的混合体。
身下的被子也太不舒服了,硬的要命。
楚锐起身,想要下床。
这是一个相当简单的动作,不需要任何训练,只要做出这个人动作的人是一个正常人,或者说,不是一个残疾人。
楚锐没能做到。
他像往常一样下床的结果就是他直接从床上摔了下去。
明明连半米都不到的高度却好像能要了他的命一样。
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就直挺挺地摔到了地上。
太疼了,楚锐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楚锐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很沉重,宛如年久失修的机器突然运作一样。
他全身都像是没有被上好润滑油那样的干涩,疼痛。
楚锐扯开一个笑容,虽然这一点都不好笑。
又是这个梦。
他总是梦见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或者是他在基地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通常情况下连走路都要喘半天的气,更不要说拯救什么人。
这些梦乏善可陈,楚锐之前已经在现实生活中经历过一遍,现在又要在梦境中体会一回,不得不说他毫无感情和兴趣。
他只好一动不动地坐在冰冷的地上,等待着谁来拯救他这个可怜的男人,哦不,可怜的少年。
楚锐低头,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消瘦无比,比廖教授的手还要消瘦。
他的手背上布满了针眼,是常年治疗留下的痕迹。
所以看见这个时候的自己,怎么会想到之后呢?
楚锐轻轻地笑了,当年他的主治医生都向他的父亲楚桓先生建议给他的儿子进行安乐死。
因为治疗没有任何意义,不计入其中投入的金钱、精力,还有资源,楚锐身体的衰竭是他自身无法避免的,也是用任何医疗手段都没法克制的,随着时间的增长他只会越来越难受。
疼痛会让他发疯,会让他失去理智。
那种疼痛即使注射了镇痛药物都于事无补。
楚锐可以清晰地回忆起那个时候。
十七岁的他躺在床上,耳边唯一能听见的就只有医疗机械运作的声音。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虽然他只要偏头就能看见窗子外面开得比植物园还要好的花朵。
但他厌恶一切有生机有活力的东西,那会显得他更无力,更无可救药。
医生就是在这个时候提出的安乐死,不知道为什么他平静却蕴含遗憾的声音通过墙壁直直地传入楚锐的耳朵。
那一瞬间楚锐的世界里就只有医生的声音。
他没有落泪,因为他连擦眼泪的力气都没有。
楚锐冷漠地回想着。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怀念自己的当年。
他已经知道这是一个梦了,他现在需要的仅仅只是醒过来而已。
他等待着,甚至无聊地用手指在地上无力地写下几个字。
门开了。
“楚锐。”他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叫他。
楚锐愣了几秒。
第28章
要不是这个声音明显是个女孩的,他可能真的要相信他以前和廖谨见过这样的话了。
但这个声音确实是个好听的小女孩的声音, 好像才十四五岁, 声音甜美, 尾音上扬, 给人一种吃了糖果的甜美感。
楚锐很想睁开眼睛去看看这个人是谁,对方的声音饱含笑意,应该脸上也有笑容吧。
她的笑容又会不会像她的声音那样愉快而甜美呢?
楚锐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但是马上他的笑容就消失了。
他再一次环视四周,这里确实是基地。
为什么这个人能在基地笑得那么开心?还是一个小孩子?
他真的太好奇了。
楚锐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他眼前一黑。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眼前的风景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多么可喜可贺。楚锐冷漠地想。
要是看见了那个小女孩长成什么样子, 他会觉得更加可喜可贺的。
楚锐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在天亮之后才睁开。
睡眠不足会带来很多问题,他很注意,但是睡不着就是睡不着,这和他闭眼与否没有关系。
直到那边响起一个轻柔的女音, 楚锐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看着眼前的仍然年轻的女人, 起身靠着床,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来, “我很抱歉, 这么晚还打扰您。”
女人是楚将军的遗孀,楚夫人五官美丽, 笑容恬淡, 在柔和灯光下的头发仍然是乌黑一片, 她比楚锐大十岁, 二十二岁嫁给楚桓, 然后在三十岁时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丈夫。
楚夫人放下书,也笑了,“头发。”她语气温柔地对自己的继子说:“没什么,我也没有睡着。”
在丈夫去世之后她习惯性睡的很晚。
楚锐用手把散下来的头发理到耳后,“谢谢您的提醒。”
“有什么事吗?”楚夫人问道。
楚锐沉思片刻道:“我不知道您是否记得,我十七岁时发生了什么,我被绑架了,我在绑匪那足足呆了三个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细节?”
楚夫人笑容微凝,“十七岁?”
“是的,十七岁。”
楚夫人调整了一下姿势,披肩柔软地覆盖在她的肩膀上,和头发一起垂落,她沉默了片刻,道:“当时我留在首都星,对于你在基地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这件事情由你的父亲全权处理,在将你接回来之后,他只是拜托我联系一下他的一位老朋友。”
“是一位,医生?”楚锐猜测道。
楚夫人点了点头,片刻后,她又道:“我还记得,先生提过手术的事情,不过你并不配合,而且手术也不是那么成功,至少有几次,我听到你的梦呓里在叫一些人滚开,有一部分名字,早就在帝国病毒研究人体实验处理决议的枪决名单上了。”
“你想起什么了吗?”她问道。
楚锐苦笑了一下,“一直都能想起来,但是现在越来越清晰了。”他揉了揉头发,仿佛不经意般地问道:“这种记忆抹去手术,其实也可以通过手术或者药物恢复记忆,对吧?”
他在自己的继母那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
在天光大亮之后,楚锐起床,决定去见见舰长。
楚锐道:“叫人准备一下药,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询问舰长。”
终端道:“好的阁下。”
审问没那么麻烦,通常情况下,没有什么是一支针剂解决不了的。
但是这种药对于感染了探索者病毒的人来说是否管用,这就是一个未知数了。
大多数被抓住的感染者都通过各种方法自杀了,军部用不上这一部。
这种精神类药品的计量需要掌握好,如果掌握不好,可能会使一个正常人瞬间变成一个疯子。
可每个人需要的计量也不尽相同,所以在审问的过程中需要医生全程陪同,调整药量。
楚锐拉开椅子,坐到舰长对面。
舰长神色淡淡,即使他面前的桌面上已经摆好了需要用的药品和针管。
要不是推开门的人太过出人意料,舰长恐怕会保持着这副表情一直到审讯结束。
是廖谨。
廖教授看起来也没有睡好,眼睛还有点肿,但是并不影响这双眼睛的美丽。
他略卷的头发有一缕垂到额头上,又被自己掠到了耳后。
楚锐看向廖谨,显然也惊呆了。
“廖教授?”
他这时候第一反应不是问廖谨怎么来了,而是想去挡一下舰长身上的血。
虽然这一晚上的时间他只是采取了必要的手段防止舰长自杀而已,但是他之前受过的伤就已经不轻了,因此衣服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看上去十分狼狈。
要是可以选择,舰长也不愿意面对廖谨。
廖谨和楚锐两个人在他眼中俨然有了狼狈为奸的神韵,要是他知道两个人的关系说不定还能加上一句奸夫淫妇,不对,奸夫淫夫。
楚锐没有开口,但是廖谨听到了他的声音通过终端传过来。
“您为什么会来?”
“刘军医出了点小问题。”
要不是知道廖谨真的没有杀人的嗜好,楚锐真的会把他那个出了点小问题误解成他对刘军医做了些什么。
楚锐道:“我想,军舰上应该不止一个军医吧。”
“您不欢迎我吗?”廖谨问道。
楚锐道:“当然不是。”
有的时候廖谨说话温和,又相当讲究分寸,有的时候则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对答敏捷。
廖谨朝楚锐点头一笑,然后去拿药。
他身上穿着科研人员的衣服,长长的白色外衣,衣服的下摆一直到大腿那个位置。
但是他里面还穿着昨天楚锐给他披上的薄外套,开了两颗纽扣,露出灰色的衬衣衣料。
楚锐第一次有了想去把自己的脑袋埋进手掌心,去逃避一下现实的冲动。
楚锐张口,道:“您有经验吗?”
廖谨把药物抽出来,以一种相当笃定的语气说:“并没有。”
舰长很想给廖谨鼓鼓掌,他发现十年过去了,对方在性格上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都让人很想杀了他。
但是舰长清楚自己现在所处的地位。
楚锐看起来有点担心。
廖谨拿出针管,看了一眼舰长的脖子。
这样扎下去什么事情就都没有了,但是他不能这样干。
楚锐不会忍受别人在自己面前把他要审的人杀了的。
廖谨动作利落,虽然他没有注射精神药品的经验,但作为一个生物教授,他有配置药品的经验。
他平静地给舰长打完了一针。
楚锐忍不住道:“廖教授,您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廖谨不解地望着楚锐。
楚锐道:“刘军医拜托您来的?”
“对。”
“那么,刘医生有没有告诉过您,这是什么药?”楚锐直起腰,收起了刚才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廖谨愣了几秒,之后道:“刘医生说要配合审讯使用,我以为是精神药品之类的,难道不是吗?”
“是。”他确认。
廖谨仍然不明白。
楚锐看着还在不断向舰长血管里换换注射药物的廖谨,道:“那么,您知不知道,军部使用的精神药品和市面上流通的那种不太一样,军部的药品不会成瘾,不过在让人失去防备和意识这方面效果一向不错。”
“但是,这种药效非常好的药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楚锐看他镇定地把针管拔出来,补充道:“每个人需要使用的计量不同,所以就需要医生有很高的注射水平和经验。”
“如果注射少了没有效果,如果注射多了,人会死的很快。”
廖谨手里的针筒差点没脱手。
楚锐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把针筒放到桌面上,对廖谨微笑着说:“小心受伤。”
廖谨点点头,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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