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都快被摇掉的林念恩只能眼泪汪汪地看向大师兄。长生气得脸色铁青,却毫无办法。长真几次想对王父王母动手,忆起门规又忍住了。
两拨人撕扯在一起,把病房弄得一团乱。所幸为了方便录口供,警方为王畹安排了一个单间,否则一定会吓坏同房的病人。
论起撒泼,林念恩当然不是王母的对手,脸上被抓了好几条血印子,火辣辣得疼。他似乎忍耐到了极点,架住王母的双手,厉声叱问:“你不要不讲道理!我们救你女儿难道还救错了吗?”
“不顾全大局就是你们的错。”宋睿推门进来,淡淡开口。
“王畹出事了?”随后跑进来的孟仲气喘吁吁地问。
“是的孟局,她忽然就消失了。”想起那诡异的场景,几名警察忍不住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想要救她就把乾坤挪移阵法教给我。”梵伽罗大步走进病房。
缠斗在一起的众人呆住了。长生率先反应过来,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休想!”
梵伽罗伸出手,探向病床上方的虚空,沉声道:“她在这里,只要把阵法教给我,我就能把她放出来。一条人命和一个阵法,孰轻孰重?”
长生几乎不用思考,“当然是阵法重要。”
“后续还有很多人会遇害,几十条人命甚至几百条人命,与那个阵法比起来,孰轻孰重?”梵伽罗又问。
长生只犹豫了一秒钟就咬牙道:“阵法重要。”
梵伽罗悬在虚空中的手慢慢握紧成拳,柔和的侧脸因为太过紧绷的情绪而显现出一种罕见的冰冷和锋锐,“所以说,天水派的第一条门规——人命大过天,已经作废了是吗?”他转头看向长生等人,瞳孔里闪烁着极度危险的光芒。
被他摄人的视线压得喘不过气的长生忍不住按了按自己狂跳的心脏,咬牙道:“正是因为人命大过天,我才不会把它交给你。你如果逆阳为阴,死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人。”说来说去,他们还是信不过梵伽罗的人品。人命很重要,但人命的价值与数量是呈正比的,这一点所有人都得承认。
梵伽罗久久无言,王母却听不下去了,揪住长生的头发,在他耳边声嘶力竭地怒吼:“我女儿的命在你们眼里就不是命吗?你们快把阵法交出来啊!阵法比人命更重要,这种话你们怎么说得出口!你们是畜生吗!你们是哪个门派的道士,你们的门派是什么狗屁门派!”
长生站在原地挨打,并不反抗,同时也阻止了想上前解围的师弟师妹。他不救王畹,被她的父母打一顿也不冤。
林念恩的三观在摇摇欲坠,颤声问道:“真的不救吗?那是一条人命啊!”
长真默默摇头,林念慈熬红了双眼。他们知道那阵法的威力有多大,自然也知道它被心怀叵测的人掌握会造成怎样的灾难。
梵伽罗闭了闭眼,又道:“你把阵法传来的同时,我会在其上附一个忘字诀,救完人我自然会忘了它。”
长生咬牙拒绝:“谁知道你的忘字诀是真的还是假的,万一你只是做做样子,我们就会变成千古罪人。你不用在这里白费口舌,我们不会把阵法教给你!”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梵伽罗只能放弃。他知道宗门的传承在授予弟子的时候都会布一层禁制,以防被邪门歪道的人搜魂搜去。他就算把他们的记忆全部吞噬也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他摇摇头,似有话说,却又摇了摇头,闭口不言。此时此刻,总是在他脑海里闪耀着金色光辉的“天水派”三字,和记忆中耸立于云天之上的巍峨山门,终是退去了圣神的色彩,变成了一幅残破不堪的画卷。
“不用等以后,”梵伽罗直勾勾地看向长生,又一一环顾长真、林念恩、林念慈的脸,沉声道:“你们现在已经是千古罪人。”
林念恩和林念慈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长生和长真却轻蔑地撇嘴,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长真,你给玄门的人打电话,让他们派几个高手过来启动乾坤挪移阵!没有你梵伽罗,人我们一样可以救!”长生傲然开口。
这是他敢于一次次说阵法比人命更重要的底气。天水派的门规没有变,门人也并未堕落,更未曾视人命如草芥。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说出那种话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实力扭转局面。如今的玄门虽然人才凋敝,但派遣几个高手来开启阵法却还是很容易的。
奋力撕扯他的王母停下了动作,露出狂喜的表情。
梵伽罗的面容却更为冷肃。他的手还悬在空中,紧握成拳的五指缓缓张开,似在感应,又慢慢合拢,收了回来。他背转身,垂下头,闭上双眼。宋睿是最了解他的人,便也跟着背转身,看向雪白的墙壁。
孟仲正疑惑他们为什么要面壁,病床上方忽然哗啦啦落下一片血雨,又有大块大块的残肢砸下,一颗人头顺着被褥滚下床,咕噜咕噜到了长生脚边,面容朝上,露出王畹那张犹带惊恐的脸。她死了!尸体被整整齐齐切割成了几十个方块,切面非常光滑,像是被放置在了机床上,进行了深入的加工。
凶手用碎裂的空间将她杀死了,根本就没打算让她多活一天。长生所谓的底气、实力、退路,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所有人都呆住了,目光死死定格在鲜血横流、尸块堆积的病床上。不,那已经不是一张床,而是地狱的真实写照!所有人的心都在颤抖,瞳孔分明被刺得生疼,却又没有办法挪开视线。
唯独梵伽罗和宋睿背对病床面向墙壁,躲开了这极具冲击性的一幕。
当浓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病房里蔓延时,梵伽罗终于打破了死寂。他嗓音冰冷,字字锥心:“我说过,你们早已经是千古罪人。”
长生僵硬地站在原地,布满血丝的眼球暴凸而起,仿佛快要从眼眶里掉落。他完全没想到王畹会死得这么快这么惨!他还以为这一次与上次一样,有三天的时间可以施救;他以为自己掌控了大局,所以有恃无恐;他以为一个电话打出去,事情就能解决……
他有太多的“以为”和“笃定”,却没料只在眨眼间,这些自以为是的想法就被汹涌而来的血浆冲垮了!
一种粘腻而又冰冷的感觉从长生的脚底升起,又顺着他的脚心钻入骨头缝,慢慢浸入骨髓。他猛然一抖,然后便感觉到丹田里竟无端酝酿出一缕寒凉无比的气。他那缓慢恢复中的修为被这团气堵塞,已完全陷入停滞。
恶因结出的恶果终究还是落到了他的头上,他已身染罪孽……
梵伽罗自始至终都没有欺骗过他们,凶手的确是他们放跑的,而且就在刚才,他们坚决不予救援的行为又直接葬送了一条人命。天水宫的弟子必须世世代代以拯救苍生为己任,这条门规现在听上去像不像一个笑话?
长生双腿一软竟半跪了下去。长真、林念慈和林念恩自然也感觉到了修为的停滞甚至是倒退,表情不由惶然。
王畹的父亲吓瘫了,王畹的母亲只眩晕了一瞬就开始声嘶力竭地哭喊。她扑过去撕扯长生,骂他畜生,完了又去捶打警察,怒吼道:“你们警察怎么这么没用,连一个人都救不了!我们每年交那么多税金养你们,就养出这样一群废物?你们赔我女儿!你们一定要把她救活!”
死人哪能复活,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孟仲架住王母,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
宋睿转过身,用平静的目光盯着王畹的尸体,冷酷道:“别喊了,王畹的死,你们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知道什么是大局观吗?大局观就是我们每个人手里拿着一块木板,按照各自的顺序去填一座只有钢索的吊桥。每个人匍匐下去放置木板,背部都会被后面的人踩踏,疼痛是难免的,但只要忍过了这种痛,把每一块木板填上,所有人都能顺着这座桥跨过天堑。”
宋睿直勾勾地看向王母,“你们忍不了被踩踏的痛,抽走了自己手里的木板,让这座桥产生了漏洞,那么从你们身后走过的人,包括你们自己,都会掉入万丈深渊。”
“知道吗,当你们迫不及待把王畹救出来时,我们离抓捕凶手只差一步。如果你们能多等十分钟,王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宋睿摇头叹息:“只差十分钟,所有人的命都会得到挽救。所以醒醒吧,别总是推卸责任,害死王畹的不是别人,是你们的自私。”
他拉开房门,冷漠地说道:“走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事是我们能做的了。”
梵伽罗点点头,面容疲惫地离开这个鲜血横流的房间。
孟仲放开王母,对方便一下子瘫坐在了血泊里,哭得撕心裂肺,悔恨万分。
庄禛派人守住门,不准任何人靠近,然后拿出电话通知周法医来验尸。他那头话没说完,小李又插线进来,焦急地吼叫:“队长出大事了!好多人失踪了!电梯里、大街上、光天化日,好多人失踪了,都像王畹她们那样平白无故消失在眼前,初步估计至少有三四十多个人!马游这次真是疯了,竟然一点遮掩都没有,我们警察局的电话都快被市民打爆了!”
由于庄禛开着免提,病房里的人自然全都听见了这番话,于是齐齐变了脸色。
扶着墙壁勉强站起来的长生瞬间又跪倒下去。长真、林念慈和林念恩更是吓得六神无主、冷汗淋漓。在这一刻,他们脑海中竟不约而同地响起梵伽罗的那句断言——不用等以后,你们已经是千古罪人。
第226章
王畹被破裂的空间切割成碎片之前,街上就已经发生了很多起失踪案。警方还来不及一一查清, 在她死后, 更多的惨案又发生了。
一名晚上出来夜跑的年轻男人在同伴的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上一秒他还笑着说话, 下一秒地上就只躺着一个摔坏了的水壶。他的同伴还未从震惊中回神,一场血雨从头顶倾盆而下, 随之掉落的还有一个个切得整齐划一的尸块,那样的景象宛若最可怕的一场噩梦。
周围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不是见怪不怪, 而是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十分钟后, 这条街上另一个夜跑的人也凭空消失, 然后又以尸块的形态出现。紧接着,跑在他前面的一对儿情侣也遭了殃。当警察接到报警电话赶来时, 这一整条街道都洒满了鲜血, 由街头到街尾, 由主干道到三岔路, 并最终在某个地铁口戛然而止。
警方开着警车在这宛若地狱的街上巡视,顺着血迹追踪, 不难看出凶手活动的轨迹。他简直是走到哪儿杀到哪儿, 为所欲为、百无禁忌。这些死去之人的生命都化成了供养他的肥料, 促使他越来越强大。
起初他只能一次性操控一个空间, 并且放出去就收不回。但现在, 他可以同时操控两个空间,而且一个念头就能让空间破碎,堪称收放自如。那一对被切割成尸块的情侣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在成长, 速度十分惊人。
通过地铁干线流窜到别的地方后,凶手再次展开了屠杀,这一回他的目标是一群跳广场舞的大妈,两个两个抓进空间,又两个两个搅碎泼洒在广场上,当幸存的大妈们尖叫着四散而逃时,他把目光瞄准了在广场边看喷泉的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和一个不满三岁的小男孩。
他们凭空消失,又变成血雨落入喷泉,让这清澈的水流染上了刺目的红,然后高高喷上天际。广场上的所有人都能看见这一幕,视觉上、心灵上所遭到的重创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若非狂奔的双腿传来酸痛的感觉,若非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他们一定会以为自己在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当警方抽调警力赶到广场时,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尸山尸海,其形其状惨绝人寰。饶是身经百战的老干警在跨入案发现场的时候都觉得双腿一软,差点站立不住,更别提年轻的干警,他们一边哭一边拍照取证,有几个胆小的竟扶着脑袋晕倒在了血泊里。
全京市的法医都赶到了这个小广场。他们把尸块大致拼凑一番,然后向上级报告了一个更令人感到恐惧的消息:“尸体的数目对不上,不是少了,是多了。我们看过监控,在广场上被他抓住的人大约是十九个,而且多是老大妈,但是现场的尸体却有三十六具,各种性别和年龄段的人都有。”
阎部长揉着脑袋问道:“多出来的尸体哪儿来的?”
法医拿出一沓照片,红着眼眶说道:“我们刚才比对了一下,是之前报告失踪的那些人。当然,这还不是失踪人数的全部,年轻漂亮的女性几乎都被他禁锢在了某个地方,只是我们看不见,也没法救人。”
阎部长压了压心中的滔天怒火,然后才给长生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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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法医正在病房里验尸,王畹的父母起初还揪住长生等人疯狂撕扯捶打,到后来便也累了,只是瘫坐在地上闷闷地哭。迟来的悔恨像毒素一般侵蚀着他们的心,令他们痛不欲生。
哭着哭着,他们就开始互相指责。
王父语带怨恨地说道:“白天的时候阎部长让我们多等三小时,你为什么不答应?你要是答应了,凶手现在早就落网了,我们的女儿也不会死!”
“我没答应,难道你就答应了吗?给那些道士下跪磕头的人是谁?是你!”
“我哪儿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阎部长又没跟我说清楚!”
“那我是跟你一起的,我也不知道啊!我要是早知道,我会连三个小时都等不了吗?”
两人骂着骂着就回过味来,扑到长生身边又是一阵厮打,尖声叫骂:“你们这些臭道士一定知道后果对不对!阎部长不可能不对你们说清楚!你们为什么不阻止我们?为什么不劝我们?为什么要惊跑凶手,为什么啊?你们是故意想杀死畹畹吗?”
人总是这样,越是发生重大的错误或不幸,越是不从自身找原因,只会用苛责别人来转移内心的痛苦和内疚。但他们脱口而出的话,却点中了长生等人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梵伽罗和宋睿一再对他们描述过擅自救人惊走凶手的后果,他们也知道那样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他们却都用“这些人肯定找不到神出鬼没的凶手,先救人和后救人有什么区别”的想法催眠了自己。
他们怀着侥幸的心理先把人救了,美其名曰不拿人命做赌,但其实只是为了与梵伽罗唱反调。他们当时最阴暗也最顽固的一个念头就是:我们凭什么听这个叛徒的话?我们凭什么按照他的吩咐去做?我们要用行动证明我们才是对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误!
诚如梵伽罗揭破的那般,他们先行救人不是善心大发,而是私欲作祟。高尚两个字跟他们完全不沾边,甚至于他们的做法还有些卑劣和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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