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伽罗再一次询问:“是救你自己的孩子,还是所有的孩子?宋小姐,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他移开锐利的视线,指尖在额角划了划,极有礼貌地说道:“好了,我该走了,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赵文彦立刻跟在他身后上了车,并用力拉上车门。
砰地一声巨响像一个狠狠的巴掌,甩在宋温暖本就红肿不堪的脸上。她捂着疼痛的脸颊,瞪着通红的眼睛,沉默无声地看着保姆车渐渐驶离。最终,她还是没能按下心底的愧疚和无定,仓惶问道:“堂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宋睿似乎觉得她的问题很可笑,挑眉反问:“我是干什么的,你没忘吧?”
是了,堂哥现在可是警察局的顾问,他怎么可能放过一个罪犯!
别人的孩子和所有的孩子,该怎么选?一个具备正常道德底线的人,该怎么选?这似乎是一个无需多思的问题。然而作为当事者,宋温暖却知道,如果事情闹大,那些无孔不入的媒体早晚会把俞云天残害过的所有儿童的身份都挖出来,妮妮的事便也瞒不住了。这绝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这不是救所有的孩子,这是害了所有的孩子!他们的一生都会被毁掉!他们的伤口会被撕开,展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继而完全腐烂。
宋温暖疯狂摇头,却又忽然怔住了,因为她的脑海里浮出一个她根本没有深思过的想法:是的,没错,如果把真相揭开,曾经遭到残害的孩子的确会经历一场阵痛,但从此以后就不会再有孩子葬送在俞云天手里。这场罪恶都将终结于此。阵痛只是阵痛,终会过去,而“凶手伏法”将是对受害者最好的告慰。
这个问题的实质是——你要不要救未来的那些孩子;你是准备放任罪恶的滋生,还是当一个清醒的帮凶?
将梵伽罗的问题理解透彻后,宋温暖忽然找到了答案。她要救所有的孩子,她要救未来的孩子,她要将这罪恶亲手掐灭!
她踢掉高跟鞋,疯狂地朝渐行渐远的保姆车追去,一声接一声地呐喊:“梵老师,我知道该怎么选了!您等等我!梵老师,梵老师……”
她披头散发的模样像一个疯子,然而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因为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孩子的未来最重要,为了所有的孩子,你必须做正确的事!
保姆车缓缓停下,梵伽罗探出头来,笑容明净:“宋小姐,上来吧,我们边走边谈。”
看见他赞许笑容的那一刻,宋温暖差点哭出来,她明白自己选对了!
——
保姆车里:
梵伽罗从扶手的暗格中抽出一块小桌板,把自己的手机放上去,徐徐道:“宋博士,你应该最了解俞云天这类人,他们一旦品尝到犯罪的快感就绝不会停止,是不是?”
“是的,而且这种病态往往在年纪很轻的时候就有所展露。俞云天今年三十岁,他曾经得手过的猎物肯定很多,却始终隐藏得很好,否则他不会胆大包天的把宋家人列为目标。再有一点,他很难克制自己的欲望,总会在得手后留下一些纪念品,所以我认为,类似于画中画那样的东西,他那里应该还有很多,这些都是确凿的罪证。”
“宋博士分析得很对,所以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些画中画。”梵伽罗指着自己的手机说道:“宋小姐,你能把俞云天的所有作品都找出来给我看看吗?不用原版,只一张照片就可以。”
“好好好,我手机里面有很多!”宋温暖连忙拿出自己的手机,迅速翻找。
“这张是,这张也是,”梵伽罗一一感应过去,眉心越蹙越紧:“这张、这张、这张……”
宋温暖划图片的指尖都开始发抖,因为梵伽罗觉得有问题的画实在是太多了,它们有的还曾为俞云天博得过国际大奖,并送去很多极富盛名的艺术画廊展览,接受世人的欣赏和赞美。
只要一想到,当这些画被大众围观时,俞云天的心里却在回忆着那些残忍且无耻的片段,并妄想着把它们公诸于世,宋温暖就恶心地想吐。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龌龊,如此低劣的人,他简直不配称之为人!
最终,被梵伽罗挑出来的画足有三十多张,而这还不是全部。
宋温暖捂着冷汗淋漓的额头,万分感谢自己追了上来。如果她对此视而不见,未来将会有六十个、一百二十个,数不清多少个的孩子遭受那些伤害!而这份沉重的罪恶也有她的一份推波助澜,将来她一定会因此而下地狱!
宋睿冷静地分析道:“这三十多幅画里,可能会有少数人是未曾被害的,就像妮妮那样,只是俞云天幻想的对象,所以你们事先必须调查清楚。还有一件事你们得提起注意,在我们国家,这是一件丑事,大多数家长会选择私了,而不是报警。也就是说,俞云天只要赔偿一笔钱就能完美解决掉这些麻烦。如果不能一击即中,我奉劝你们小心行事,否则会为很多孩子包括他们的家长带去痛苦。”
“拿到它就够了。”梵伽罗指着其中的一幅画说道。
“什么?”宋温暖和宋睿同时一愣。
“我预见到,它是致死的利箭。”梵伽罗把手机还给宋温暖,对司机吩咐道:“去市人民医院。”
“去医院干嘛?”宋温暖还是懵的。
“去探望那位夏夏。”
“哦对!夏夏精神出问题了,是应该去看一看!这幅画是俞云天早期的作品,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我得去问一问。”宋温暖端着手机无意识地念叨,今天的事情太多了,她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然而另一头,宋睿和赵文彦已经同时拨出一个号码,开始联络自己的人脉寻找那幅画作。当车子抵达医院时,一名身穿皮夹克的男人已经抱着一个扁平的包裹站在停车场门口等待。他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赵总,然后把画从车窗递进去,解释道:“这幅画是我在金伯利画廊找到的,非卖品,我跟他们老板借的。”
“嗯,我过几天就还回去。”赵文彦把画递给梵伽罗时有意无意地瞥了宋睿一眼,眉梢挂着一抹得意。论起在艺术圈的人脉,还是他更胜一筹。
宋睿收起手机,淡然一笑。
宋温暖说是来看夏夏,实则只在门口望了一眼就跑了,她得赶紧把那幅油画拿去处理一下,找出隐藏在油彩下的另一幅画,然后根据孩子的长相查出她的姓名和地址,再找她的家长商讨进一步的解决之法。
她不知道孩子的家长会怎么选择,是私了还是报警,但她目前能做的就是尽力去促成这件事。她要拯救所有的孩子,这不是圣母,这是做人的基本道德,而这基本道德,却直到梵伽罗让她做出选择时她才悟出来!
等宋温暖走后宋睿才低声问道:“如果她选了错误的答案,你会怎么做?”
梵伽罗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于是似笑非笑地反问:“你说呢,警局顾问?”
宋睿掩着微翘的唇离开了,他对所谓的夏夏根本不关心,而梵伽罗则走到病床边,从打了镇定剂的夏夏体内抽出一团毛茸茸的黑影。
第78章
那团黑影是一只半透明的八哥犬, 后脖颈被梵伽罗拎着,四只肥短的腿老老实实地蜷在身前, 微凸的鼻头一边耸动一边发出呜呜的低鸣, 显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还保持着满满的活力。
在它离体后,夏夏竟缓缓睁开双眼, 表情恍惚地看向周围。她的父母连忙扑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声接一声喊她的名字。他们的表情很紧张,语气却十分轻缓柔和,唯恐惊扰了女儿。因为女儿已经闹了整整一晚上, 无论他们怎么呼喊都唤不回她的神智。她不认识任何人,也说不了一句话, 只一个劲地汪汪叫, 拿鼻子嗅闻周遭的一切,甚至趴在地上,试图去舔一块散发着肉味的油渍。若是旁人去拉她,拽她, 她就会随便往地上一趟,惊恐地嗷嗷叫。
她的一举一动都与狗没有任何区别,而医生根本无法对她的病症做出合理的解释,只能建议他们明天去做一个更为详尽的脑部CT。按理来说, 这种疯病不是一时片刻能治好的,但奇怪的是, 只略微小憩片刻,夏夏竟睁着清明的眼,语气古怪地问道:“爸妈,我怎么忽然进医院了?”
“夏夏,你能说话了?夏夏,你再叫一声爸妈给我们听听!”夏父夏母近乎于狂喜地抱住女儿。
“爸妈,我到底怎么了?”夏夏脸色一变,嗓音立马颤抖起来:“我,我是不是得了绝症?你们老实告诉我,我能接受,真的。有事千万别瞒我!”
“我恐怕你不能接受,你看看你之前的样子。”一名同事挤到病床边,把她汪汪乱吠的视频播放给她看。
“啊啊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像狗一样?这一定不是我!我不接受,我打死都不能接受,你们快把它删掉!”夏夏的尖叫声几乎能掀翻屋顶,而梵伽罗已经踩着她活泼有力的音调走出了病房。
赵文彦看得清楚,心里也明白,却什么都没问,只默默跟随在青年身边,倒是曹晓辉压制不住内心的惶然和畏惧,小声说道:“梵……梵老师,刚才你在夏夏身上一拍她就醒了,她这是中邪了吧?是你救了她吗?”
管自己手底下的艺人叫老师的经纪人,曹晓辉肯定是娱乐圈里的头一个。
“嗯,中邪了。”梵伽罗拦住一名面熟的男子,问道:“你们把崇明道长安排在哪个病房?”
这人也是来探望夏夏的工作人员,自然是认识梵伽罗的,忙道:“梵老师,他在607,楼下左拐第三间房就是。”
“谢谢告知。”梵伽罗礼貌地颔首,随即又去了607。
手臂正吊着一瓶药水的崇明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翻身而起,拉开窗户,准备跳楼。只要能逃脱这恶魔的追捕,就算是摔成残废他也认了。众目睽睽之下,他总不能再对自己做什么吧?
偏在此时,一团人形雾气忽然从窗外扑进来,将崇明狠狠撞翻,又盘着双腿坐在他肚子上,将他死死压住。这也为梵伽罗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他不紧不慢地走进病房,将始终拎在指尖的那只毛茸茸的黑影拍入崇明身体,附耳低语:“你的灵魂强度远超夏夏,应该会始终保持清醒吧?那么我只能祝你好运。记住,你做过的所有事不是没有人知道,还有天知,地知,我知。”
他再一次轻拍崇明的肩膀,然后倒退着离开病房,又站在门口略微颔首,以示辞别。论起礼数,他比任何人都周到。然而他尚且没走出去多远,四脚着地的崇明就从病房里奔爬而出,一边汪汪吠叫一边凄厉呐喊:“快拦住我,快!它想吃屎!它想吃马桶里的屎!”
原本还莫名其妙的曹晓辉一个没忍住竟笑喷了。吃屎?他没听错吧?与此同时,他对梵伽罗的敬畏却又更深了一层,若非今晚赵总也来了,他这会儿肯定已经落荒而逃。他就怕梵伽罗也给自己肩膀上轻轻拍一下,让自己从人变成狗。
“之前那个夏夏是被他给害了?”赵文彦很快就抓住了重点。
“是的。”梵伽罗略微点头。
“那他这是遭了报应。”赵文彦非但不惧,还觉得理所当然。
——
凌晨三点,梵伽罗终于回到月亮湾小区,谁也看不见,在他的身后,有一团小小的雾气如影随形。他们缓缓走到人工湖边,站着眺望。银白的月辉遍洒而下,令这座深不见底的湖微泛磷光,丝丝缕缕的白雾聚聚散散、飘飘荡荡,凝成一团又一团奇形怪状的虚影,更有一股腥臊夹杂着水草的涩味,扑面而来。
仅凭气味就能知道,这座湖是一座死水湖,没有流动的水波带来无尽的新生命,它最终只会变成一个脏臭不堪的坟墓。
小小的黑影在这腥臭的雾气中竟然退怯了,忍不住把大哥哥往后拽了拽,示意他别去。唯一的快艇已经被他的父母破坏,没有船,大哥哥根本找不到他的尸体。
梵伽罗却推开他的手,低声吩咐:“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他脱掉黑色衬衫,往幽深的、腥臭的、近乎于墨绿色的湖水里扎去,像一只鱼,入水之后连头都没冒就扭摆着修长的腿,往更深更远的地方游掠。水草缠住了他的身体,被他轻轻掐断;乱石拦住了他的去路,被他远远绕开,在无法视物的粘稠黑暗中,他竟自由地像是在飞翔。
他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沉没于湖心的绑了巨石的箱子。
几个小时后,看上去白磷磷一片,实则近乎于墨色的湖面终于传来一阵水流急涌的声音。抱着双腿坐在湖边等待的小黑影连忙站起来,伸长脖子往远处看。
少顷,一道修长的身影慢慢由深水走向浅岸,手里拖着一口巨大的行李箱。
小黑影连忙把抱在怀里的衬衫递过去,然后由无形凝聚成一个幼小清秀的孩童。他仰着头,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既期待又不安地看着大哥哥。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回去。
梵伽罗抹掉脸上的水珠,摘掉发间的水草,又穿好衬衫,这才徒手拧开那看似坚固的密码锁,让侧躺在箱子里的尸体暴露于惨白的月光下。经历了数天的浸泡,它竟没有膨胀甚或腐烂,只是略长了一些尸斑而已,小区内浓烈的煞气就是最好的保鲜剂。
小黑影蹲下身,试图去摸自己的身体,手掌却直接穿透了过去。他已经死了,于是灵魂便再也回不去了。
看见他沮丧的头颅和一颗接一颗掉落的黑色泪珠,梵伽罗叹息道:“虽说生死有命,但我既然答应了就绝不会食言。走吧,我送你。”他抚了抚小黑影的脑袋,然后往他背上轻轻一拍。
小黑影顺着他的力道往箱子里栽去,这一回却不知为何,竟没有穿透这有形之物,而是直接入驻了那具已经死透了的尸体。崇明的能力,经由梵伽罗的提炼增幅,竟连死魂和死尸也能控制。
蜷缩在箱子里的小小尸体忽然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然后一骨碌爬起来,到处抚摸自己的身体,满脸都是惊奇和不敢置信。
“啊啊!”他咧开嘴冲梵伽罗笑,努力酝酿半晌才从早已破碎的喉咙里吐出三个饱含热爱的字:“哥,哥,谢!”
梵伽罗紧绷的脸庞终于泄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轻拍小孩湿漉漉的脑袋,说道:“走吧,送你回家。”
小男孩连连点头,然后手脚僵硬地从箱子里爬出来。他的动作像极了一只亟待翻身的小乌龟,惹得梵伽罗眼里沁出更多笑意。银白的月辉洒落在他们头顶,又慢慢被逐渐逼近的晨曦和天边的一抹朝霞驱散,第二天不知不觉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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