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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滩旧梦(古代架空)——梁阿渣

时间:2020-01-01 13:31:28  作者:梁阿渣
  接下来说出的“重要”二字随之被冲散了力气。
  只见唐玉树拧着眉毛闭着眼睛,很用力地隐忍着崩溃,可接连落在自己脸上的泪水还是让林瑯不知所措。
  “你们才都是骗子……”他开了口,声音沙沙的:“你们才都是骗子!”
  “她那么喜欢江南……她以为江南人们性情如水,她还说江南少年温柔可人……她断然不知道我在江南——被人骗工钱,被人抢房子……”
  抵着林瑯胸口的手肘终于撤去了力气,可此刻的林瑯却也不敢妄动。
  只见唐玉树用小臂堵着眼泪哭得像个小孩子:“她没能来,是好事吧……”
  接下来的良久时间里,林瑯就保持着被摁倒的姿势,看着唐玉树在自己上方压抑地哭泣。方才掉落在自己脸上的眼泪蒸发而去,顺带着抽离了一部分皮肤的温度,于是凉意便随着渗入心里去。
  直到唐玉树肩膀的颤抖渐渐平息下来,林瑯才缓缓举起了手,可手的走势在半空中游离了许久,最终只得落在对方冰凉的上臂,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咬了咬牙,似乎是在于自己执拗地角力一般,最后林瑯长叹了一口气。
  ——“被骗工钱?……的事……和我说说看?”
  陈滩码头上,工头正蹲在那边记点着账目,余光里遥遥见得一个身着红锦褂子头带朱樱绒簪的少年向这边走了过来。只觉得许是过路的贵公子,横竖与自己这种人扯不上关系,便也没多想。
  却不料那人由远及近,脚步站定在了自己身侧。晚间的风吹动起那公子的衣摆,翻飞而起拍在了自己脸上。
  那工头向一侧躲闪着站起身来,因不知来者底细却也不敢抱怨,正皱着眉,却对上来者的一脸笑容:“久仰刘工头!”
  没等得及发问,对方便开口自报家门:“在下金陵织造府林家之子——林瑯。”
  随着对方话音落,工头也瞧见了那公子腰间挂着的明晃晃的腰牌,上面赫赫然写着“合舟共济”——这四个字便是谦合水运司的司训。而这谦合水运司,便是自己效力之处。再想到金陵织造府与谦合水运司两家结有姻亲,便迅速明白,眼前这个贵公子,便是自家主子——谦合水运司掌柜张谦的亲侄子。
  如此贵重的身份,措辞中却用及“久仰”与“在下”,这工头感觉到自己得了抬举,便谄媚地笑道:“原来是林公子!金陵织造是我们的大客户啊,水路上的兄弟们都仰仗贵坊赏饭呢!”
  却不料这温婉少年又还来一个长揖:“刘工头别这么客气。我坊能保持商货的通路流畅,全都仰仗水路上个个兄弟了。”
  “哪里哪里……”已然是笑得合不拢嘴:“林少爷前来有何事?尽管跟我说!”
  “倒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早听闻陈滩风景好,所以得空溜出来逗留几日。可来是来了,偏偏不知道这陈滩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正打算向人打听呢,碰巧路过这码头,看到谦合水运司的船,便知道是自家兄弟,就过来打个招呼——刘工头对这陈滩可熟悉?”
  得了效力尽忠的机会,这工头自然是不啰嗦,洋洋洒洒地讲了大段旅行攻略。
  几番你来我往的客套寒暄之后,林瑯佯作道别,那工头鞍前马后地招呼着,送林瑯上了大路。已然迈开步子演出离开的戏码,林瑯却又顿下脚步,回头道:“对了——刘工头?”
  “您说您说!”
  终于切入了主题:“我见刘工头性情爽快,自然和底下的兄弟们……没有什么过节吧?”
  “……这。”
  “没有最为好。”不消对方回答,林瑯便兀自说道:“我前几日听舅舅说过:自从之前有几处码头上欠了人的工钱,闹得很是不愉快,水运司里就辞了好多有不规矩的人……舅舅还说,近日会安插一些稽核人员,暗中排查各个通路上的人事关系是否和谐——既然是朋友,我便偷偷提个醒给你。”
  “谢……谢少爷提醒!”那工头连连作揖。
  林瑯笑着挥别。走了几步却又顿下脚步,回头道:“对了——刘工头?”
  “您说您说!”
  “我是偷偷溜出来玩儿的,不想被打扰了好兴致,所以……”林瑯使了个眼神。
  那工头八面玲珑,早明白了林瑯的意思:“我懂我懂——我从没见着过少爷!”
  林航一笑:“聪明人!”
  为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唐玉树曝露自己的行踪可不好……但是林瑯说到底还是不想对他不起。对这个工头,叮嘱是叮嘱了,能不能真的保了密,林瑯还是心有余悸。
  翌日一大早,那工头便亲自赶来了财神府。一面好言好语地向唐玉树赔笑脸:“昨天算糊涂账了!”一面将缺漏的工钱全数补上。
  送走工头离开之后,唐玉树转过身望向东厢房,只见窗边冒出来一颗红球球。唐玉树掂着手中的铜板儿乐不可支:“谢谢撒!”
  闻声那红球球便缩了回去。
  不过隔了片刻,想了想估摸着自己暗中观察的行踪早已被唐玉树发现,索性也就不藏了。林瑯环抱着手臂摆出一脸冷淡的态度,站到了窗边:“这也不能代表我们就是朋友了。你之前帮过我,我如今再帮回你来——一场买卖而已。”
  唐玉树早熟悉了林瑯的德行,没计较他的小性子:“真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
  得了夸奖林瑯的架子端得更高了起来:“对付这种人啊……就要把他捧到半空中,再让他清楚摔下去有多惨……他自然就怕了。”
  “你轻功这么好?”唐玉树完全会错意。
  “……?……我不想跟你讲话!”林瑯翻着白眼将窗户关了起来。
  
 
  ☆、第七回
 
  第七回消怨恨沸锅三坛酒诉心事冷夜一衾人
  ——“酒要在阿辞姑娘那里买。不过别买贵的,三文钱一两的那个散酒就很好喝了。”
  “阿辞姑娘……”
  循着唐玉树的交待,林瑯在财神府市集上绕了半天,愣是没有找到一个卖酒的女子。
  今日傍晚时囤积在陈滩上空的浓云忽而散去,天气似乎有了转晴的迹象。
  出了厢房就见下工回来的唐玉树,在院子里张罗着一堆不知道是炉灶还是什么的东西,非说晚上要请自己吃顿好的。还像酒馆小二一样,拿了个黑石笔在掌心里一边问一边记:“卤水豆腐,要嘚……河虾,要嘚……火腿是啥子?要嘚要嘚……”
  扒开唐玉树的手探头看去,只见他那布满老茧的手掌上,歪歪扭扭画着一堆方块弯钩圆圈圈……林瑯没忍住笑了起来。
  唐玉树羞红了脸:“我自个儿瞧得明白撒!”
  问唐玉树乱七八糟记了这么多,是打算做什么好吃的,他还卖着关子不肯说,攥紧了手心就径直出门儿去了,只叮嘱了林瑯一句过会儿闲了去买酒。
  “……也不知道一个大老粗能折腾出什么东西。”
  林瑯皱着眉头猜了半天,还是猜不透那家伙的心思。
  出了宅门,迎面而来财神府市集浓重的烟火气息,让林瑯心里莫名觉得舒服了起来。
  每日清晨开始,各路商贩便会陆陆续续铺张开自己的买卖,在方寸大小的地界里各司其职。
  于是整个市集上便蒸腾起烧鱼焦酥的烟火,莲子羹香糯的蒸汽。晶莹剔透的珍珠冻被风吹过时还会激灵一颤,折射出隔壁摊上澄黄色的橘子糕;脱去水分的豆酥整整齐齐地码在案上,不远处包着生脆糖衣的果子串成一串,在明晃晃的天光下,璀璨得如同琳琅珠宝。
  林瑯想起,金陵城里的小吃街也比比皆是——各路吃食都有着排场的店面,挂着自家的招牌;可与这儿的小集市相较,少了些许淳朴风味。
  即便如此,往日闲暇时,林瑯便会带着顺儿去大快朵颐。
  但是断然不能被家父知道。若是知道了,定会又遭得一通啰嗦和责骂:“都不干净的,府里厨子可是御膳房退下来的,还糊不了你那刁蛮的嘴?”
  的确糊不了。
  林瑯可是走过丝路的人。从江南秦淮畔一路吃到西域高昌国,京城的酱鸭,关外的饺子,戈壁滩上的烤全羊,中原花样繁多的面食,若要细细罗列便可以写出一本厚厚的“食雅”来。
  可一切都是往日的回忆了。
  自迈出林府那一刻,林瑯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曾经逍遥自在的日子再快活,都不打算回头了。
  久寻阿辞无果之后,林瑯只得绕到面摊去向王叔求助:“王叔,这集市上可有卖酒的阿辞姑娘?”
  “有啊。”王叔指了指面摊对面。林瑯顺着方向瞧了过去,只见一个身着粗布麻衫,头发利索的绑在脑后的俊朗少年。
  “……姑娘!”林瑯转回头啧了一声,重重强调了一次性别:“唐玉树指了名,说要喝她卖的酒。”
  “那就是阿辞姑娘啊!”王叔也将性别重重强调了一次,手里忙着的活计却在瞬间一顿:“等等——”抬起头把眉毛撅得老高,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你替玉树打酒?——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林瑯措辞了半晌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摆着一副惯常的不耐烦脸孔向王叔丢去一个白眼和一句“要你管!”便转身去了阿辞的酒摊。
  “阿辞……姑娘?”林瑯还是不肯相信:“花雕怎么卖?最好的那种!”
  阿辞抬头见了来者,语气冷淡地回应道:“二钱银子一坛。”
  二钱银子一坛花雕……林瑯默默重复了一遍价钱,捏了捏钱囊:这么贵……站在原地想了又想,最后还是一咬牙:算了,三文一两的酒我可喝不下,就当让这个穷酸粗人沾我的光,尝尝江南的特色酒吧。
  “来三坛!”
  报了数儿之后林瑯顿觉自己可悲得紧——曾经挥金如土的阔少爷,如今二钱银子一坛酒都开始嫌贵了……
  那阿辞身手利落地搬出三坛酒到面前的桌案上,脸色绯红得莫名其妙:“不用给钱……这些是送你喝的。”
  “这么好?”林瑯瞪大了眼睛,嘴角牵起一丝笑,情不自禁地整理了一下额前的龙须发:“敢问姑娘……为什么?”
  阿辞低下了头去避开林瑯的眼神:“以后别欺负玉树哥,我还会请你……”
  本还在心头暗自数着小九九,猜想这阿辞姑娘是被自己的魅力所折服——到头来竟是唐玉树那等粗人?
  林瑯将嘴一撇,照数儿把钱排在了阿辞面前:“不答应不答应!”说罢便伸手去端酒坛子。
  本也是玩笑话,却没料到那阿辞把酒坛先手一夺:“那我不卖了!”
  “嘿——”林瑯横眉竖眼着:“……我钱一个子儿没差你的,哪有不卖的道理?”
  阿辞板着脸:“酒是我的,说不卖就不卖。”
  见阿辞不好对付,林瑯只得让步:“……好好好,不欺负不欺负了!成了吗?”
  看穿林瑯的缓兵之计,阿辞抱着酒坛的手臂并不松开。
  “我发誓!发誓好吧?”见阿辞性子刚烈,林瑯无奈,只得拇指摁着食指,竖起手掌道:“我,林瑯,往后绝不欺负唐玉树!否则被狗咬——这下可行?”
  阿辞这才允了,伸手把酒坛抱给了林瑯。
  正欲接过酒坛,视线却被阿辞手腕处的银镯子吸引,林瑯眯起眼睛将镯子上的字一一念出——“白……恕辞……”念罢将视线又转向了阿辞:“你的名字?”
  阿辞并不想多话,不耐烦地横起脸来:“你还要不要了?”
  “要要要……”林瑯只得抱过酒坛子,告辞转身去了。
  这天底下的姑娘,便也真是千姿百态。
  “白恕辞……”倒像是个男子的名讳,不过人也像极了男子。若不是她开口说话时的声音还算清澈动人,林瑯真不敢相信那身手利索身着粗布杉的少年,竟是女儿身。
  想到这里,另一个身影又飘飘忽忽地出现在了林瑯的脑海——
  那夜金陵花府中,借口出恭,带着顺儿跑出拘谨的宴席,躲在院子里透气的林瑯遭遇了人生最重要的挫败——
  笑靥嫣然的少女走上前来,繁复的盛装之下,脚步却依旧轻盈端庄,与四仰八叉斜坐在庭院石凳上的自己对比鲜明:“林公子也是嫌宴上拘束,所以才跑出来吗?”
  来者便是父亲有意让自己迎娶的人——“良叙姑娘……”林瑯客气地作揖。
  “我也觉得十分拘束呢。毕竟……我爹看好你,可我却不。”言语里尽是轻蔑之辞,可脸上的笑容偏偏宛若春风。
  这便是大家闺秀们的气质吧?——林瑯心里嘀咕。
  只听那大小姐继续说道:“罢了,我爹也并不尽是看好你——他看好的是林家的富可敌国,看好的是雕梁画栋的府邸,看好的是铜椽铁轮的车架,看好的是珠光宝气满目琳琅——可公子想必知道的——这琳琅,并不是你。”
  ——不是我。
  林瑯拍了拍脑门儿,让自己回过神来。
  宅子门虚掩着。走进来时,唐玉树已然买菜回来,在那边忙活得不亦乐乎,并没察觉到自己。林瑯便顺势悄声止步,偷偷看着,想探知一下唐玉树所谓的“好吃的”到底真相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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