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枪口对着谁他才不管,问题的答案他也早已了然。
裴松青不过就是图个新鲜,他明明就有个美丽温柔、人傻钱多的女朋友,他们之间门当户对、天造地设,就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而他肖稔算什么?
他是他捡回去的一只流浪狗,是他偶尔兴致来了才会光顾的一站。
“肖稔。”
电话那边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声线温柔且清冷,那是陆拾的声音。
“是我追求的锦年。”
他一字一句,平静且郑重地告诉他:“是我想和他在一起,是我缠着他的。你不是问我们怎么搞在一起的吗?我告诉你我从十三岁就暗恋他,你信吗?”
肖稔不言也不语,只是忽然觉得窗外的风又冷又瑟。
“我还曾经嫉妒过你,每天放学都和一起回家。你会不会怪我?”
不禁想起他们四个在杭海尴尬的碰面,心直口快的肖稔几次都想捅破这层窗户纸,还好手腕被裴松青死死地攥住。
裴松青那时候在想什么?
肖稔真是迟钝,他那时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分别时,肖稔还是忍不住叫住了陆拾。他跟他没头没脑地道歉,还说顾锦年的臭毛病一大堆,他们既然住在一起,要陆拾多担待一些。
陆拾笑得温柔得体:“好。”
也是那个笑容让肖稔放弃了纠缠。
那个男人静谧的像一株木棉,如果他不是个男人,他就是顾锦年会喜欢的那种人。
谁让他偏偏就是个男的呢。
“被男人睡什么感觉?”
话一说出口,肖稔就知道自己唐突了,可这也是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关于和裴松青的那一晚,他不知是好是坏,是劫是缘。
“我过两天就回A市了,有时间我们可以见一面。”电话那边的人并没被他激怒,声音依旧平静如月色:“如果你那时候还好奇,我仔仔细细告诉你。”
“对不起啊。”
“没关系。”
“也帮我跟顾总说抱歉。”
“好。”
挂了电话,肖稔就给裴松青回了一个酸辛。
他跟他说,没关系。想想又觉得言不尽意,于是补了一句:“我很好,也请你也快好起来。”
裴松青一直都没有回,肖稔想他也许是睡着了。
至少他还能睡着,这样就挺好。
41.千呼万唤始出来(5)
黄金周刚一结束,肖稔就去公司办辞职。老板王忠诺也没非吃这颗强扭的瓜,到底是商场上的老狐狸,眼见鸡飞蛋打他也岿然不动,仍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冲肖稔吞云吐雾。
他直言,早知道肖稔会做这样选择。
“你毕竟还是年轻,遇到点儿问题就想着辞职。今天这道坎你跨不过去,以后遇到同样的问题,你还是跨不过去。”
肖稔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可有道理的话并不一定都要听进心里去。
王忠诺继续数落:“知道你跟郝总之前闹得不愉快,可是他毕竟是你的顶头上司。你既然是他的下属,就应该服从他的安排。有些事他做的对不对、好不好,不是由你来评判的。他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自然是有他坐在这个位置上的道理。就算他有些事处理得不尽如人意,但起码他首先能管好他自己。而你,连你自己都管不好。”
肖稔不言不语,只是低着头憨厚地点头。
“你不要把我当做你的老板,就把我当成一个长你很多岁的大哥。”
到底还是忌惮着南厅的裴松青,王忠诺话锋一转,娴熟地圆场:“你就没有想过郝总手下这么多人,为何提出异议的总是你,难道你是公司里最聪明的人吗?”
想着既然打了人一巴掌,也必须得塞个甜枣。
从一个上门女婿到如今另立炉灶再创辉煌,王忠诺靠得就是他在处事为人上的滴水不漏。可他低估了肖稔的不识抬举,这年轻人听完他的话后非但没有痛定思痛,反倒是睁着一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有恃无恐道地把嗑给唠死。
他说:“那不然呢?”
关上总裁办公室的门,肖稔觉得自己如释重负。
他的想法很简单,尽管王忠诺说的有道理,可又与他肖稔何干?他犯不着为他三两句话就自我反省,也没必要为他的人生经验买单。活人不会再一棵树上吊死,何况他是真的厌恶了这里。就像卡夫卡写“任何困难都能粉碎我”,肖稔觉得任何贱人都够恶心他。
尽管他不知道尼采的“上帝已死”,也没读过加缪的《反抗者》。不清楚何为“巴黎左岸咖啡馆”,更不懂“布尔乔维亚”是什么。他就是看了王小波的几本小说,就一直坚信自己也算半个存在主义者。
“在隆冬,我终于知道了,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中年将至,肖稔也终于认清,他的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少年。
他觉得自己这样驳王忠诺的面子,离职手续应该会批得很快。可他倒是没想到,还没过上午人事就通知他收拾东西走人。
既然是打定主意要走,又跟老板出言不逊的人,留在公司里也只会影响整个团队的风气。
王忠诺特为了杀一敬猴还特地叮嘱了人事,要他们尽快给肖稔办手续,既然辞职是他自己提出的,就没必要再拖到法定的一个月,毕竟那样的话,公司还要多付他一月的工资。
最后主动辞职,弄得倒像是被扫地出门一样的狼狈。得罪了老板,全公司看人下菜碟的货色也都跟着露出了狐狸尾巴。
首当其冲的就是平时最喜欢在公司扇阴风点鬼火的人事一姐——刘姐。
肖稔收拾私人物品的东西,这位刘姐还专门派了个新来的实习生盯着肖稔,生怕他从公司拿走一针一线。实习生也耳聪目明,他盯上肖稔收进包里的一个牛皮笔记本,说要打开检查看看里面是否夹着公司机密。
笔记本是肖稔大学时就带在身边的,除了平时摘抄些伤春悲秋,也就是随手夹了一些照片、根票。因为藏在抽屉里许久未碰过,连肖稔自己都记不清里面都有些什么。
可既然是他的私人物品,他觉得没必要配合检查。
“没什么为题就打开来看看吧。”实习生见肖稔不给,就动手跟他拉扯:“哥,我一新来的你可别为难我。”
肖稔当然是不给,这一来二去笔记本不慎掉在地,里面夹的旧照片散落了一地。他一眼就看到那张与裴松青挨在一起合影,照片里的他笑如春花,裴松青依旧一脸草木凋零。
那是他们告别比赛的纪念合影。
作为王牌他俩自然而然地占据了C位,肖稔不知道那时的自己在想什么,他眼看着照片里的那个人微微地靠向裴松青,手伸到人家肩头比了一个“yeah”,简直土得掉渣。
不知为何,鼻子忽就一酸。
哎,往事不提也罢。
“满意了吗?刘姐。”他拾起那张照片,冲着始作俑者扬了扬:“我可以带走它吧。”
“小林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刘姐虽然理亏,可也不妨碍她给自己找台阶下:“这名牌大学毕业就是不一样,我们这小庙都要供不起,说攀高枝就攀高枝去了……”
话没说完,一个娇柔的女声打断了她。
“刘姐,昨天给你的合同登记好了吗?王总催呢。”
只见杜祺抱着合同摇曳而来,眼只落在肖稔身上,根本不瞅老大姐一眼:“您有功夫跟脱离苦海的人的浪费口舌,不如先把自己安排明白。”
“我还需要你来指挥!”
“你跟我出来。”
杜祺才不管中年妇女对自己如何气不打一处来,只见她纤纤玉手勾上肖稔的臂弯,好不避讳地拉着他就往门外走。
倒是肖稔怪不好意思,嘟嘟囔囔道:“诶,你别拉拉扯扯的成和体统!”
“体统?”只听那猫一样的女子冷笑:“你将我卖了个彻底,倒是说说看又是什么体统?”
42.千呼万唤始出来(6)
眼看不到三个月就到年底了,杜棋问肖稔是急着到哪里高就。年终奖都不等就急着要走,看来是给自己卖了个好价钱。
肖稔要她别一天天地总把“钱”挂在嘴上,卿本佳人,别弄得满身铜臭。“爸爸”们不都说了嘛,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可杜棋觉得,她这一辈子的烦心事都能用钱解决。
她猫一样的眼睛在肖稔身上逡巡:“说说看,到底找了什么样的下家?”
肖稔说他是找工作,又不是找备胎,哪能这么随便。再说了,像他这样技术过硬、头脑精明的有为青年,难道还怕砸在自己手里不成?
牛还没吹完,就被杜棋高跟鞋狠狠踩在了脚背。
“打肿脸充胖子也是需要资本的,肖稔,你是不是做事从来都不给自己留退路?”
“万事都给自己留退路,总有一天会退无可退。”肖稔唇角一挑,笑得没心没肺:“我就是济河焚舟又如何?活人难道还能被尿憋死吗?”
最后,他撂下一句“再联络”,便扬长而去。
肖稔原本以为整件事已经尘埃落定,可就他在离开公司前又接到了前任领导郝惠东的电话。对方一反常态地温和,说是想跟他约一顿践行酒。
“喝酒就不必了,毕竟现在才中午。”肖稔答的也客气:“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可郝惠东一再坚持,说已经在公司旁边的餐厅定了位。反正这个时间肖稔也是要吃饭,虽然说他已经离职了。但两个人上下级一场,好聚好散总是没错。
肖稔想想也是。
藏头露尾实在不符合他的性格,搞得像是他败下阵来,夹着尾巴逃窜、唯恐避之不及。既然郝惠东说请客吃饭,那不吃白不吃。反正帐都算在公司头上,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于是等到了桌前,肖稔也不跟郝惠东客气。他看了一遍菜单,想都不想就点了店里最贵的澳洲龙虾和象拔棒刺身。
澳龙肉质鲜甜软糯,不愧是龙虾之王。而象拔蚌就差强人意,那玩意实在长得像男人的睾丸和阴茎,厨师的刀切开那一管时,他不禁想到了那天晚上和裴松青。
他把那样粗的一管东西塞进了他的身体。
肖稔光是想想就又气又疼,于是整顿饭都没吃那盘象拔。他自己不吃也就不吃,却还不辞辛劳地把它们一一夹到郝惠东的碗里。
“我知道是王总叫您来,好意我全都心领。”他嘴上说着领情,可筷子却夹着最像龟头的部分送到碗中:“之前跟您顶嘴是我不对,跟您赔个不是了。”
郝惠东显然对这东西也不感冒,都是男人谁看到这玩意能不犯怵。可肖稔递来的他又不能不吃,于是只能苦笑皱眉啖之。
谁让他倒霉,被老板派来善后。
本来肖稔这样的混不吝开掉一百个也不足惜,可谁让人家认识南厅的裴松青。生意虽然做不成了,可这位南厅副总的面子总得给。更别说他还有个惹不起的老丈人,这年头想在A市做生意这基本的政治觉悟是必须的。
“小肖,你其实是个很聪明人。”
都说听话听音,此话一出,接下来就是要变着法说你蠢。
“不管你以后去哪儿都要先学学与人相处,你还是太年轻……”
“可不是嘛!”肖稔脸上嘻嘻,手下却不由分把像睾丸的象拔夹给郝惠东,却将一块鲜甜肥美的澳龙虾球送进自己口里:“跟您比起来我还是不懂事的小鲜肉一枚,今天真的是受教良多。”
“小肖……”郝惠东放下了筷子,眼神瞥向街对面的一家在A市常见的“六必居”酱菜馆门店,意味深长道:“你听说过吗?听说六必居的匾额是明朝的大佞臣严嵩提的。”
肖稔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却没有吭声。
其实他一直很好奇,像严嵩那样一个大奸大恶之人,为何死前还会写“平生报国惟忠赤,身死从人说是非”这样的话。他到死都认为自己是个浩然正气的君子、赤胆丹心的忠臣。不管世人“诽”他、“谤”他,就是满朝文武都与他为敌,他也只顾将自己与嘉靖皇帝死死绑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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