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肖稔到了公司,就被郝惠东通知南厅大厦的安装项目要他不用跟进了。
“郝总,我能问问为什么吗?这个项目一直都是由我在跟进,我想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南厅项目的情况。”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肖稔知道郝惠东这厮一直没憋好屁,但没想到这屁居然叫他憋的这么臭。但不管私底下多瞧不上这尸位素餐的郝总,可官大一级它就是压死人。事关月度绩效工资,肖稔又恰处在最缺钱的时候,他必须要厚着脸皮去跟郝惠东据理力争。
“你还好意思问我?”郝惠东也上了脾气:“柳主任一早给我打了电话,说南厅那事他也拍不了板了,让我们自己去公开竞标。你说说你,如果不是你自作主张死皮赖脸地不肯走,没准今天合同都签了。”
肖稔丧着脸从郝惠东办公室出来,就被多事的刘姐一把拽进了茶水间。
“又给你穿小鞋了?”她说着将一杯刚冲好的热咖啡递到肖稔手中:“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不就是老板的老同学吗?平时除了签字盖章能弄干什么啊?”
肖稔只是无声笑笑,这个刘姐也不是很么善茬。办公室里都知道她是老板娘安插在公司的耳目,虽说只是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却连郝惠东见了也得退避三舍。
要不怎么说这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你呀,要是有人家身段一半软,也不至于在这儿受闷气了。”刘姐阴阳怪气地用眼角一挑,肖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抹妖冶倩影钻进了郝惠东的办公室,门“哐啷”一声暧昧地关上。
“说是什么远近闻名的处男杀手,我看不尽然。”刘姐咬着牙冷笑一声:“分明是老少通吃的公交车。”
肖稔不予置评。
就算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总在人前编排一个女人是“公交车”难免不叫他想到下流。不管人家是否浪得虚名,说这话的人首先其心可诛。大家各凭本事吃饭,坦白讲像这位刘姐,纵使她有杜棋那副花容月貌,也很像杜棋那样左右逢源。
手腕、格局上首先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下班时肖稔最后一个走,虽说郝惠东停了他的工作,但他还是得给自己找房子。他蹭了一会儿网联系了几个房东,可结果也不尽人意,起身时却发现杜棋正在门外等他。
“呦,您今夜这是唱哪出?”肖稔笑着望她。
“白狐报恩。”那女人在夜里就像只漂亮的波斯猫,望着谁都满眼柔情蜜意:“小和尚敢上我的车吗?”
敢啊。怎么不敢。
肖稔觉得,若是杜棋能将他卖了,也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总比他自己劳神费力地王婆卖瓜要强。
“听你的意思是眼下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杜棋开着她那辆巴比伦红的宝马x5穿梭于车水马龙之间,给A市旖旎夜色增添了一抹红霞。她车里香气缭绕,却不像蜘蛛精的盘丝洞那样妖妖冶冶。那是一种极为清冽的白花香,与她身上的香水味一样,调子极冷,不甜也不暖。
“跟郝总认个错吧,你说你这是图什么啊。”
“图什么……”
肖稔长叹一句,落下车窗让长风灌入,吻遍全身。这冷风一吹头脑立刻清明,不知怎么醍醐灌顶,忽然聊发少年轻狂。
“图我的不死欲/望,图我的英雄梦想……”他说着嘴角都泛着笑意,伸手出窗搅了搅今夜的软风。
“图我能将这一世当做一百世一样。”
08. 你以为你是谁(2)
“若是放在七八年前,听了你这翻慷慨激昂,或许我会想跟你上床。”
杜棋靠在她的宝马X5上燃了一支烟,像一颗星落在地上。来往过路的人都朝她身上打量,她是这六环边极为少见的都市丽人,何况举手投足皆是风景。
“但现在我只能请你滚上你的筒子楼,然后送你一句‘你以为你是谁?’”
肖稔不跟她一般见识,他只是笑着跟她道谢,却不请她上去坐坐。
“肖稔……”
在他走进楼道的那一刹那,杜棋忽然在背后叫住他。
“你是个好人,可是好人没有用。”
肖稔不禁笑了,这样的道理居然要一个姑娘告诉他。
是啊,谁不想横而不流,谁又愿蝇营狗苟。可自古扬尘浊泥,本就沉浮各异。
“美德的小径总是狭窄,恶德的大道总是宽阔!”
今夜的风如浩浩荡荡的大潮,刮过树叶时哗哗作响,如一生潮兴之时。而他乘兴而舞,他就像堂吉诃德,骑着他的罗西南特去挑战风车。
少读王小波的《万寿寺》,里面的男主人公“王二”写道一句话——“总而言之,我所有崇高的努力都会导致最恶毒的玩笑”。
那个王二在万寿寺里写红线女与薛嵩,他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小说作家。而肖稔也郁郁不得志,巧的是他觉得自己也算是个小说作家,正因如此,他更倒霉。
眼看租期将近,房子的事依旧毫无下落。郝惠东这边也猫腻不断,他一个初来乍到的空降部队为了巩固大权,特地高薪挖来几个自己的旧部下,一点点从肖稔他手上分走了原属于他的工作。
郝惠东打心眼里瞧不上肖稔,虽说肖稔名校毕业的背景在这家小公司显得鹤立鸡群、风光无限,可也就因为这点才招人讨厌。这类年轻人都一个熊样,表面谦卑内心清高,各个都执拗得像难以驯服的野马。全世界就数他们最清白干净,别人都是龌龊的无耻混蛋。
这社会哪那么容易混?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屁孩子懂什么?幼稚!
郝惠东瞥一眼屋外的肖稔,手起刀落就在他这月的绩效工资上打了叉。
“不如去找老板试试?”刘姐在肖稔旁边有意无意地念叨:“他这样做不就是要撵你走么?你还赖在这儿每个月领个基本工资,人家更会瞧不起你。你在他手底下也干了一两年了,难道还没点儿他的把柄吗?”
她说的对,这些领导谁的屁股都不干净。可越级汇报是职场大忌,弄不好就鸡飞蛋打、人财两空。
“莫非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刘姐有在耳边撺掇道:“你跟郝总的恩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肯定也在老板那儿说了你不少坏话。要是别人我就不提这事了,麻溜收拾东西走人就好。可你是老板亲自招过来的,没准他愿意听你说两句呢。”
“他都背成这样了,刘姐您就别把他往火坑里推了。”杜棋不知怎么听到了一耳朵,冷笑一声:“这种事孰轻孰重,老板心里都有数。”
“呦,还真是狗咬吕洞宾。”刘姐明怼暗讽:“我们这些打杂的,自然不比小杜你了解老板的心思。”
“食人俸禄,忠人之事,这些都是应该的。刘姐您不是也跟老板娘那边打的火热吗?”杜棋嫣然一笑,手下迅速誊了张便条扔在了肖稔的桌上:“不过这事找老板娘没用。”
肖稔定睛一看,那纸条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他们老板这几日的行程安排。
“你啊,不撞倒南墙是不会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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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德的小径总是狭窄,恶德的大道总是宽阔!”
——《堂吉诃德》
09.你以为你是谁(3)
“其实都知道南厅大厦那事不赖你。”
杜棋私下向肖稔透露,是委托方临时要求总包单位公开竞标。原本向下分包是采购主任柳富明可以全权拍板的,但这一次就连他也做不了主。
“老板最近为这事也急的上火,正想办法托关系接洽对方的负责人,但据说不是好打交道的角色。”杜棋说着将车停在路边,从包中取出香水喷了喷:“这到嘴边的鸭子飞了,又是在郝总手里飞的,他怪不上别人可不就只能怪你,谁叫你总触他眉头。”
“这事能赖我吗?”肖稔笑着吸了吸鼻子:“瞧他妈给他取那个倒霉名字。好会动?怎么不叫坐上来自己动……”
“还学不会吃一堑长一智?”杜棋侧目嗔道:“自己的名字就够埋汰了,还要埋汰别人。”
说罢,她将香水撇进香奈儿小包中,拢了拢鬓角发髻英姿勃发道:“老娘要去为你们这些臭男人开疆拓土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杜棋奉旨去摆迷魂阵了,肖稔独自徘徊在思南公馆楼下恭候老板圣驾。这些天他给老板也打了不少电话,老板倒是都接了,却次次都以忙碌为由没说两句就挂了。肖稔觉得最后的希望也要破灭了,看老板这架势是要弃车保帅。
何况肖稔还不是车,他顶多就是个马前卒。
“别说姐姐不照顾你,这里才都是郝总的‘好东西’……”杜棋曾将一叠打印纸偷偷塞进肖稔的手里:“你待在他身边这两年也应该察觉到他不少猫腻,可他始终不信任你。就你手上那些料,怕是老板心中早就门清,呈上去还不够闹笑话呢。”
肖稔闻声会意,却还是狐疑笑道:“你不是郝总挖过来的吗?居然这么吃里扒外?”
“就凭姐姐我的本事,难道只配在他下面做一个销售经理?”杜棋笑得狐媚:“有件事恐怕你搞错了,是姐姐成全的他,才不是他成全的我。若说并肩作战,肖稔,你这样的才勉强算是战友。”
杜棋这小妮子当真是七窍玲珑,着实叫肖稔自愧不如。他在思南公馆楼下守株待兔了一个小时,老板姗姗来迟,可一见到他守在那儿脸色就立刻沉了下来。
“王总,杜棋叫我在这等您一起上去。”
“哎,你来了怎么不打个招呼,我这上面还要见重要的客户。”
老板见了肖稔就头大。这孩子是经人介绍后他自己满意才招来的,当时也是瞅着相貌堂堂、履历出众。除此之外这孩子还有张三寸不烂之舌,甭管什么场合也都不露怯。把自己的老同学郝惠东挖来后,他便将肖稔一起交给了老同学,没想到两个人弄得水深火热,搞得他也十分难做。
“现在不是时候,小肖,不管怎么说郝总都是你的顶头上司,你和他搞成这样是你不对。你先和他认个错,看他要怎么处理。”
“王总,我知道您要见客户。”肖稔恭敬地从包中取出杜棋交给他的那一摞纸:“我今天过来就想将这些东西给您,希望您看完后能给我一个见面说话机会。郝总的某些行为确实给公司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失……”
“啪!”
肖稔万万没想到,平日里温和儒雅的王总竟抬手一把打落了他手中郝惠东的黑材料。
“我说的话你是不是听不懂!”老板最后甩给他一句:“不识抬举!怪不得郝总看不上你!”
老板走后,肖稔接到房东的电话,与他下了周末搬走的最后通牒。他忽然就明白何为天地之大,却无他容身之地。
“指九天以为正兮,夫惟灵修之故也。”
他朗笑自嘲,全然置路人眼光于不顾,俯身于“鹅毛大雪”之中,拾他自己弄的一地鸡毛。
“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
“你在干嘛……”一个清冷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沿街吟诵。
肖稔闻声抬头,他看见裴松青站在城春草木,目光幽幽落在他满身霜雪上:“演窦娥冤吗?”
肖稔觉得自己像是中了魇,他变成了卖火柴的小女孩。裴松青是他在冻死前夜最后得见一丝火光,他不知道怎么就跟他说出了那许愿的话。
他说:“裴松青,你带我走吧。”
10.你以为你是谁(4)
肖稔没想到在这祸不单行的时候,他许的愿真能成真,裴松青竟真带上他走。
进会客包间时,笑脸相迎的王总与杜棋见他跟在裴松青的后面,双双目瞪口呆。
“裴总,这……真是不好意思……”
老板王忠诺一面跟裴松青连声致歉,一面用眼角暗忖他身后的肖稔。而一脸懵的肖稔并没接收到他传来的讯息,他还在他的梦里划拉他那几根火柴。
他擦了第一根:裴松青出现了。
他擦到第二根:裴松青答应带他走。
他擦开第三根:裴松青就是那个要求公开竞标的混蛋甲方。
王忠诺自然也认出了裴松青手里握着什么,那恰是他离开前从肖稔手中打翻在地的东西。那些东西满街纷飞如同大雪落地的时候,那年轻人与这些垃圾站在一起,他们本质上都是一样一无是处、有碍瞻观,王忠诺甚至觉得他们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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