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北角的屋子。”
易灵谣眉峰一挑,满脸得逞,“实话?”
“嗯……”
对方虽然说了实话,但易灵谣手指一转还是把那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这糖豆挺好吃的,送你了。”
短短的时间内,霍停对易灵谣的印象已经连续刷新了无数次,她突然觉得虽然自己这边只有三个人,不敌对方百十号人马,但是能和易灵谣同一阵营已经是万幸了。
这小祖宗的手段千奇百怪,最主要的是霍停根本看不透她的武功路数,更罔论她的内力深浅。事实上只要易灵谣乖乖不动手的时候,从她的身上探不出任何的内力,但一旦动起手来,刹那间就是山崩地裂之势。
易灵谣倒是没心思去管霍停或是齐无乐的内心os,她的心底冒出一种很不安详的感觉,直觉告诉她,此刻的云昭怕是不太好。
她沿着曲折的小路,为免麻烦尽量避开着守卫,不多时西北角上那亮着昏黄灯光的屋子便出现在眼前。
这处的防卫果然比起其他地方要严谨许多倍,重重叠叠的黑衣人将那屋子包裹的密不透风。
易灵谣抬手示停,她冲身后道,“一会见机行事,对方人多,硬碰硬咱们肯定吃亏。”
她说完又顺着小路往前走了走,此时天黑的深沉,有阴影遮挡并不容易被人发觉。易灵谣本来是想就近查探一下屋内的情况,她耳力好,凝神去听多少能听到一些。
但事实却与她意想的相差甚远,她并不需要如何凝神,便听到了那屋里来回呼啸的鞭声。
但忽而又停了。
纪元仲示意手下暂停,他看着被血污侵透的女人,耐性告罄,怒意便显得汹涌不可收拾。他面色阴戾,“再问你一次,《七绝剑法》在哪?!”
云昭垂着头,挂着血的嘴角不屑的微扯,出口的声音几不可闻,“我不知道。”
纪元仲怒目狰狞,冷哼道,“你怕是忘了,你还有三个同伴在我手里,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若再这么不识好歹,可别逼我对他们下手。”
其实比起这些重伤在身体上的酷刑,纪元仲的这句话才是最具有杀伤力的。云昭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有所改变的,以前和同伴出任务,彼此之间的生死都无甚重要,只要自己能活下来,只要任务能达成,死几个人只当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眼下算什么,她竟在纪元仲提及易灵谣几人的一瞬间抬起了始终低垂着的头,那种无法遮掩的紧张感顷刻间便将她出卖到底。
然而纪元仲还来不及得逞大笑,身后的屋门便被人猛地一脚踹开——一路过来始终小心翼翼、并且就在不久前还告诫霍停和齐无乐二人要见机行事的易灵谣,此刻正怒不可遏的站在门口。
被踹倒的门摇摇欲坠,木板碎裂的四处横飞,她手里还掐着一个人的脖子,稍一使力,骨骼作响声清晰入耳,那人被垂了挣扎的双手,不只是昏死过去了,还是真的已经死了。
“你方才说,要对我们如何下手?”易灵谣头一次开荤,已然杀红了眼。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更不是脱力,而是在极尽所能的克制,克制自己在看到眼前这样的云昭后还能保持住最后的一丝理智。
她不能杀了这些人,她要十倍百倍的将他们加注在云昭身上的东西奉还给他们。
“你,你们……?”易灵谣三人的突然出现不但打破了纪元仲的所有计划,更是让他惊愕的不知反应。
他此行带出来的都是派内数一数二的高手子弟,别说这几人已经被下了药又束缚了手脚,关在了那密不透风的柴房里,就算他们身体正常,也不可能再这么短的时间内一路杀到这里。
他方才连动静都没听到,唯独最后的声响又来的太快,不及反应这人便已经站在他眼跟前了。纪元仲的目光向外看了看,遍地躺倒的黑衣人,有的人还在苦苦挣扎,有的已经没了动静。
但他的眼中除了这种震惊之外,似乎在看着易灵谣的时候,还有另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愫。
易灵谣觉得对面的这个老男人看自己的目光透着十足的别扭,他们分明是第一次见面,怎么,这么大年纪还玩一见钟情?她可不喜欢老男人。准确来说,她可不喜欢男人。
“这位大爷,你再看下去,我怕是控制不住要挖你的眼睛。”易灵谣好言提醒,她急着去救云昭,并不想与这人多费口舌。
霍停和齐无乐已经和剩下的那些人交起手来了,易灵谣也打算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眼前的这位头目。
可是头目有些不按常理出牌,非要拉着她话家常,“你是何人?”
“你管我是何人!”
对方就像是没听见,又问,“你也是天极教出来的?”
“……”
“你娘叫什么名字?”
易灵谣突然冷笑一声,“怎么?该不会是易天璃的老情人吧?”所以瞧着她觉得有些眼熟?不过就算他真跟易天璃有什么关系,易灵谣也不会因此就网开一面。
谁都不能碰云昭,就算是易天璃也不行。
“易天璃?”纪元仲却瞪大了眼睛,“不,怎么会是易天璃……你是易天璃的女儿?那你……”
“天极教的少教主,了解一下?”
易灵谣话音乍落,闲聊的兴致也走到了尽头,她手中并无兵器,唯有滂沱的内力随心所欲的化为各式利器,在她的手心收放自如。
纪元仲某一瞬间的轻敌便叫他的袖子上转眼留下一片殷红。
他一面震惊于这丫头小小年纪却有如此的武功内力,一面又终于知道她是怎么不动声色的走到这里的。
但纪元仲到底是江湖上元老级的宗师掌门,几十年的修为也并不是骗人的,毕竟敢向天极教下自杀令,没点真本事,莫不真是要引人发笑的?
他方才确实只是轻敌了,但转而正儿八经的交起锋来,易灵谣便发现,这老男人是真的不好对付。
霍停那头和齐无乐倒是配合的妥当,不多时便将剩下的残兵给打的屁滚尿流,霍停偷空走到云昭身边,抬手将束缚她的绳索砍断。
她顺手接住往下沉的云昭,并扯掉对方眼上的黑布。云昭的脑袋有些昏沉,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没有内力可以自御,其实早该昏死过去,但又因为担心易灵谣而迫使着自己保持清醒。
双眼重新得以视物,她努力适应了光线,抬眼向不远处正在交手的两人看去。
云昭的视线有些模糊,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小巧的身影——那个周身内力翻涌,便是十丈之外都能被轻易波及,饶是身负几十年修为的掌门人物也能被她戏耍的团团转的……易灵谣。
第35章
易灵谣还觉得自己对云昭相知甚少, 云昭又何尝不是被她瞒的一无所知?
想起那日教中放天火,两人踏着轻功一路急赶,云昭还以为易灵谣是因为心急了, 所以才超常发挥。但眼下看来, 那个时候甚至还比不上此刻内力挥霍的十分之一。
她当真是一点都没有怠慢天极教少主的头衔。
“你没事吧?”霍停很是担忧的扫了一眼云昭身上的伤,她方才接住她的时候就在担心会不会不小心压倒她的某个伤处。可云昭这一身压根找不到一处好地方, 一丁点都不碰到根本就不可能,但尽管如此,这人的脸上却丝毫也见不到痛色, 她甚至都忘了自己才是个伤员,光是目不斜视的盯着远处的易灵谣。
云昭过了一会儿才反应到身边的人在和她说话, 她摇了摇头,“没事。”
说没事肯定是骗人的, 霍停会问这么一句也就是想问问她是不是还能坚持。
齐无乐在对付完那些不痛不痒的黑衣人后便去给易灵谣当了帮手,霍停本来也想加入进去的, 只是云昭现在这个样子让她有点放心不下。
谁知不由得她犹豫, 反倒是云昭先把她推了出去,“去帮她。”
三个字, 她咬得十分清晰。
云昭在推开霍停的同时便失去了倚靠, 一下子跪倒在地。
如果可以,她当然更愿意去帮易灵谣的人是她自己。
被突然推出去的霍停显然没料到她还有这样的力气, 她原本想回头重新把云昭扶起来,但最后却只是在了然了对方的念头后无奈的说了句,“那你保护好自己。”
易灵谣打出生以来, 在习武上就没遇到过什么坎儿,旁人死活领悟不透的她一眼便能看懂,旁人隔三差五就要面临的瓶颈期,她睡一觉都能轻易突破。易天璃给她看过不少武功秘籍,本教的外教的,有的相容,有的相冲,但到她的身体里,全然化干戈为玉帛。
她或许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领悟了一道新的招式,也就是与人切磋时可能会下意识的使出来,但那个时候却又已然变了个样,成了她自己独有的东西。
她的习武之路过于顺畅,以至于分明不过十八岁的花样年华,却有着三四十载江湖前辈才有的修为,长此以往,哪怕是不谦虚的说一句“天下第一”,怕也用不了太长时间。
纪元仲的武功虽称不上是武林之中的上上乘,却也已经很难遇上个可以势均力敌的对手了,更别说是眼前这个看起来还没断奶的小丫头。
可眼下却有些吃力,这种吃力感不但十分明显,还有逐渐上升的趋势,毕竟他的体力在全力以赴之下正不断的流逝,可对方却好像有着用不尽的耐力,始终都能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攻势。
那股子狠劲儿,简直像极了易天璃那个妖女。
原本易灵谣一个就已经够纪元仲受的,而后齐无乐和霍停也加了进来,无疑让这场交锋变得更为艰难。
不过这种艰难只是针对纪元仲来说,易灵谣能得空喘口气,回头再卯起力气,已然又从一百分涨到了一百二十分。
胜负的悬念越来越小,似乎就差那么一点,一切都可以尘埃落定。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极为突兀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说突兀不过是因为措手不及,但实际上对方的声音很好听,只是配合上她的话,让人有些喜欢不起来。
“都住手!”那人说,“再不住手,我就杀了她!”
易灵谣回眸的瞬间看到了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周韶伊,她手里是随手从地上捡的长剑,剑锋还沾着血,就横在云昭的身前。
短暂的出神后,易灵谣的身形已经从纪元仲的身边撤开,她对这个条件很不满意,但还是不假思索的接受了。
易灵谣凉着眸子看她道,“你若敢动她,我让你生不如死。”
她没有暴戾怒吼,只是看起来极为平静的给予警告,那是山雨欲来的前奏,比起大呼小叫更叫人瘆得入骨。好像只要周韶伊敢,她就可以瞬间化为那最为穷凶极恶的恶人。
周韶伊没来由的被小丫头这么一副阴沉的模样给吓得打了个哆嗦,但她手里的剑却并没有放下。她没想过真的要伤害云昭,只是想利用云昭来谈个条件罢了。
“我,我不伤害她,你让我和义父离开。”
“义父?”易灵谣问,她有点弄不清楚这个人物关系,她甚至都还不知道自己交了半天手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不能让他们走!”易灵谣还在纳闷的时候,云昭忽然咬牙吃力道。
易灵谣的脸色很不好看,甚至比重伤的云昭还要难看的多。自打找到这里,她就一直不怎么敢看云昭。
她不敢看那一身的红,红的她心头一阵阵的发慌。
可这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还要不要命了?那剑就横在她的脖子前头,她还惦记着不能让这两个人走?
于是紧接着云昭就给出了答案,她的眼眸微垂,显然只剩下最后一点的力气了,“他就是,纪元仲……”
是他们一定要杀的人。
若这次放他们走了,这次的任务,怕是很难再有机会可以完成了。
“纪元仲?”易灵谣却不免疑惑,恒山派的掌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就算他真是纪元仲,易灵谣也不可能拿云昭的性命冒险。反过来讲,就算这人不是纪元仲,她也是一定要杀之后快的。
不过眼下她只是依然垂着手,周身的气息渐渐沉息,俨然是不打算再打了。
易灵谣大步走向周韶伊,直至停到她的跟前,“滚!”她说。
云昭:……
这位少主显然并不打算听取她的建议。
周韶伊拿剑的手并不稳当,闻言更是抖了两下,看得人心惊肉跳。她大概没想到易灵谣会这么好说话,有些意外,“你,你当真放我们走?”
易灵谣却只是毫无耐心的瞪了她一眼,“需要我送你?”
周韶伊紧张又警惕的绕着易灵谣走了个半圆,她双手始终握着剑,好像生怕易灵谣会半路变卦,对她出手。
但直到她跨出门槛了,易灵谣也没有真的对她怎么样。周韶伊这才丢了剑,几步小跑到纪元仲的身边。
此刻这位恒山派的掌门正处于从未有过的狼狈,方才的交锋不但让他脱了力,更让他身上多出了许多道血口。齐无乐下手最狠,刀刀入肉,几乎都是捋着骨头划过的。易灵谣虽不像他那杀惯了人的手段,却胜在内力过人,相比起外头血淋淋的伤口,她送给纪元仲的内伤够他三年五载都不得好转。
周韶伊试图把自家义父从地上扶起来,但她本就柔弱的很,试了几次也没成功。
便是这时,有一道凉风从她的耳际划过,她不及转头去看,银白色的剑芒便瞬间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那剑飞来的速度太快,快到她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便觉得有一股温热而粘稠的液体迸溅在了她的脸上。周韶伊彻底呆愣住了,她随后看到纪元仲瞪大了一双充血的眼睛,他的心口处也在须臾之间多出了一支剑柄,而剑身已全然没入了他的身体,从心脏的正中穿刺而过,不过刹那便夺走了他最后的一丝生息。
“义父……”她的眼眸和双唇都在颤抖,努力许久才颤颤巍巍的吐出两个字来,却再不可能得到任何的回应了。
有的时候人命便是这么脆弱,饶是再厉害的人物,也难免会遇到更厉害的。
易灵谣面无表情的放下手,方才的那一剑显然便是她补的。她毫无愧意的回应了一眼周韶伊质问的目光,然后转身面前垂眸而坐的云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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