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粼粼的水面被打乱,溅起的水珠砸在他的车窗,发出轻响。
也许是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造型喷泉,那个时候戚衍没细想,为什么小区的门卫瞥了一眼他的车牌就放他进去了。
后来,他却没了细想的心情。
那天很热,戚衍趴在方向盘上,长焦镜头和相机机身摸起来烫手,像白玉一般柔润的甲体上笼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镜头拉近,聚焦,搭在快门上的手指连着按了好几下,记录下夏时深从推开门到迈腿的所有细节,差不多有三十多张。这些片子都是用不上的,他每次拍下这种照片,到公司例行检查时,就会被钱有为指着鼻子骂一通。
戚衍每次都低着脑袋说他知道错了,但下一次却还是会拍,就像鬼迷了心窍。他每次拍到的片子都是没用的,戚衍觉得没什么,他甚至贪心的希望,希望夏时深永远让他拍到的都是没用的片子。
直到这次,浅灰色的裙摆紧跟着夏时深出现在镜头中。
按在快门上的手指有一瞬间卡顿,戚衍觉得眼皮发烫,喉咙紧的说不出话。
相机显示屏上,男人背对着镜头,站在他对面的女人面容娇俏,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女孩展眉一笑,撒娇似的把手里的袋子递了过去。
因为夏时深背对着镜头,戚衍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第二张照片,女孩脸上的笑意更大,原本拿在手上的纸袋换到了男人手中,他接过去了。
就像那晚,夏时深拿过他手里的袋子那样。
戚衍差点忘记,夏时深就算再特别,他也是一个正常的男性,是一个喜欢漂亮,喜欢漂亮异性的男人。
攥着相机的指尖是不合时宜的冰凉,戚衍把相机放在膝盖上,头向后抵着座椅靠枕,长出了一口气,低垂的眼睫轻微抖动,像是随时会抖落出水珠似的。
夏时深是太阳,明亮又滚烫,他挂在天上什么都不用做,就引得许多行星围着他转。
是他走偏了,让绕错了轨道,试图离太阳近一些,却一个不留神,把心烫出个大窟窿,飒飒地漏风。
车内一片沉寂,细细的风透过窗户缝隙拂过耳侧,戚衍盯着膝盖突起的骨节发愣。脑海里的记忆像是被添油加醋了好多遍,他努力揣摩其晦暗的含义,像是企图在湿泥地里扒出珍珠而用此暴富的精神病。
戚衍盯着手机通话记录,动作缓慢地拨通了电话。
“才拍完?”男人的语气听着不太愉快。
戚衍嗯了一声,对面人接着道:“又给我带回来一堆垃圾?”
戚衍没说话。
“我也真是佩服,你是怎么做到连蹲夏时深几个月就拍点儿倒垃圾的照片的?你再这样老子真让你滚蛋!”
“好。”
像是被突然消音的视频,对面男人噤了声。
戚衍盯着膝盖上的相机,声音很小,“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做这个。”
“还是算了吧。”
第18章 毕业照片
吕威扬把一厚摞打包纸箱放进后备箱,转身发现原本早该坐在车后座的男人,正站在半开的车门前发愣。细长的手指半拢着搭在车窗,刚洗完还没来得及吹干的发梢轻微卷曲落在额前,夏时深垂眼盯着手机屏幕,看不出神情。
但夏时深最近看手机的频率好像高了许多,吕威扬这么想。
他绕过夏时深去开驾驶位车门,一条腿刚迈进去,左肩就被人按住,力气不算轻。
吕威扬以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扭过头,对上夏时深意味不明的眼底,还有他举在脸旁的手机。
“怎么样。”夏时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还未睡醒的雄性猛兽。
吕威扬脖子扭的快要抽筋,他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黑色的商务车门拉开一半,最下方的白色球鞋露出了一点。
“不怎么样。”吕威扬收回视线坐进车内,可车门却怎么也合不上。
隐隐露着青筋的小臂悬在他的头顶,夏时深浓黑的睫毛轻颤,蹙着眉头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你这个构图就有问题,你看啊……”他话刚说了一半,面前的男人向后撤了一步,啪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夏时深头倚着车窗,有些不太情愿的删除了最新编辑的朋友圈配图,空白处孤零零地四个字显得枯燥无味。
商务车飞驰在绕城高速路上,灼热的阳光被立放整齐的电线杆截断,明明灭灭的光影投在车内,落到男人纤薄地眼皮。截止到这一刻,四天零十五个小时,401520秒,他发出了14条朋友圈,内容囊括了食物,档期,电影,音乐四大类。
他自认为内容充实,主题明确。
但戚衍没有给他点过一个赞,就像吝啬夸奖孩子的严苛父母,对他的所作所为都是置若罔闻的态度。
好几次他甚至觉得戚衍可能根本不在他的联系人列表里,但星标好友那一栏只有一个名字,两个字端端正正地立在屏幕中央。
陈岭打开门,笑嘻嘻的和许久未见的表哥打招呼,夏时深随意地应了一声,面无表情的侧过身,推开半掩着的大门走了进去。
抱着纸箱的吕威扬冲陈岭使了个眼色,陈岭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走进客厅的夏时深,凑近小声说:“我哥有多不高兴?”
吕威扬把打包纸箱递给他,撇了撇嘴,“一路上光在那儿扣手机,一句话都没说。”
夏时深脊背挺直的站在玄关的衣架旁,绷紧的下颌显得愈发凌厉,夏时深扬着下巴,冲他挑了挑眉梢。
陈岭讪笑两声,目光扫过坐在沙发上的长发少女,语气轻松:“我同学,不是说搬家吗,我怕就咱们仨人手不够,让她来搭把手。”
夏时深点了点头,抬手把有些遮挡目光的刘海向后捋,黑漆漆地眼在屋内四处打量。
“那行。”他收回目光,偏着脑袋看向坐在沙发上妆容精致的女孩,手指在身侧的实木衣架上敲了两下,“那她一会儿搬这个好了。”
陈岭头皮发紧,他干笑了两声,说:“哥,别开玩笑了,这衣架杆子全实心的……”
“嫌轻啊。”夏时深双手揣着口袋走近沙发,脚背碰了碰沙发底部黑色的撑架,“那搬这个。”
陈岭的身子紧贴着门框,冰凉的触感透过棉质布料贴上皮肤,他知道夏时深性格差,但今天太差了。平日里冷漠的眉眼带着意味不明的嚣张,陈岭看着后背直冒冷汗。
“你的性格也太差劲了吧。”女生把落在胸前的长发别到耳后,她笑盈盈的眯起眼。
夏时深从口袋里摸出烟,视线扫过面前沉甸甸的双人沙发,“你把沙发搬出去,我可以夸你两句。”
陈岭在这栋别墅里没住太久,独居男人住零散的东西不多,除去已经被搬家公司拖走的那部分,剩下的刚好装进吕威扬带来的纸箱。他蹲在客厅在最后一个箱子上贴胶带,余光瞥见夏时深倚着沙发扶手,攥着手机的指尖微微发白。
陈岭在夏时深身边坐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吕威扬吆喝着从二楼卧室走下来,怀里抱着个黑色的纸箱。
吕威扬哐的一声将箱子搁在地上,荡起的浮灰引得陈岭一阵咳嗽,动静太大,站在厨房的沈茗湘吓了一跳,拿着两瓶咖啡走了出来。
“这箱都是要扔的,你把它拿下来干嘛!”陈岭抬手在眼前扇了扇。
吕威扬拿起搁在最上面的照片,密密麻麻的学生清一色的穿着白色衬衣,胸前的红领巾系的整整齐齐,最顶上的粗体黑字写着七十三中二班全体毕业照。
“毕业照你也扔?”吕威扬凑近了些,努力在长得差不多的人群里找到陈岭。
视线停滞在倒数第二排最边上的位置,男生的肤色比身旁的女孩子白出一截,眉眼柔和,黑发软塌塌的落在额前。
“这个人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沈茗湘把咖啡放在夏时深手边后凑了过去,她努了努嘴,“这是学校红人。”
陈岭也凑了过去,看着照片上的人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他啊,好像是全校唯一一个资助生。”
“上学的时候他爸爸因为救火死在火场了,后来学校都给他捐款来着。”
“当时电视台记者轮番来采访,报纸什么的每天都在写他。”
陈岭顺手拿过搁在夏时深手边的咖啡,拧开瓶盖后,才问:“你认识啊?”
吕威扬摇了摇头,“不知道,就是看着眼熟,叫什么来着……”
沈茗湘涂着大红色甲油的指尖落在姓名栏上的倒数第二排,她怕吵醒一边闭着眼的夏时深,声音很轻地说。
“叫戚衍。”
仰着脑袋躺在沙发上的夏时深睁开眼,他昨天没睡好,脑袋昏沉。他不知道刚刚他们几个说了些什么,但他听见了戚衍的名字,很清晰的听见了。
陈岭一脸茫然地看向突然坐起的夏时深,他眼底带着还未完全散开的困倦,但修长的手指却捏紧了相片的一角。
夏时深盯着相片一言不发,低垂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紧抿着的唇角看起来有些固执。
他看了一眼就找到戚衍了。
那时的戚衍和现在比起来又瘦又小,五官在他巴掌大的脸上看起来有些拥挤,但他还是很白,白的好像会发光,在复制粘贴一般的人群中,也能一眼发现他。
但夏时深不是凭着这个找到戚衍的。
戚衍很好找,因为他是这张毕业照上的所有学生中,唯一一个没有看镜头的。
相片放的时间太长,颜色不再鲜明,甚至有的人的面容变得模糊。
但夏时深觉得,戚衍在拍这张照片之前,应该哭过。
因为他看起来太难过了。
第19章 夏时深的意见
那天沈茗湘站在离夏时深一臂远的位置,笑盈盈地递过她手里的牛皮纸袋。
“我刚刚搬东西没什么力气了。”她的眼弯成了月牙的形状,“你帮我拿一下,我就给你讲戚衍的事儿。”
夏时深的眉眼看起来冷冰冰的,像是站在高处俯视众生的人。女生的手腕看起来纤细柔软,但没有戚衍那么白,白到隐约从手臂内侧透出的青紫色血管,看起来都是不堪一击的漂亮。
但他还是伸出手,接过了沈茗湘手里的袋子,那个袋子没什么重量,轻飘飘的。
沈茗湘笑得很开心,她凑的近了些,鼻尖萦绕着的白花香气甜的发腻。不知道为什么,夏时深突然想到了戚衍。那天他们躲在储物间,他闻到戚衍身上的味道,像是青瓜味的气泡水,在闷热的空气中滋滋地冒泡。
“那晚上我请你吃饭?店是朋友开的,保证……”
沈茗湘想说保证没有狗仔,但夏时深却没在听,他突然转过头,蹙着眉心四处打量。
“怎么了?”
夏时深没说话,他拎着袋子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夏时深身子向后靠,侧头盯着窗外地面上斑驳的光影,仔细回想刚刚听见的快门声到底是不是幻觉。
直到所有人上了车,夏时深伸手关掉了收音机的音乐,后备箱里的箱子摇晃发出声响,夏时深有些沙哑的嗓音夹杂其中。
“讲吧。”
沈茗湘转过身,有些好奇地问:“戚衍和你什么关系啊?”
夏时深没答话,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吕威扬从前座扭着脑袋,说:“敌对关系呗,他之前瞎写了不少深哥的料,这不是也了解了解敌方吗。”
夏时深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沈茗湘半信半疑的点点头。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夏时深听着沈茗湘说了许多关于戚衍的事。
比如他在班里像是个隐形人,甚至有时候班主任点名都会把他忘记。再比如每次体育课男子1000米测试,戚衍总是最后一名,跑的脸颊通红,过长的刘海湿成一缕一缕的。
“那是我第一次看清戚衍的脸。”沈茗湘眼睛向上看,似乎在回忆。
“其实他长得还挺好看的。”
“我知道。”夏时深的脑袋靠着车窗,嗓音在安静的车里显得突兀又温柔。
“其实我们那届的人都知道戚衍。”陈岭侧眼看了看导航,“光是学校募捐就搞了三次,而且每次都下雪。”
“他抱着募捐箱站在升旗台上,我们就站在下面,听着校长讲他可怜的家庭,什么爸烧死了,妈妈也跑了,说完我们就挨个上去把钱塞进箱子里。”
路口好像出了车祸,路上的车歪七扭八的堵成一片,陈岭索性把火熄灭,双手离开了方向盘。
“每上去一个人他就弯腰说一声谢谢,一整场下来光鞠躬了,有几个高年级学姐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上去捐了好几次钱,愣是连他的脸都没瞧见!”
“但是后来,大家看他都看的够够的了。”沈茗湘叹了口气,“电视台什么的三天两头来采访,就站在学校大门那儿,闪光灯晃得人睁不开眼。”
沈茗湘说,戚衍因为父亲成了救火英雄,一瞬间从透明人变成了学校的代言人。校长顾不上他的学业,给他写好了稿子,成天接受社会新闻的采访。有一次还带着电视台的人去戚衍他家,给家里的老太太送水果牛奶什么的,阵势大着呢。
“不过每天都有新的社会新闻,时间久了,戚衍他爸这事儿也被人忘得差不多了,校长也不记得有戚衍这个人了。”
夏时深不顾哭丧着脸的吕威扬,自己做主推掉了晚上和投资商的饭局。
他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头顶昏黄的灯光落在玻璃茶几,折射出模糊又浑浊的光。夏时深盯着面前的笔电,十指搁在键盘上,过了好久才敲出几个字。
按下回车,相关词条大概有三十多页,夏时深随便点开了一个。
[男人冲进火场救出7人,自己却尸骨无存]
戚志强是一名送酸奶的普通工人,在某天送完奶后下楼,发现楼顶浓烟,他义无反顾重新投身火场,即使拨打119并救出楼中7名居民,但最终因火势无法控制,与另一名男性居民葬身火场。
夏时深往下翻了几页,悬在屏幕上的鼠标停滞在一个视频截图前。
少年的黑发梳理的整整齐齐,穿着色彩鲜明的蓝色校服,胸前的红领巾红的扎眼。
“请问对于你父亲舍己为人的英雄行为,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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