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来意不善的黄毛,突然两只手都箍住徐砾的肩膀,低声但激动道:“是,是我自找的,但徐砾,别这样,我知道错了!别辞职好不好......”
他说着说着竟带着卑微和慌乱的神情。
徐砾任由人把他摇晃着,冷面冷心,笑着说:“跟你没关系,高二要会考了,总不能一直干那种事。”
不过就是在gay吧打工而已,被徐砾说得轻蔑鄙夷,夹带着让黄榛再一次知道,徐砾对他永远视如烂泥,不屑一顾。
祁念一直无声无息地站在原地,似乎被遗忘,谁知下一秒黄榛就一个迈步冲到了祁念跟前,开始抓着他不放,走投无路般道:“他只把你当朋友,你跟他说!”
祁念嘴里新咬的那块钵仔糕还没咽下去,卡在微痛的喉咙边,手里的也随着黄榛的动作在一晃一晃,缓缓歪斜,最后不堪重力从竹签上掉了下去。
“上次是我太冲动了,但我也只是想吓吓你,你劝他,你跟他说......”
祁念还只顾追着那团掉在地上的,滚了半圈的钵仔糕,透明胶质的表面上已经沾满了灰尘。
祁念回神后抬眼,尖锐地看过去。
——他只要看见黄榛这张脸,五脏六腑都被扼住一般,不适感渐翻渐涌。
徐砾见黄榛发疯跑去恶心祁念,伸手过去要把人扯开,黄榛应付不及,一时间三个人牵扯在一块。
突然前方携过一股来势汹汹的疾风,在徐砾身上投下一道深黑的影子。
“你他妈松手!”
施泽一把扼住黄毛的下颈,强行掰开他不愿意松开的手,黄榛脚下踉跄,被推到一边。
几个人言行的幅度在大庭广众之下都刻意压低了,谁都不想弄得太出格,引来保安和老师。
施泽前一刻吃好喝好率先从岔路口拐弯出来,边溜达边嘴里吹着口哨,就看见顾飒明的古怪弟弟被顶着一头黄毛的——那谁来着——给擒在手里。
待他反应过来那人就是黄毛,还撇嘴嘲弄了两下。
接着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顾飒明对祁念那380度大急转的态度,烦躁地龇牙纠结了一阵。
怎么着到底是人家亲弟弟。
看黄毛那架势,不像他当初想的那样两人关系很好,还是上去帮了忙。
施泽在市一中读了快五年,人脉广泛,“狐朋狗友”遍布,黄榛不知道怎么惹上他也来插一手,又惊又怒又憋火,也只能先走为妙。
施泽见人走了,转头看了一眼,便拍了拍手上的灰,大声道:“我算是仁至义尽了!”
徐砾重新挎了挎书包,低头看鞋,刚刚施泽过来时不小心踩了他一脚。
施泽又压低声音,幸灾乐祸般悄悄对祁念说:“你哥来了哦。”
从始至终哪怕是面对黄榛,都处变不惊的祁念,听到施泽的话脸上才显出一些细微的不同。
祁念手里还捏着那根竹签,忘了扔掉,慢慢转身时顾飒明已经走到他跟前了,祁念视线对着顾飒明的下半身,转了转眼珠,才仰起头,一脸纯真无辜。
顾飒明看了看他手里的那根签子,又用眼神示意地上,祁念脑筋转得很快,立马弯腰去戳地上的钵仔糕,戳了好几次才成功,然后走到对面扔进了垃圾桶里。
“帅哥要什么口味的?”
顾飒明随手一指,抬头间就瞅见施泽靠在不远处的栏杆上,不知道多骄傲:“说说,今天怎么感谢大爷我?要不是我早出来一步......”
“谢了。”顾飒明淡淡开口。
“切......”
祁念回来时,徐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顾飒明重新给他买了一个草莓味的钵仔糕。
祁念小心翼翼接过拿在手里,心里和那颤悠悠的水晶钵仔糕一样。
他张开嘴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问:“你想吃吗?”
祁念只差把手递出去这一步了。
那边施泽听了“噗哧”先笑了出来。
祁念耳根逐渐泛红,窘迫但没有退怯,那么看向顾飒明。
顾飒明也不禁笑了笑,说:“你吃吧,我不吃。”然后扶着他的后背和肩,带着朝学校里走。
祁念接下来一整天都在想着嘴里那股淡淡的草莓味,甜丝丝的,感到满足。
第一个钵仔糕是他自己买的,体验新奇,觉得好吃;第二个是顾飒明给他买的,味道相同,为了把它吃完,到最后对祁念来说其实有些吃力,可祁念依旧觉得很好吃。
祁念洗完澡后,穿着睡衣晃到隔壁专门为他而设的衣帽间。说是衣帽间,里面并没有多少东西,空荡荡的都能生出风来,完全是大材小用。
柜子里几乎都是不用看标签,就能认出品牌的衣服,不少一看却有些年头,穿得半旧了。
祁念大脑放空地找明天要穿的校服和袜子,像梦游一样,是踩在软绵的云上,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梦游。
他想起今天自己问顾飒明想不想吃钵仔糕,被顾飒明婉拒了。
也许是因为顾飒明刚吃完午饭。
也许顾飒明就是不太想吃,不喜欢那个。
其实祁念也知道,也许没有这些也许,就只是他敝帚自珍而已。
但祁念真的很想,要是顾飒明答应了就好了。
祁念沉湎于顾飒明对他的每一丝一毫的好里,又不满足只是这样,也不认为就该只是这样。
顾飒明是怎么对顾飒清笑的,是怎么抚摸他的头,用的什么眼神,祁念都一清二楚,脸上贴着瓷砖的感觉记忆犹新。
祁念想把他认为珍贵的东西送给顾飒明,也想顾飒明不要拒绝他。
即使祁念知道,他拥有的贫瘠不堪,他珍视的不值一提。
第三十六章 (上)
傍晚回来后外面下了一场暴雨。
浓厚的乌云密布,雨下得又猛又急,还有呼啸而来的狂风相挟,把树枝摇得仿若群魔乱舞。应该是连最后一点影子都将过去的这个喧嚣夏天并不肯罢休,连退场前也要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示威。
这场雨不仅把往日橙红亮丽,层层叠叠渐变出绚丽色彩的日落黄昏给浇灭,同时惹起一股闷热之感,招人厌烦。
落地窗的窗帘半开,玻璃外面时不时有几滴水珠汇聚着滑下来,带出串串水流。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随着夜越入越深,暮色彻底笼罩下来。
顾飒明靠坐在桌子边,正跟顾母通电话。
“不用准备那么多了妈,一个晚上而已。”
“你弟弟一直嚷着你骗他,现在一听又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星期六我们去接你。”顾母声音里满是笑意。
顾飒明起身往阳台走,将手搭在玻璃门边,皱眉说:“这周我跟他说了吧,总该知道的。”
“飒明,你别怪......”顾母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是可以理解的,还能怎么办呢......要不再等等,你弟弟知道你要搬走那天已经够折腾的了,现在跟他解释哥哥要高考了还能解释过去,我以后多带他到学校看你就是了。”
何瑜跟他们协商过,在各方人马都在场的情况下,秉着“也不是不讲道理,不顾人情”的大度态度,最后肯退步到的地步,就是顾飒明每个月可以回顾家一次。
可小孩子不懂大人这些。在顾飒清的角度,他只知道从小照顾他陪他玩,他最喜欢的哥哥有了新家,不仅要离开他了,就连想多见见都困难——这无疑是残忍的。
窗外草地里的小水滩坑坑洼洼,倒映着四处收集起的灯光光亮,顾飒明打开门,天黑之后气温降下来,徐徐晚风吹散了之前的闷热。
“妈,你身体不好别惯着乱来,到时候我跟飒清说,别操心了。”
顾飒明挂断电话后,才回了施泽的消息。
施泽问他周末出不出来转转,按施泽这种不良少年的人设,不用想就是约他去网吧、电玩城和篮球场三选一。
拒绝刚发过去,施泽堪称火速的一个电话蹦了过来。
顾飒明按下接通键,机关枪似的咋呼声就吵吵嚷嚷窜了出来:“顾飒明你最近怎么回事!跟组织大大的脱节了你知不知道?!哎,我待家里待得快发霉了!我妈天天逼我学习学习,狗命不保啊——”
一阵哀嚎。
顾飒明走回房间里,经过地毯,便就势直接坐了下来,嘴里提醒道:“明天才星期五。”
“这不是提前跟你预约来了,给个痛快,想去哪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这周我有事,去不了。”
顾飒明总算弯了弯嘴角说:“何况哪次你没骂我恃强凌弱来着,不论去哪儿,没意思......”
“你大爷!这我就不能忍了!我菜我吃你家大米了?不去你还得嘲我两下,我不骂你谁骂你?!”施泽怒气冲冲吼道。
偏偏他就是个纸糊的炮仗,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又好奇地问:“周末什么事啊?”
顾飒明一边笑他,一边耳朵旁的声音一路也没消停。
“祁念又怎么了?在学校在家里都不放过你啊?哎那天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真没那个菩萨心肠我告诉你,见义勇为这种事跟我就没关系!”
顾飒明整个人往地毯上一躺,一大截腿还伸在了外面地板上,后颈和耳朵被绒毛蹭着,略过他的废话,回道:“周末得回河西,对了,明天晚上把你自行车借我,你坐公交回去。”
“啊,这样,那好吧。”施泽听了第一句话,回得利索。
云城市内有一条横穿而过的河,把市区分成两部分,云城市一中坐落于靠近市中心的河东。施泽家里跟顾飒明之前的家在同一方向,上下学时都要“过河”才行,如今顾飒明不跟他一起走了,现在一听也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啊?借我的自行车?”再往后却是疑问很多,施泽后知后觉道,“干嘛啊......不跟你弟一起回去了?你亲爸妈连宾利都有,一辆自行车没有?”
顾飒明仰面望着天花板:“说完了,就这样,挂了。”
顾飒明放下手机,渐渐阖上了眼。
再偏头睁开眼睛时,视线被窗帘挡住了大半,他翻身起来,抓着窗帘尾摆往一边拉。
天上黑漆漆一片,今晚什么也看不见。
祁念按从顾飒明那儿要来的资料,准备着数学联赛,远远超出课本内容的题目有些是陈悦跟他拓展过的,有些则比较陌生。
哪怕是对祁念而言,这些题目也不改枯燥本质。
只是祁念没那么多抓心挠腮的感受,他擅长面对枯燥。
而一旦把数学题的枯燥解除,剩下的就是探索,是如鱼得水,是他曾经唯一能试图做的事。
祁念蹲坐在椅子上久了,觉得不怎么舒服,趁着何瑜不在,决定出去遛一遛。
祁念一站起来,书柜上的宝蓝色赛车就闯入眼里,他眨了眨眼,盯着看了一阵,才慢慢走去拧开房门。
现在虽然没有刘妈再上楼横冲直撞,但何瑜的存在明显更拘束他。
祁念已经很久没有站在二楼走道尽头的窗口发呆过了。
而恰好一个小时前,何瑜敲了顾飒明的房门,祁念贴着门缝竖起耳朵去听,何瑜似乎是公司临时有急事,交待一番就急匆匆地走了。
祁念两手搭在窗台上,站姿依旧不懒散,甚至让人觉得紧绷——只是他的习惯而已。
今晚看不见什么,祁念的心思倒也没放在这上面,不比从前,在这个空气湿润透气,带着青草泥土味的地方,祁念已经有很多别的事情可想。
比如他昨天那个不可思议地梦见了现实场景的梦——他又站在那条巷子的阴影角落,平静得出奇地看着铁门边的两个男人在烂漫日光下接吻。
明明是超出了想象的画面——不是他看过的书里描写的一男一女、一刚一柔,而是两个同性,在做着缠绵悱恻,却不在遮掩的事。
可画面美得坦荡,让人觉得理所当然,再合适不过。
然后祁念的额头上就掠过短暂而清晰的一丝触感。
有人蜻蜓点水般吻了他。
而后他似乎还有更深入的梦要做,却被清晨惊乍的闹钟扯回荡然无存的现实。
顾飒明待了一会,坐着站着都不是那么回事,打算出去活动活动。
别墅二楼也设有健身房,以前闲置得不成样子,顾飒明回来后,去上学不在的时候,不止刘妈在家里前后收拾,何瑜让人把各处相当于翻新了一遍,很多家具、设施都换了新的。
但那些地方,顾飒明在别墅时也很少涉足。
顾飒明这会儿一踏出房门,就看见祁念背对着他,站在没有几步远的敞开的窗户口。
又是在盯着外面看了。
室内的光只能打到祁念的后背,反光的发丝细微飘动,棉质睡衣顺着他单薄的躯体线条垂下。祁念站在房子里,看上去显得格格不入,却像能融于窗外的夜晚。
可今晚能看什么呢?顾飒明见他看得入神了一般,踱步走过去。
祁念听见脚步声,转身发现是顾飒明,似乎是预料之中,可眼睛还是亮了亮,停顿后说:“怎么了吗?”
顾飒明垂了垂眼,温和地反问他:“在这里干什么?”
祁念无意识地盯着顾飒明一张一合的嘴唇,随之摇摇头:“没干什么。”
顾飒明还没换下校服,他的手插在裤兜里,脸上半明半暗,有些戏谑道:“祁念,你耳朵红了。”
闻言,祁念不知道自己耳朵红没红,顿时脸上腾地烧了起来倒是真的。
顾飒明对他憋着气息,还要故作无事的模样,不禁好笑。
祁念最近在学校里也不再跟他刻意避嫌,借着数学上交流与学习的名义,开始正大光明地往顾飒明那儿跑。
但没那么猖狂,祁念多在教室里人少的午休期间来。
祁念感冒刚好,顾飒明过去帮他把窗户关了,下楼前最后调侃了一句:“好好做题,中午就能少跑几趟多休息会,知道了?”
祁念懵懵地点点头,待顾飒明都不见人影了才反应过来,他还不忘转头看看,窗户已经合好,这才跟着下去。
他脚上穿的拖鞋“哒哒哒”地发出声音,响彻在安静的别墅里,顾飒明在换鞋,没有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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