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的野物们可是得了天堂,十年来野蛮生长,还常有看守人被野兽所伤的消息传出,当然,作为已被皇家遗忘的林场,即便有人葬送野兽之口,也不会引起朝中重视。
此次春猎的消息骤然传出,礼部和司礼监赶紧命人将猎场重新整理,至少,沿途的路总得清理得顺溜点儿。
云渐青只带了沈沧一人,此外还有太子陈佶带着侍卫梧叶儿,以及其他皇室宗亲子弟也一同随行前往,高仁自然伴在陈泽身侧,辛尚允率领禁军沿途护驾。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走在明媚春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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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涔留在了京中,春猎自然没他什么事,陈佶走之前,他再三叮嘱梧叶儿看顾好陈佶,秦念衾也在一旁碎碎念,梧叶儿一连说了几十个“好”之后茫然道,“就没人担心我?
殷涔看向秦念衾,故意咳了几声,秦大人走上前,面色微红语焉不详地说道,“你……早点回来。”
梧叶儿哀叹,这么傲娇害羞的性格什么时候能变一变……
陈佶刚走,殷涔便出现在太子府。
太子府中所有人早已都当殷涔是自家人,自从殷涔入朝为官之后,更是将他视为了半个主子。
殷涔找到艾公公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斥责新来的下人们浇花,颤颤巍巍地站着,一说话净漏风,“毛手毛脚的花都让你们浇死了!这些,这些,”艾公公指着那几排种了好些年的玫瑰,“都是太子殿下最心爱的花,浇水一次要浇透,但不能天天浇明白吗?”
几个生面孔的丫头怯生生低头说“是”。
殷涔走过去搂住艾公公瘦小肩膀,“艾公公,您可吓着她们了。”
艾公公吓一跳,发现是殷涔,雪白眉毛笑得抖了起来,“你小子,好些日子没来了,也不惦记你艾公公,这么大岁数,一不留神可就没了。”
殷涔也笑,推着人往内院书房走去,“哪儿能这么说,公公可是长命百岁的人。”
艾公公抬头看着殷涔,阳光下半眯着眼睛,想当初从南城人贩子手中挑中他,就看中他一股机灵劲儿,还有把力气,能护住小太子。
而今老怀安慰,果然没看错人,这些年殷涔不仅把太子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还……艾公公想到此,抬手拿袖子捂住嘴,这俩小子,从第一天就睡在了一间房里,这么些年真当我老糊涂了,我可什么都知道呐。
到书房内,殷涔关上门,又四处查探一番,确保四周无人安全可靠。
艾公公坐在书桌后的紫檀高背椅上,太阳从身后打到背上,暖融融。
他带着一丝笑看殷涔四周走动忙活,末了殷涔坐到书桌前,俩人笑眯眯互相对视着。
艾公公慢悠悠道,“说吧,来找你艾公公什么事儿?”
殷涔歪头想了想要怎么开口,“艾公公,您是最疼太子殿下的,对不对?”
“嗯——”艾公公仰头拉长了声音,“疼——当然疼,只是嘛,公公我能做到的,也只是伺候殿下的饮食起居,其他的,人老了也帮不上什么了。”
“那可不一定。”殷涔摇了摇头,“公公可是打春回娘娘身边过来的人,大小看着殿下长大,要论知根知底,谁能比的了艾公公您呐。”
这一番话,艾公公听出了点儿意思,他拿手指了指殷涔,“你小子最滑头,你想问关于太子殿下的什么事儿?”
殷涔微笑着,拉着艾公公的手说道,“关于阿月的母亲,春晖娘娘的事儿,您还记得多少?”
艾公公一下变了脸色,将手抽了回来,压低了嗓子哑声说道,“老奴……年纪大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殷涔正经了神色,“当真?”他站起了身,俯身到艾公公身前,“若有人想废了太子,想害他,甚至想杀他,您也坐视不理,任由他们奸计得逞得到目的吗?”
艾公公面上一丝犹豫,殷涔眼尖,发现了。
但公公却仍旧说道,“只要皇上没有二心,不废太子,旁的人,无计可施。”
殷涔口气严肃,“公公久不在宫中,已不知朝局紧张到何种地步了吧?皇后拉拢各方势力,如今连抚南营都要拉了进去,内阁和司礼监为皇后所用,把持朝政,一心想着那个废物韩王继位,他们好继续为所欲为,而今皇上都已经只是个摆设,太子殿下,您以为他能在这个位子上安安稳稳到什么时候?”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起了效果,艾公公皱皱巴巴的五官挤到了一起,语重心长地说道,“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不是全都清楚,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让我活到现在。”
殷涔点点头,“您知道的,都可以告诉我。”
艾公公叹息一声,似想起来很久以前的回忆。
春晖娘娘与皇帝陈泽自小相识,年少定情,而后成了太子妃,陈泽继位之后成了皇后,一切都顺理成章,陈泽与春晖也是难得的夫妻恩爱,成为京中乃至大宁朝的一桩美谈。
美中不足的是,春晖与皇帝陈泽只有一子陈佶,生下来便立为了太子。陈泽倒不以为意,太子时期他便只要太子妃就足够,做了皇帝,也毫无纳妃的心思。
但春晖身为皇后,自不可令后宫仅只有她一人,担上专宠误国的名声,便从朝中百官家中,挑了个跟她自己不太相同,看着活泼明媚的女子秋忆人入宫,封为玉妃,一年后,玉妃生下了韩王陈仪。
春晖为人和善,即便做了皇后,也提倡勤俭持家,是以她的身边除了当时的司礼监秉笔太监艾公公和几个宫女之外,并无他人,并也将这简朴作风在后宫推广了出去。
玉妃秋忆人却和春晖娘娘的做派完全不同,她生性外放,喜爱一切奢侈用度的好物件,然而在以勤俭为美德的后宫,她只能克制压抑着。
皇帝陈泽一开始对她平平淡淡,时间久了,看惯了春晖恬静如水的性子,倒也觉得玉妃的明媚热烈有些有趣,加之她常年各处搜罗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献给皇上,有一些还真入了皇上的眼。
渐渐,皇上和玉妃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一年,玉妃给皇上引荐了一个人——道士方守敬。
一开始方守敬只是偶尔来宫中,给皇帝和玉妃宣讲道家理法,而后开始将炼丹成仙、长生不老的邪魅之说灌输给皇帝。
世人都想长生不老,皇帝尤其,没过多久,方守敬便住进了广明殿,皇帝专门在此兴建了炼丹炉和丹房,每日下了早朝便长待于此。
丹丸服用下去,皇帝开始变得面色苍白,却时有潮红燥热,一时汗如雨下,一时却又畏寒畏风,皮肤渐渐穿不得普通的龙袍,只能日日穿着极顺滑丝质的宽袍大袖。
春晖娘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然而皇帝自己却似精神极佳,每吃下一颗丹丸,便觉自己离成仙近了一步。
某日,春晖娘娘穿着皇家大典才用的礼服,跪在广明殿前,请求皇帝回朝处理政务,皇帝却在殿内避而不见,并怒火攻心破口大骂,甚至说出来“恃宠生娇胁迫朕,朕要废了她”这样的话。
春晖娘娘这一跪便是一天一夜,直至昏倒在地。
醒来之后一切并没有任何改变,皇帝仍旧日日流连广明殿,后宫之中只有玉妃因为一同炼丹服丹,而被皇帝留在了身边。
后来便是宁熙十年,皇帝已经不去春晖娘娘的霜华宫很久了,那一天正逢春晖娘娘生辰,皇帝想了很久,还是去了霜华宫。
春晖娘娘自然是高兴的,在那一天,她好像又看见了沉迷方术丹药之前的皇帝,还是那个年轻有为,心系天下的少年君主。
而后的夜里却出了大事。
皇帝留宿霜华宫,与春晖娘娘同塌而眠,却在夜间被一个宫女用绫绸勒住了脖子,宫女力有不逮,皇帝半夜惊醒后奋力反抗,宫女被随之而来的侍卫乱仗中当场打死。
此事至今仍是一个谜,为何一个宫女会如此大胆行刺皇帝,而在当时,惊魂未定的皇帝不由分说便认定了幕后主使就是皇后春晖娘娘,是她的近身宫女,除了是她授意主使,还能有谁。
然而此事实在太过蹊跷,其中疑点重重,且并不光彩,皇帝吩咐宫中所有人不得宣扬,也并未因此而废除皇后打入冷宫,然而,行刺事件发生不出一个月,春晖娘娘便得了暴病离奇去世。
艾公公讲完这段陈年往事,殷涔听得眼睛都不敢眨,末了问道,“行刺事件和娘娘去世之时,你都不在宫中?”
艾公公点了点头,似乎犹豫了一番才开口,“说起来,都是老奴的过错,最关键的当口没能看着娘娘。”
“公公干什么去了?”
“那时我有一个相好的宫女,也是娘娘身边的人,她家里出了事儿需要回去一趟,但她不能出宫,娘娘身边的人,就只有我有资格出宫,于是我便替她回了趟家,等帮她家人处理完事情回到宫中,发现娘娘前一天晚上已经没了。”
艾公公说起此事时万分后悔,殷涔却又想起件事,“听说,春晖娘娘下葬时,身边所有宫女都要陪葬?”
此时艾公公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是的,本朝并没有这规矩,这是皇上当时下的旨意,可能因为此前被娘娘身边的宫女行刺,一怒之下便命所有人殉葬。”
殷涔没放过那抹犹豫之色,问道,“公公,如今可不不必再有任何隐瞒吧?”
艾公公转头,又低声叹了口气,“如今我也老了,估摸着也活不了几天,当年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平山啊,你知道了这些,要怎么做,自个儿拿主意吧。”
跟着他看着殷涔继续说道,“当年与我相好的那个小宫女,在要殉葬之时来求我救她一命,磕头磕得满脸都是血……我哪能见死不救呢,散尽了家财才救了她出宫,只有她,才知道当年娘娘到底怎么死的,但这么些年过去,她出宫后便无半点消息,是死是活,我一概不知了……”
听得殷涔也锁紧了眉头,“公公可还记得那个宫女的名字?家住何处?她又是什么相貌?”
艾公公眼前似浮现出多年前那张娇俏浅笑的脸,“她叫濯香,家在杭州府钱塘县,那时候长得肤白杏眼,右边耳垂有一个小小的豁口,天生的,如果她还活着,如今差不多也三十多了。”
殷涔道了谢,他知道,如果不是艾公公已经活到了这把岁数,如果不是如今陈佶的太子遭受觊觎,艾公公断不会将这足可再卷起一阵腥风血雨的后宫秘闻说出。
他心里祈祷一千遍一万遍希望那个宫女还活着,关西惨案皇后通敌和茶税分赃一案还未拿到实证,春晖娘娘一事若也断了证据,这种知道一切去不能掀翻一切的感受,已经让殷涔要憋疯了。
第59章 行刺
谁去找宫女濯香,殷涔心中的最佳人选自然是沈沧。
于是便希望春猎快点结束。
算算日子,他们出发也十来日了,差不多再过五六日就该往回,然而,一点动静消息也没传回来。
殷涔心中有些不安,没有消息,要么是好消息,要么是坏消息。
他不相信秋忆人不趁机做点什么,云渐青的抗旨拒婚,把情势逼成了拉满弓的箭,秋忆人的一腔恼怒只会化为杀机。
他和陈佶等着,云渐青和沈沧等着,看秋忆人出招,他们逼得她出招。
三天以后,翠山猎场传来急递,皇帝陈泽和太子陈佶班师回京,抚南王云渐青涉嫌行刺皇帝,被禁军统领辛尚允拦截,云渐青和侍卫沈沧,以及行刺人员皆被逮捕,押送回京,入刑部大牢。
消息首先由司礼监传入内阁,而后梁太傅转告了殷涔和秦念衾。
殷涔首先关心,“皇上怎么样,是否真的被人刺伤?”
梁太傅道,“急递中没有明示,想来应该性命无虞。”
殷涔所想不过是,只要皇帝没死,这事必然能查清,若是一不留神死了,留给秋忆人的空子未免太大了些,诬构成云将军与太子联手行刺也未尝不可,那就麻烦了。
秦念衾又问,“实际行刺之人为何人?”
梁太傅道,“也并未明示,肯定并非云将军本人,对了,”梁太傅看向二人,“此案皇上已有明示,疑犯押送回京之后立即三法司会审,你二人都将参与其中。”
殷涔点头,“如此大案,理应三法司会审,只是,主审官是谁?”
按理应该是三法司其中一司之首,多数会是刑部尚书阮鸣沙,但殷涔私心希望是他顶头上司都察院左都御史邹横空,然而梁太傅神色隐有担忧,“皇上指定内阁首辅主审。”
“祁言之?!”殷涔和秦念衾双双惊讶出声,殷涔一拍脑袋,瞬间明白了整个套路,可不得是祁言之么,不得不说此次行事秋忆人心思缜密,从预谋到善后,每个环节都安插了心腹,且每个人都是朝中重臣,行事说话都极具分量,这一条阵线联起手来,的确很是棘手。
梁太傅走后,殷涔和秦念衾顺着仅有的线索推论了一番。
“如今看来是要等待会审当日,才知道翠山猎场到底发生了什么。”殷涔道
“那你我可就被动了。”秦念衾有些担忧。
殷涔想了想,“不妨等上一两日,梧叶儿这小子够机灵的话,应该会提前回来通报你我。”
秦念衾一歪头,这人有这么机灵吗?
殷涔看他神色,又补了句,“就算他想不到,太子也想得到,别急。”
果不其然,当天夜里,殷涔和秦念衾便在院中见到了气喘吁吁的梧叶儿和一匹跑得快虚脱的马,殷涔和秦念衾忙着给人端茶,又忙着给马倒水,好一通忙活之后才又聚齐在书房。
梧叶儿不待问话便说道,“太子殿下……受了伤。”
殷涔心中一凛,“为何?”
“行刺之人本是刺向皇上,却被殿下飞身挡了一刀。”
“伤到哪里?伤势如何?”殷涔焦急。
梧叶儿比比右肩,“刀尖刺进了右肩前侧,太医跟我都看过,不打紧,只是要休养一阵子,这几个月怕是不能练功习武了。”
练不练功倒不打紧,殷涔手搭着梧叶儿的肩,“好好把事情的经过想一想,再仔细给我们说说。”
梧叶儿点头,咬着嘴唇想了片刻,抬头说了刺杀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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