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陈佶再次点头,“此事就交由你去办,越快越好。”
在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殷涔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一同在疏勒国角斗场中死里逃生活下来的梧叶儿同学,该一起练练啦。
殷涔去要人,沈沧仍旧端坐厅堂,殷涔十足好奇,“为什么每次我来的时候你都一副等着我来的样子?”
“我派出去的人在做些什么,我总还是知道的。”沈沧滴水不漏。
“哟,这么厉害,人在家中坐,消息天上来。”殷涔打趣。
“嘴皮子越发厉害,不知道功夫是不是配得上这么利索的牙口。”
“要不切磋试试?”
“那就不必了吧,让你鼻青脸肿的回去多没面子。”
“……”
自家师傅为老不尊真是没办法的事,殷涔叹气。
“梧叶儿呢?”殷涔四处看了看。
“去替我买蟹粉小笼了。”
“……”
好嘛,杀手来京城竟然成了个吃货。
“除了梧叶儿,我还再需要两个功夫好的,身家干净的。”
“你这是在给我下任务?”沈沧难以置信。
“除了你,别人也没这能耐,我找来的人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殷涔真诚说道。
沈沧似牙疼一般嘶嘶吸气,“这帽子给我戴得……”
“给你三天时间。”殷涔乖巧一笑,“沈哥哥办事我最放心了。”
“……”
沈沧只觉得牙帮子更疼了。
正说着,梧叶儿左右开弓提着两大笼蟹粉汤包,还有店家特制的调料蘸酱进了屋。
殷涔看这架势简直比皇帝老子还有排面,心中更加感叹曾经冷面如玉的沈哥哥一去不复返了。
看到殷涔,梧叶儿开心得不得了,把一整笼汤包往殷涔面前一推,“快吃快吃,孙福记的蟹粉汤包最有名了,我可排了一上午的队才买到。”
沈沧:“我花的银子……”
梧叶儿:“我排的队……”
殷涔:“好吃,再来两笼。”
沈沧一边吸溜蟹黄汤汁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如今梧叶儿的功夫跟你有得一拼。”
梧叶儿也开心一笑,以往黄褐色的小脸如今成了好看的小麦色,弯弯的眼角带些许异域风情,每回在街上都惹得大胆的姑娘直接出口调|戏。
殷涔说,“听出来了,你这是变着法儿的夸自己教得好。”
“你这小蠢东西,我是说,梧叶儿是一把好手,一把好刀,这刀,你要握在自己手上。”说罢也盯了一眼梧叶儿,对方又冲着殷涔连连点头。
梧叶儿冲沈沧和殷涔说道,“早在角斗场时,我跟涔哥哥就发过誓,如果我们俩对决,绝不会伤到对方,而是一起去打别人。”
“这才是好兄弟。”殷涔伸出手,和梧叶儿双拳紧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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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陈佶掩着嘴对殷涔说,“梁太傅也听说了你那句白日放歌须纵酒,快惊掉眼珠子,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侍卫作的诗。”
“……”
那是李白那是李白那是李白,殷涔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才强压下去心头的尴尬愧疚。
“不过太傅允准了日后你我一同听学,说也想看看能作出这等诗作的侍卫究竟有何天才。”陈佶似很高兴。
“这……”想到日后要与梁洛书策论国政,殷涔颇有些头疼,他不怕无话可说,而是怕自己再脱口而出什么超越现时代的惊世之言,这狂傲的名声可就坐实了,这可不好,他应该如沈沧一样,待在暗处,不动声色。
看殷涔犹疑,陈佶有些不高兴了,能与太子殿下一起聆听帝师的教诲,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偏这人还不以为然,左右为难。
殷涔有苦难言,只得应了,太子殿下安全是第一位的,太子殿下高兴并列第一。
对于新来的三个小门客,陈佶只匆匆见了一面,回过头问殷涔,“那个头发卷卷,皮肤又黑的,当真可靠?”
殷涔沉吟片刻,对陈佶简单讲了他跟梧叶儿在囚车相见,又一同在角斗场死里逃生的故事,太子殿下听完两只眼睛都饱含泪水,抓着殷涔的双手,“我原不知道,原来涔哥哥吃过这么多苦。”
殷涔也不知为何红了眼眶,那血泊中的殷氏夫妇,黎明冲天的烈焰朝霞,还有马背上殷苁最后回头,挂满泪珠子的莹白小脸……一帧帧在脑中闪过,仿佛上一秒还在人群鼎沸黄沙漫天的角斗场中,还在密林里没命般的逃亡,而此刻坐在暖炭烧得十足的华贵室内,殷涔这辈子才活了十几岁,已然觉得沧沧凉凉,万事无常。
当下两人皆叹息一声,陈佶头一回揽过殷涔的肩头,似想把高出半个头的涔哥哥抱入自己怀中,奈何人矮肩瘦,做起来只觉怪异,殷涔通红着眼勉强笑笑,揉了揉陈佶耳后发梢,稍作安慰。
这一刻的两个人,不再是太子殿下和侍卫高手,而只是两个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的半大少年,一个自看得见的刀光剑影、满城杀戮中逃命而来,另一个自看不见的皇候深海、杀人不见血的深宫秘斗中脱身而至,这不尽相同,却又感怀深受的伶仃身世,让陈佶和殷涔在这深冬寒夜产生了相拥取暖,携手对抗一切的勇敢底气。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第14章 放贷
殷涔也成了梁洛书的学生,梁太傅这人,一身凛然正气,倨傲不折,第一堂课后殷涔在心里如是评价。
身为帝师,才气纵横天下闻名,先帝时期的殿试状元,一手教了当今的皇帝陈泽,现在又是太子陈佶的太傅帝师。按理说,梁洛书应该是朝中无敌手的一介重臣,毕竟与前后两任帝王都关系匪浅,而事实却是,自当今皇帝陈泽登基以来,并未重用梁洛书,内阁大臣席位有他,帝师仍然是他,但却在商议重大国事时,鲜有听从他的建议进言,在朝中地位竟不如近十年来步步登高,颇受陈泽喜爱器重,一跃成为内阁首辅的祁言之。
书房内,暖阳衬着暖榻,沉水香袅袅飘散着,让人心情十分舒畅。殷涔跟陈佶推心置腹,“梁太傅不是唯唯诺诺之辈,是纯臣,也是直臣,哪怕明知这建议是逆鳞,也敢对皇帝言明。”
陈佶点头,他虽未上过朝,多少也听说过梁太傅的刚直名声,“太傅从不结党,父皇也从不怀疑梁太傅的忠心,但也因如此,每当太傅有稍为不顺的建议时,朝中也少有人与他同阵,这些年来,他已经快成了孤胆忠臣了。”
这状况,怕是不太妙。殷涔心下想着,太子身边唯一一个在皇帝身边说得上话的重要角色,成了皇帝不待见的人,这可不好。
殷涔想了想,正色对陈佶说,“太傅是皇上的帝师,又是先帝时期的状元和多年朝臣,无论皇上多不喜欢他的刚直言论,都不会彻底打压他,但你不同,现如今你只有一个太子名分,这是你唯一的排面靠山,但这靠山是空的,梁太傅教了你,但你千万不能学了老师的纯正刚直,这只会让皇上连同你一起不待见,轻飘飘就撤了这太子名分。”
陈佶认真点头,“我成日自己也会琢磨,虽不知道父皇为何不喜我,但也知此刻只能尽了心力去博他欢心,太傅教我策论国政,教我诗书明志,这些我都牢记于心,至于外在如何,不必与内里全然统一。”
见小人儿说的头头是道,殷涔略略放下一颗心,前世看了太多宫斗争宠狗血剧,没想到如今自己也身处其间,亲身感受到的微妙凶险,远不是狗血文字可以描述。
梁洛书日日前来授课,将自己的一腔激昂热血倾囊而出。
某日谈论东南海防与倭寇,梁洛书问太子和殷涔,应以何对策去处理。
听到东南海防四个字,殷涔犹豫了下,问道,“这一带是否是云渐青将军的大营所在?”
听到殷涔也知道云将军,梁洛书似有惊奇,点头回道,“是,云将军驻守东南海防二十年,是我大宁不可多得的两面铜墙铁壁其中之一,原本以将军的抗倭经验和海防的坚守,倭人成不了大患,但如今他们变了伎俩,多以商人平民混迹到各州府,到处煽风点火,将百姓民生扰乱得防不胜防,是以云将军日前谏言可否实行海禁,即彻底锁了东南沿海的商贸之途,让倭人无法再乔装混入。”
“那这不是就是闭关锁国吗?”殷涔脱口问道。
梁洛书点点头,再问二人,“殿下和涔儿如何看?”
陈佶略一思索,“学生不知东南海寇竟猖獗到这等地步,以云将军二十年来的抗敌经验竟也无良策,但实行海禁,彻底锁国似乎也不是最好的办法,这样虽然能防止倭寇混入,然而沿海一带,多是世代依靠海关商贸为生的百姓,这样一来他们将靠什么赖以为生?”
梁洛书不作表态,看向殷涔,殷涔缓缓说道,“听闻我大宁朝最繁华之时,有万邦来朝的气象,现如今虽不是当年那般声势,但与他国互通有无,交换彼此的文化、信息、技艺等方面的大国之心不可无,一旦闭关锁国,则是退后示弱,短期来看让百姓无以为生,长期来看,则信息闭塞,不与外界交流的国家,发展终究有限。”
话音刚落,梁洛书已经迫不及待说了声好,又道“此言甚合我意,我敬仰云将军多年镇守边关之劳之苦,但这海禁,万不能同意。”
说罢望向殷涔,双目犹有恳切之意,“你文武双全,当真只想做太子侍卫?他日我若向皇上举荐你入朝为官,你意下如何?”
殷涔惊得弹跳起身,望向太子,陈佶也一脸懵,老师先前看不入眼,如今也太看得入眼了吧?
殷涔只得连连摆手,“现下年纪还小,还需多多跟老师学习,日后再说,日后再说。”
梁洛书也点点头,十三岁,确实小了点,再过三五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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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涔在太子府找了间空余的仓房,清理了下当成近卫队的训练房,窗纸细心换成了不易捅破的棉绸,四个少年开始日日在里刀枪剑戟、摸爬滚打,外在的下人仆妇们只道太子殿下小孩心性未泯,找了几个玩伴陪着摔跤而已。
现如今梧叶儿体格已远超殷涔,也不知怎么回事,才半年,梧叶儿的个头身架子已经像个成年男子一般,而殷涔个子虽也在长,身形却依旧纤细单薄,一眼看过去,完全不似有功夫的样子,除非交手,否则决计看不出他能将人一掌断命。
殷涔羡慕的看着梧叶儿,混血杂|种就是好,人高马大,气势汹汹。
陈佶不念书的时候,也被殷涔和梧叶儿抓来训练房,教一些近身格斗之术,不求攻击,只求自保,没想到小太子学得颇为上心,一招一式很有那么点架势,也因为放开了身体去练,饭量见长,吃得厨娘喜气洋洋,只当自己厨艺深得殿下主子的心。
很快陈佶发现自己个头已经追平了殷涔,这小娃娃怎么呼啦啦长得这么快?殷涔真是又焦急又怀疑,自己生就一副弱柳扶风样,又学了个必须得身姿轻盈的辛家二十四手,“沈沧,你是不是故意的?!”殷涔忍不住在心里又将那位已然成了吃货的故人狠咒了一通
远在巷子深处宅邸打坐的沈哥哥突然莫名连打了十几个喷嚏……
养的闲人多了,陈佶很快发现银子不够用,身为当朝太子缺钱用,这话还真难开口,但殷涔不是别人,陈佶关上卧房的门,悄声说道,“这个月月银又见底了。”
殷涔也头疼,鸿鹄之志死在了钱上,这怎么行,他小心问道,“这月银份例是皇上定的?”
“嗯,”陈佶点了点头,神色有些黯淡,“虽说明面上各位皇子的月银一样,太子还会额外再多一份,但父皇历来不喜儿臣们奢侈行事,故分配的并不多,加上我母家无人在宫中,有时内库总管公公借着各种名义少给一些,我也不能借着这点小事就告到父皇面前去,他本就不怎么待见我……”
殷涔懂了,又是一阵心疼,同时心里小九九算着,怎么才能搞到更多钱呢?
有什么赚钱的法子,是上辈子和这辈子都通用的?殷涔脑中灵光一现,有了!
他转头,笑眯眯对着陈佶说道,“我们放高|利|贷吧。”
太子殿下大惊失色,“这这这,你疯了吗!”
殷涔循循善诱,“当然不能太子殿下亲子出面,甚至,我都不能出面,背地里偷偷来,绝不让人知道。”
陈佶犹疑,“能行吗?”
“又不能做生意,又不能干违法的事,还要来钱快,除了放贷我真想不到其他了。”
“谁去收贷?万一收不回来呢?”陈佶担心本钱都没了。
此时梧叶儿魁梧气势的身影浮现眼前,殷涔自信爆棚地拍了拍胸口,“我兄弟咱们小纵队领头梧叶儿就行。”
正在训练房室内摸爬滚打的三人小纵队,可算派上用场了。
陈佶咧嘴,不知是牙疼还是嘴豁,“近卫队原来是这么个用法……?”
殷涔面上尴尬,嘿嘿一笑,“这只是附带效应,不是本意,不是本意……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挺好的。”
太子殿下就这么被哄骗着,摇身成了高|利|贷幕后大佬。
第15章 山月
时光穿梭,如今已是大宁庆熙二十二年春,又一个雨露霏霏之季,殷涔十八岁了。
燕京也不是个雨水丰沛之地,只在春夏偶有一些湿润日子,但雨水一旦落下,整座城就如同变了脸一般,从一个飒爽悍将摇身成了一个碧玉佳人,春雨总带着些许褪不尽的寒气,清清冷冷,温温凉凉。
殷涔站在屋檐廊下,十八年前的那个疾雨风高之夜,云渐青也如此一般矗立着,殷涔回想起来,此后很多年的这个日子,人生总会出现一些或大或小的变故转折。最初的那一天,他开始跟着沈沧亡命奔逃,而后隔了多年,沈沧又在同一个日子再次出现,给他青山刃,教他如何冷面无情,却最终失败的只把他训练成了一个空有冷酷外表,内里血仍未冷的杀手。
就跟沈沧自己一样。
殷涔嘴角笑了笑,春天的雨是珍贵的,京城的雨,祁连山的雨,东南小城的雨,在这个温润日子出生的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表里如一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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