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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堡的55天(近代现代)——匿名青花鱼

时间:2020-01-09 17:04:26  作者:匿名青花鱼
  我见过许多基因病人残酷的死状。从网络上、从新闻里,从医院里。他们本来只是一个个普通的人类,基因被污染之后,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怪物。有人肚子里长出一张嘴,有人的生殖器全部溃烂脱落,有人的皮肤变成鳞片,肺部完全退化,不得不用鳃呼吸。他们中的一小部分变得极具攻击性,不得不被警方拘禁甚至注射死亡,而大部分则是受不了自己的变化选择了自杀。也有像我一样污染影响较小的,勉强还能正常生活,可北区政府也给他们打上了标签,出入行动受到限制,并且禁止他们生育。
  被污染过的基因是不能流入人类自然进化的基因库中的,我们被永久隔离了,不配拥有未来,也不配拥有后代。
  我父亲去世之前,一直致力于研究出更有效的阻断药品,用来治疗大量新增的被基因污染的病人,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源于他的愧疚。他有一个设想,筛选出最适宜的阻断蛋白端,将它们组装在自体免疫细胞上,然后再对病人进行回输。这样的方式副作用小,阻断效率高,并且在体内存活时间更长,甚至使人类获得免疫力。他进行过一些小型的实验,大部分还只是理论而已,但我现在不得不拿我自己和李艾罗来做小白鼠。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祝愿无法说服我,她只是看着我摇头叹气。一天之中,一共采血三次共计1500cc,祝愿让我卧床休息,并且给我注射了营养剂。我让她帮忙把我的血液做血细胞分离和血清富集,自己在隔离仓旁边的行军床上睡着了。
  我在睡梦中也祈愿着成功。
 
 
第二十五章 睡王子
  这是一项极富挑战的工作。富集我的血清中的阻断蛋白,把它们装载到李艾罗自己的免疫细胞上去。再通过培养、赋活、检测,最后输回到他身体内,整个过程不能超过七天。在这七天里,我必须完成两个批次自体阻断剂的全部配制过程,一批用于检测,一批用于治疗。实验室里的仪器设备都是十年前的旧型号,某些操作甚至需要手动,我和祝愿必须非常小心才能保证过程的无菌化。等所有细胞都装载完成开始进入培养阶段,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我稍微获得了一点休息的时间。坐在隔离仓旁边,喝着一杯带着人工甜味素的橙汁,和昏睡中的李艾罗聊天。因为不用担心他的回应,我觉得十分轻松。
  “上校,今年我已经二十四岁了,本命年,不知道手气会怎么样。”
  “我留了一点你的DNA样本,要是这次治不好你,我就去定制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复制人。你一定非常讨厌我这么做吧?但是你的反对无效了。”
  “要是战争结束了,你想做什么呢?哦,你根本不相信战争会结束。”
  连祝愿也不相信战争会结束。不相信千千万万人期盼的未来会真的发生。不用去看新闻,我也知道枫市正发生着什么。发现李艾罗没死的当局尽全力封锁消息,期盼着李艾罗没死的前线军过得一天比一天煎熬,但是谁都没有轻举妄动,谁都不知道消失的铁刺上将是真的从此命陨还是将计就计地潜伏着,等待最后一招绝地反杀。
  万众心目中心思深沉、准备绝地反杀的上校大人,如今还在地底下沉睡。我想了一想,觉得这十分像个童话故事,我就是那个即将拯救主角的英雄,沉睡中的王子被我吻醒。我敲敲玻璃舱门,对他说:“喂!王子!我说过我会还你的!放心啦!”
  第一批培育的细胞死掉了一大半,我不得不取消实验批次,直接把第二次富集的阻断蛋白全部用于治疗使用。这加大了回输的风险,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了。等到终于收获唯一一批产物时,已经是第六天的早上了。收率很少很可怜,我甚至没办法做一些基础的检验,只能将它们全部回输到李艾罗体内。
  这件事是拜托祝愿完成的,我一拿起针筒就双手发抖。包括重新清理创口,重新缝合都是祝愿来做的。我的手艺很差,会给李艾罗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伤疤。
  自体阻断剂回输一个半小时之后,李艾罗的各项生命体征开始逐渐恢复正常,除去仍旧有一点低烧。停止注射辅助剂之后,他应该很快会苏醒,可是我等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直到四个小时之后,他仍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在我的要求下,祝愿又给他做了一遍检查,这里条件有限,她也做不了什么。我想可能是自体阻断剂对他造成了什么损害,让他不能在第一时间苏醒。
  我觉得很累,也很不知所措。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合眼了,因此有点头昏眼花。我懒怠地靠着隔离仓,假装自己在摸他的脸。我想起他离开枫市的那天,想起重新遇到他的那天。
  “其实……四年前我们见过,上校。”我尽量露出一点笑,好像是在十分轻松地聊着天:“你不记得了吧?在真心疗养院啊。”
  是父亲重病的那段时间,我抽出空去真心疗养院看叶阿姨。自从确认阿兹海默症,她就住进去了,我定时会去探望她。她一个人住着一间三人间,之前的病友都去世了,因此显得格外空荡荡。那个时候真心疗养院突然收治了一批从北区送过来做康复治疗的士兵,因为病房不够,想要把叶阿姨从三人间移到地下室去。南方的天气阴湿,叶阿姨又有风湿,我坚决不同意,于是和院方据理力争。和我沟通的院长助理低声劝我,说他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现在是特殊时期,总要有所牺牲。
  话说到这个程度,我也没什么办法,只是在心里盘算找时间给叶阿姨换一家疗养院。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士兵跑来找我,对我说,他们长官说叶阿姨不用搬到地下室里去了,但是另外两张床会有人住进来。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曾经的Allen变成了李艾罗。我开始留心他的新闻和消息,收集有他照片的报纸。除了关心老朋友,还有一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执念。
  再去看叶阿姨就已经是四个月之后了。我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并没有感到太多难过的情绪,紧张了很久的神经松散开。那天我到病房时,叶阿姨被护士推去做检查了,我太困了,躺在叶阿姨的床上睡着了。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没有拉帘子,一直听到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但并没有人叫醒我。
  后来我听到了一阵很快的、不轻不重的摩擦声,以及轻轻印在我额头上的吻。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阵风从我脸上扫过,一位英俊的军人拍了拍我的头顶,温柔地说:“会好起来的。”
  我的大半张脸都还藏在被子里,甚至什么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他就匆匆站起来离开了病房。后来我知道,那天他是来慰问前线受伤的士兵,把我也当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
  那是我那一段煎熬时光里获得的唯一的抚慰的吻。虽然那是一个错误的吻。
  我没有去看他,只是闭上眼睛,轻声说:“你那天问我是不是喜欢你,很明显是吗?我以为我的演技不错。”
  “上校,你那么聪明,为什么不想想,一个女病房里为什么会有个男孩儿?”我无所顾忌地嘲笑他:“您都是用亲吻来慰问士兵的吗?”
  “是宣传处要求的。”一个低哑的声音传过来:“他们需要我亲吻一个孩子的照。我也觉得奇怪。后来让他们去调查过,说我亲的那个人应该是一位六十八周岁名叫叶季英的女士。”
  我愣了一下,然后惊喜地站起来,第一时间打开隔离仓门:“上校,你终于醒了。”
  他清了几下嗓子:“没想到那是你,宁宁。”
  李艾罗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看起来竟然有一点开心。他缓慢地移动了一下身体,尝试抬动胳膊。我觉得他好像是想对我伸出手,我却不知道该不该碰他,有些慌乱地把手背在身后:“不行,不行,我还没消毒。”
  李艾罗说:“你得扶我起来。”
  我摇头:“我找祝愿过来,抬你出去。”
  李艾罗不同意:“我现在不想和你的未婚妻碰面。”
  “不是,祝愿她就是想气你……”我解释:“你不要对她有敌意啊,你的伤口这回还是她缝的。我技术不好。”
  “难看也没关系。”李艾罗还是抓住了我的手指:“以后你给我缝。”
 
 
第二十六章 第54天
  我和父亲的关系一直不算亲密,哪怕在他去世之前的两年中,已经有意想要培养我做他的接班人,因此和我相处的时间非常多,也开始释放一些温情。在我心里,他是一个偏执的疯子,自负到不顾一切留住爱情、塑造爱人,却塑造出更多的悲剧。我也是那个爱情悲剧的产物,那个爱情悲剧的受害者。
  在南区的大房子里,他教导我、治疗我,像个上帝一样指点评价我的生活,说我脆弱、偏执、口是心非。后来,他知道我收集李艾罗的新闻和报纸,听到过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声嘶力竭的喊叫里其实夹杂他的名字。他对此不屑一顾,不止一次地提起,与束缚自己,不如放纵一次。
  我知道他的“放纵”是什么意思,也对于他的“放纵”深不以为然。可在他去世之后的四年里,在每一次噩梦惊醒之后,我才不得不承认,父亲对我的评价是多么贴切。
  我原本以为,真心疗养院里匆匆忙忙的一个吻之后,我们不会再见面。所以当我在电视里看见他出现在枫市光复的典礼上,毫不犹豫地回到了北方。用尽一切办法弄到了圣诞舞会的邀请函,再费尽心机地把他救出来。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短暂的交集,可我希望他能长一点、再长一点。不再是出现于虚无缥缈的梦里,也不再是发病时神智涣散的性幻想对象。他是真实存在的,光是想到这一点,就给我莫大的慰藉。地堡里的这一段时光,就是我最放纵的快乐。
  一个小时之后,李艾罗终于可以起身了。于是他靠着我,我拄着手杖,一起从实验室回到楼上的生活区。看到李艾罗醒了,祝愿没什么好脸色,她盯着他的脸高高在上地说:“你的命是Tom拿自己的换回来的,你欠我们的。”
  “当然。”李艾罗没有因为祝愿的态度而感到不快,非常爽快地认下来:“你想要的什么?”
  我瞪祝愿,让她去干自己的活儿,然后扶着李艾罗上楼,在他自己的房间里躺好。给他盖上毯子,再用棉签蘸水给他涂抹嘴唇。李艾罗说:“宁宁,我认真的。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眨眼说俏皮话:“我是汤氏制药的小少爷,什么都不缺。”
  “除了钱呢?就不想要别的吗?”
  我迎着李艾罗的目光,忽然说不出话。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都不想要。
  李艾罗又问我那个问题:“宁宁,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到底该说什么呢?十分肉麻地对他说,我跋涉万水千山来到前线,只是为了见你一面?说我对他病态的迷恋?还是说我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和梦,每一段里都有他?
  见我良久不答,李艾罗叹了一口气,但明显有点失望,说:“宁宁,我想休息一会儿了。”
  我替他关上门走出来,又到实验区去跟何云联系,最后一次确认离开枫市的计划和线路。祝愿贴身跟着我,听通讯器里何云在说什么,拼命地对我摇头,用口型反复说:“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挂掉电话,我对祝愿开玩笑:“祝愿姐姐,你不要担心,我的遗嘱里面有你。”
  祝愿差点跟我翻脸,她说:“Tom,你清醒一点吧!他对你稍微示好,你就晕头转向。李艾罗是军人,是那个人的儿子!你有没有想过,地堡里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也许是污点,他想要抹去的污点!作为前线军的上校,人类延续的希望,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同性呢?他父亲会允许他犯下破坏社会稳定罪,然后被刑拘吗?”
  祝愿说得对。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是污点和丑闻,是绝不允许被公开的。我抽出一张手边的擦镜纸,开始写一些注意事项。祝愿看我无动于衷的样子,连生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我觉得有点好笑,拍拍她的背:“好了,消消气。我还没天真到那个地步。”
  因为注射过营养剂,李艾罗其实没有必要进食,我还是给他带了一罐头杂粮粥。进门前我略等了一下,然后抬手敲了三下。李艾罗没有喊我进去,而是很快拉开了门。他在屋子内活动,好像是又在找旧报纸。我把装食物的托盘搁在柜子上,问他:“要吃一点吗?”
  他反问我:“你吃过了吗?”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他立刻说:“那就一起吃吧,反正也没什么胃口。”
  我和他在地毯上坐下来,背靠着床。打开杂粮粥罐头,他拿起唯一的一把勺子,舀了一勺粥,递到我嘴边。我不吃,他就板起面孔严肃地说:“先替我尝尝有没有毒。”
  我只能吞下去。他收回手,又舀了一勺放进自己嘴巴里。他研究一样看着我,好半天说:“瘦了,比起我在舞会上见到你的那个时候。要怎么样才能养胖你?”
  “我们家就没有胖的基因。”我没有多去想,只回答他字面的问题,给李艾罗一个个数过去:“我爸我妈都很瘦,我叔父、我堂哥……都没有胖的。要我长胖恐怕很难。”
  “我喜欢有挑战性的事情,宁宁。”李艾罗靠过来,盯着我的眼睛,伸手碰我的睫毛:“真长呀。”
  我哼了一声,用几乎是没什么力气的方式。他埋头吃了几口,把罐头放在我手上,嫌弃:“不好吃。”
  我很惊奇,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他:“上校,你不是说你不挑食的吗?”
  李艾罗指指我的脸,说:“好白。”然后又指指我的嘴唇,说:“好红。”像一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我觉得好笑,也学他的样子指着他的头发:“好黑。”然后又轻轻摸一下他下巴上的胡茬:“好硬。”
  李艾罗很快把我的手抓在他的手心里,身体慢慢地压过来,吻了我的嘴唇。他的动作很温柔,吻也像小孩子。我的心里一片慌乱,打翻了手里的杂粮罐头。淅淅沥沥的流食都撒在李艾罗的衣襟上,大腿上。
  李艾罗松开我,叹口气:“宁宁,你怎么连这么小的东西都拿不稳?”
  我的脸烧得很,胸腔里的东西跳得很欢快。我老老实实地说了一声对不起,他似乎很不满意,我忙要拿纸巾给他,他抓着我的一点袖子,嫌弃地按住我沾满粥的双手,又吻了我。
  时间缓缓地静静地从吻里趟过,快到十二点了,第54天马上就要过去。
 
 
第二十七章 撤离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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