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分开,我气喘吁吁地盯着驼色的长绒地毯,上面似乎落了他的头发。我虽然知道不该问,但是还是忍不住问了。
“所以……这也是安抚、是感谢吗?”
他说自己是工具,上床是帮助、是感谢,那么亲吻也是安抚、是感谢。我是一个十分懂得举一反三的人,却还是要傻兮兮地问出来。他握着我的手的样子,总让我升起一点自以为是的念头。
李艾罗在对付他衣服上的脏东西,擦了半天还是黏糊糊的,于是干脆把上衣脱了下来。我半天没等来回答,自己先觉得没趣了,刷的一下站起来,赶着说:“我帮你去拿干净衣服。”
我逃了出来,到自己房间里静坐了片刻。捧着已经准备了好久的衣服,我回望了一眼祝愿的房间,她房门紧闭,没有一丝光线,应该已经睡了。还有几个小时天就会亮,太阳从乌暗的地平线里升起来,是即将离别的时刻。我刚刚乱跳的心又平静下来。推开刚刚被我轻轻带上的房门,我挤出一丝笑:“上校,这回……”
我被一股力道带着转了个圈,然后虚虚地压在了门板上。仅仅是靠近就可以感受得到温度,一个火热的吻劈头盖脸向我压下来。我的不知所措只持续了三秒钟,然后就彻底疯了。李艾罗咬我的耳朵,他低低地说:“亲吻不是感谢,是……我想亲你。”
他把我抱起来一点,一条腿顶在我的胯下,轻轻摩擦着。他的手伸进我的衣领里,捏住我的乳头。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用手推他。
他咬牙切齿地说:“上床也不是感谢,是我想操你。”
我像是明白了,并不连贯地说:“是、是有需求吗?”
李艾罗草草结束扩张,掐住我的腰,完全插了进来:“……是喜欢你。”
他把我顶在门背后做了一次,时间太长,我撑不住了,像一件衣服一样挂在他身上。他托着我的臀部冲刺时,一下一下撞在门板上,声音很大也很不堪。我虚脱了一般,他把我放在床上,轻轻地摸我的小腹,摸我的纹身。
他问:“怎么会想到纹这个?”
我的舌头打了结,稍等了一下才故意虚情假意地说:“我总要留下点什么啊。”
他却一本正经说起了粗俗的笑话:“怪不得刚刚夹那么紧。”
我转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他不让我躲,硬是把我拉起来,说要给我清理。但是没弄两下呼吸又重了,又被他压在床上做了一次。我感觉到快活,也感觉到羞耻难堪,眼泪滚出来,落进枕头里。
除去那次不成功的勾引,这是我和他第一次在清醒时做爱。多年以来,性一直是我难以启齿的负担,今天变成了浸满全身心的满足和羞怯。他也不像之前那样沉默和克制,我的手臂和小腿上留下了他握住时弄出来的淤青。
他今晚兴致颇高,还问起好多小时候的事情,在存惠学校的事情。他问我什么,我就答他什么,一件一件,事无巨细。明明不过就是一年多长的时间,可是细细说起来,却好像有弥长的故事。
我被他搂在怀里,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盯着我的脸看,我连忙把眼睛闭上。他说:“你看起来好像很开心。但是为什么还是哭了?”
我举起手给他看:“你力气太重了。”
他反驳:“是你皮肤太白了。”
我渐渐连话都要说不清楚:“那、那是你弄得太久了……”
他拍拍我的脸:“先别睡,还没清理。”
我稍微清醒了一下,自然不肯再让他动手,自己夹着屁股到卫生间里去。清理完之后出来,李艾罗已经下床了,应该是要穿衣服。他用一根手指挑起一件我拿过来的干净衣服,发现是一套宽松的前线军便服,顿时愣住了。
“宁宁……”
我的喉咙很哑,还有一点酸:“嗯。今天凌晨四点,我送你走。”
他有些震惊:“这么快?”
我点头:“虽然自体阻断剂好像是生效了,但是你还是需要到正规医院做检查和治疗,以及后续的隔离观察……”
“现在戒严,怎么走?”
“今天上午九点,他们会枪毙一批战俘,你混进去,和尸体一起运出城。”我彻底不困了,把计划和盘托出:“上校,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总是爬的那条废弃下水道吗?到时候祝愿会带你出去,然后沿着那条下水道一直往前。”
“下水道一直通到一个街区之外的贫民区,拉恩会在出口等你。他大概178的个头,圆脸络腮胡,鼻子上有一块胎记,很好认。你见着他不要多说,跟着他走就是了。枫市关押战俘的监狱在做监控设备检修,他是检修队的工人,会想办法把你送进去。装运尸体的冷藏车会在十一点左右等在刑场外,你得提前躲进去。会有人替你引开守卫。”
“这车一直开到城郊的焚化厂,中途会在一个自助加油站停车。那个时候司机会去上厕所,你要趁这个机会逃出来。加油站小超市的老板诺拉会来帮你开门。她大概三十来岁,红头发,看起来很刻薄。你对他说自己是Allen,她就会给你一身新衣服和一个通讯器。”
“然后呢?”
“然后你就在加油站等着。我安排了三辆车来接你,一辆是汤氏的药品运输车,一辆是修路的运石车,还有一辆是来圣典日路线的勘察车。我不确定哪一辆能安全地到达加油站,所以这里要请上校你细心一些,哪辆车可以上哪辆上不得,只能你自己判断了。”
“但是,不论你上哪一辆,到出城的最后一道哨卡之前,你要下车。公路旁边就是鸡公岭,我的一个朋友叫何云,他在那里等你,我等会儿把坐标经纬度告诉你。他会带你从山里的小路离开枫市。从鸡公岭出来是一个叫小棉村的地方,没有复制人驻守,也没前线军。你们在小棉村的安全屋休息一晚,第二天早上六点离开。会有车来接你,直接送你去允城。在小棉村你就可以打开通讯器了,联系你信任的人。但是我建议你暂时先不要联络前线军大本营,毕竟圣诞刺杀的事情,内奸还没查出来。”
我又把细节的内容仔细说了一遍,让李艾罗牢牢记住。良久之后他问:“那你呢?”
我说:“我会在小棉村安全屋和你汇合。但是如果我没来,不要等我。”
“这个撤离路线,你研究了多久?”
我笑了一声:“还不至于倾家荡产。”
李艾罗嗯了一声。我关掉灯上床,钻进被子里,说:“还能睡一会儿,上校,休息一下吧。”
他也上床,躺了一会儿,把我搂了过去。我静静卧了一会儿,问他:“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我还是再说一遍吧。”
李艾罗捂住我的嘴,像是遗憾一样叹息:“宁宁,你怎么会记性这么好?”
我也在心里叹息一声,然后亲亲他的嘴角:“我也喜欢你。”
第二十八章 再见(1)
告别的时候,李艾罗同我说再见。
那时候天还没有亮,一点灰都没有,全部都是纯粹的黑。我送他到通道几十米深处,然后跟他挥手作别。祝愿拿着手电等在几步远处,我看见他慢慢转过身去,往前走,然后又回过头来。他快步走到我身边,用力握住我的手,说:“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来首都找我。首都博物馆……第三根门柱……”
我也用力地握住他,说:“好。”
我目送他们远去,他没有再回头。刚刚有一瞬间的冲动,我想告诉他,如果抬头往上望,就会发现一条被封死的通道,曾经通往他的家中。我曾在这里等过他很多次,不肯相信他不会来。过了这么多年,我竟然又再见他,然后又在这里送他走。
直到那一点光完全消失不见,我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地堡里还有许多收尾工作要做。我删除实验室里所有关于李艾罗的所有数据,烧掉所有他使用过的东西,不留下一丁点DNA残余。收拾卧室的时候,我从他的床垫地下摸到一个小小的透明袋子,是用来装敷贴的那种包装,轻轻拖动床垫就听见哗啦啦的响声。掏出来一看,是一小袋药片,仔细数一数,一共7粒。
我感到有一些头疼,不得不坐下来休息。胃开始翻江倒海,不知道是饿了还是犯了老毛病。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攫取了我的注意力,让我根本无暇他顾。但是我知道,这不是可以任性的时候。我又咬咬牙站起来。
一个小时之后,我完成所有清理工作,断掉全部设备电源。吊灯缓慢地从天花板上降下来,我踏进升降器,再次环视这个我生活了55天的地方。我在心里向它说再见。
回到地面,天已经慢慢开始放亮,一开始是有一点灰,然后很快全部扩散开。地面上比地底下冷很多,我忍不住一直打喷嚏。打开院子里的警戒系统,点燃壁炉,我换上一身得体的西服,把刚刚穿过的衣物都扔进壁炉烧掉。书房里的通讯器被我重新打开,然后向外发出一串代码。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套上祝愿帮我选的浅灰色羊绒大衣,发动停车坪上的轿车。这是一台老式汽车,曾经是父亲的所有物,车牌象征着汤氏曾经在枫市的权势和财富。点火,拉起手刹,踩下油门,我一路向城外开去。路上遇到有设卡检查的地方,我并不排队等待而是干脆掉头,来来回回在城中转着。我很快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他们在一个行人寥寥的路口把我拦下来。
警员对我还算客气,并没有用枪指着我让我下车。我与他们应答了几句,通讯器发出一阵蜂鸣,一名警员走开了,再回来就换了一副嘴脸,让我去警察厅问话。顺从地跟他们上了警车,他们把车子开得飞快,我很快就被押进了警察厅问询室。
我在透明玻璃房子里坐了一会儿,周围一直有来往的警察,我听不见声音,只能观察他们的表情。等了约莫半小时,进来一个很壮、体味很重的中年人,他嗓门很大,凶神恶煞地地训斥我,质问我为什么在城中扰乱公共秩序。我表示自己只是随意转转,然后报出自己的身份ID号。男人疑惑地看我两眼,站起来走出了问询室。过了一会儿,换成一个小胡子男人进来,他是个东方人,不大看得出年纪,腰杆挺得笔直,笑盈盈地看过来。
这个人我在新闻里见过,复制人政府枫市的警察厅长骆丰。
看来汤氏制药在北区复制人政府心中还算有一点分量,弄清楚我的身份之后,立刻派出了一把手来与我交涉。小胡子骆丰客客气气同我聊了一会儿,提起我叔父汤嘉善。
我自然不能说他已经失踪许久,我和堂哥都不知道他的下落,只是笑着回答他:“叔父一切安好,多谢骆厅长挂念。”
骆丰话锋一转,问起夜袭那天的事情:“我听说圣诞舞会那天,汤少爷也在?”
自然不只是听说而已,我老实回答:“是。”
“提前离开了?”
“身体不舒服。”我露出一点后怕的样子:“幸好提前离开了。”
“一个人走的?”
“和司机两个人。应该是有监控视频的,骆厅长可以去查。”
骆丰眯起眼睛:“那天晚上……监控都被炸毁了。”
“是吗?那真是太遗憾了。”
他点点头,让人给我倒水咖啡,殷勤地让我喝。问询室的灯太亮了,强烈的光线直接照进我眼睛里,泪水一直往外流。我被盘问了将近五个小时,喝下了不知多少杯咖啡,膀胱已经到了极限。我机械地回答那些重复的问题,姓骆的又不敢对我做出什么太过分行为,最后只好把我放了。
警察厅派车把我送回去,我毫无力气地躺着,眼睛望着窗外,看着荒凉的街道和笼罩在雾霾里的建筑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到达目的地,是同行的警察把我扶进了屋里。
屋子里的东西似乎动过,警察厅应该已经搜检过我的住处,他们一定一无所获,才会这样容易地放我离开。再过几天就是复制人的圣典日,庆典的花费有一部分就是从汤氏打秋风来的。哪怕是事后知道李艾罗已经脱险,他们尽管恨得牙痒痒,也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和汤氏撕破脸。这是我所倚仗的底牌。
墙上的时钟转了好几圈。这六、七个小时过去之后,我确认李艾罗已经安全地和何云接头并且离开了枫市。但凡发生任何意外,骆丰这个警察厅长就不会在问询室跟我耗那么长时间。心里的石头落地,我又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在客厅里等待汤氏的司机来接我。用我名字订购的航班将于三个小时之后起飞,离开枫市飞往和平的南部大区。
等到我改换装束,从去往机场的路途中脱身,成功坐上开往邻市的摆渡车,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五点半了。最近的下车点离小棉村两公里,这一段路程需要步行。按照约定,李艾罗和何云会在小棉村的安全屋待到早上六点,那之后他们就会踏上去往允城的旅途。以我现在的速度,无论如何都赶不上他们了。
明明知道一定是赶不及这样的结果,可是仍旧心中焦急。为了避开被轰炸的路段,摆渡车在旧公路慢悠悠地摇晃着,时不时需要接受停车检查。车上大多都是从枫市离开去往南方避难的市民,大家都保持着安静,偶尔有人的收讯器发出因为信号模糊而产生的嘈杂噪音。甚至连小孩子都不哭闹,他们似乎也懂得了这一场旅行的含义,知道这是一次不会再见的离别。
下车的时候已经正午,太阳依旧躲在阴暗的云层之后,冷风呼呼地刮着,没有下雪。一排排树木高耸入云,叶子只落了一半,不知道是什么奇特的品种,还是被基因污染后的变异种。我在村口租了一辆自行车,朝着安全屋骑过去。
安全屋是一连排旧住宅的其中一栋。这栋楼的主人早在八年前举家搬迁,何云就把他买了下来,底下是个小卖部,二楼是住处。看守小卖部的铎哥也是他的人,和我打过两次照面,见我过来,远远地向我点头,示意安全。
通往二楼的台阶一共二十七级,我走得不快,脚步不轻不重,他如果还在,肯定能够发觉。输入密码之前我又想,现在已经超过中午十二点了,他们再怎么拖延应该也已经离开小棉村,我的紧张和期待实在太可笑。我打开门,从厨房里传来细细的水流声。我全身的汗毛在那一瞬间竖起来。
祝愿很快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她看见我,十分惊喜地向我奔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她开心地说:“Tom,你来了!我还以为你还要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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