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摆动:“我明白。”
we're living in a happy world,sounds like a lie once you said。
“我对这座城市是有感情的。”李艾罗重复道:“我不想它变成人间炼狱,可是他却因为我反复被轰炸。这叫不叫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我明白李艾罗说的是什么。我说:“上校是坚定的主战派,并且在对敌中多次立下奇功,如果说我是复制人,肯定也是第一个对付您。”
李艾罗微微抬了抬下巴,讽刺地笑:“这也不足以让他们花费数年埋下暗桩针对我一个人。”
“令尊大人的铁腕也的确给复制人带来了许多麻烦。”我说:“您是他唯一的儿子,整个拔刀行动的目标就只是您,其他的所有人、包括枫市,都只是陪葬品。”
“陪葬品?”李艾罗玩味地拉长了音调:“阁下倒是对时局看得很清楚。只不过我想问,阁下是如何得知我和我父亲的关系?我从出生就随母姓,从不和父亲同时出现在任何公共场合,我们之间的关系在北区军方都算尚未公开的秘密,阁下是如何得知的呢?”
幸好李艾罗并没有拿出咄咄逼问的架势,依旧架势懒散,这让我快速镇定下来。我说:“只是一种猜测。您舍身救了莫莉莉,她的父亲和那一位的关系人尽皆知。还有,在您的通讯器上有五星徽标,这不是一个上校有资格拥有的。所以我斗胆猜测了您和那一位的关系,看起来好像猜对了。”
“其实,上校您不用这样试探或者说考察我。在我面前,您可以敞开心扉,我可以对一切保密,也绝对保证您的安全。您是北区的铁刺上校,是所有枫市市民的英雄,我以能够帮助您为荣。请接受一个普通市民的崇拜和援助。”
音乐还在持续地响着,李艾罗笑了几声:“我真是想不起,到底谁家生出了阁下这么一位聪明伶俐的公子了。这歌叫last Friday,不晓得她唱的是上个星期五还是最后一个星期五。今天也是星期五吗?”
“是的。”我低头算了一下,说:“一月十二号,星期五。”
“十八天了。”他叹口气,调整了一下姿势试图站起来:“麻烦阁下来对我伸出援手吧,我需要沐浴。”
第八章 邪念
小小的浴室里水汽蒸腾,给所有的光滑平面上都蒙上一层白雾。
落地的穿衣镜被蒙上了一层雾,贴墙砖发亮的釉面被蒙上了一层雾,光洁的大理石洗漱台面被蒙上了一层雾,我的眼珠子也被蒙上了一层雾。雾气里李艾罗变成了一个模糊的意象,像无数次在我梦中出现的那样,模糊、漂亮却又一触即破。
他坐在浴缸的边沿儿上,手指勾住浴袍的带子。从那个绕来绕去的、不知道怎么系上的衣结里,探出修长的手指。
李艾罗身上的这件睡袍是我亲手给他穿上的。那个时候他刚刚脱离生命危险,从隔离仓转移出来。 我用手抚摸过他浴袍下的身体,知道他的肌肉有多么饱满、腰腹有多么健硕、线条又多么优美。哪怕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刻,他的肉体都堪称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而后背和大腿上的伤疤,都是无关紧要的点缀。
他睡了太久,头发长得有些长了,低头的时候会盖住半只眼睛。我深吸一口气,手按住门把手想要退出去,却听见李艾罗喊我:“Tom,等一等。”
我停下来回头看他,他冲我抱歉地笑:“我的伤口不能沾水,一只胳膊也使不上力气,恐怕一个人不方便,还要麻烦你才行。”
我有些没听明白:“上校是要我帮你洗吗?”
李艾罗终于解开了浴袍的带子,并且将它抽了出来,扔在地上。他一只脚踩进浴缸试水温,另一条腿弓起来。我可以清楚看到他的耻毛,慌忙别过眼去,脸顿时烧了起来。
浴室的温度实在是太高了。
他说:“要麻烦阁下帮忙递东西。如果可以的话,能帮我搓背吗?”说罢他彻底把浴袍脱了下来,伸手递给我,然后整个人坐进了浴缸里去。热水浸过周身的时候,他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这声音差点让我魂飞魄散。
我把他的浴袍揉成一团抱在胸前,侧身站着不看他,咬着嘴唇说:“上校小心伤口,要不要我给您找一顶浴帽,把头上的伤口包住?还有肩膀上了,我这里还有隔离膜……”
“不用。”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我泡一会儿。”
可能是环境太令人放松,李艾罗竟然开始和我闲聊。他说:“你看起来非常瘦,像个小鸡仔一样,你有多重?”
“我177公分,体重有55公斤,并不算很轻。只是看起来瘦,我骨头很重的。”我反驳他。
李艾罗笑了:“55公斤还不算轻?你大约只有我手底下那些兵的一半重。我们在前线跑的这些人,身体都是用铁堆出来的。”
这个我倒是知道,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
他继续说:“我小时候也跟你似的,看起来一阵风都能吹倒。我爹嫌我体质弱,把我丢到军队里面混了一阵儿,没想到就这么开战了。你知道吗?我原本的打算是成为一个摇滚歌手。好不好笑?”
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笑,和平年代的梦想总是很美好的,现在想起来又太遥远:“我从小身体不好,只上过两年学,其余时候父亲都是请家庭教师回来教我。我没什么玩伴儿,但是却淘气得很,磕磕碰碰、断手断脚都是家常便饭,弄得家里人很头疼。后来我家对面搬来一个很酷的大哥哥,会戴着墨镜弹电吉他唱歌,我只有听他唱歌的时候才能安静一会儿。我家花圃下的地窖可以一直通到街对面的下水道,我常常从那里偷跑出去,找邻居大哥哥玩。我当时的梦想是一直当大哥哥的小跟班,和他一起组乐队,我后来还专门去学了贝斯。”
“是吗?”李艾罗听起来很感兴趣:“那你们后来组成乐队了吗?”
我摇摇头:“没有。我父亲不同意我的不务正业。我和父亲闹了一场,生了一场大病,后来就搬走了,再没见过那个邻居大哥哥。”
李艾罗有些感慨:“看来咱俩算是同病相怜。Tom,帮我拿一下沐浴露。”
我有些走神,李艾罗叫我两三遍我才听见。我从洗漱台上拿了沐浴露,背着身体递给他。李艾罗说:“你走近一点,我够不着。”
我依旧是背对着倒退两步,地砖上的水渍让我走路打滑,下意识想伸手抓住些什么,被李艾罗的手牢牢地抬住了胳膊。我终于站稳了,把沐浴露递过去。李艾罗却不接,他说:“你为什么总是用背对着我?害怕还是害羞?像个小姑娘一样,耳朵都红了。”
“那是因为浴室里太热了!”我毫无底气地反驳,扭扭捏捏地转过身体。李艾罗正盯着我看,眼睛里含着微薄的笑意:“不害羞就转过来,不要总是背对我。”
我觉得不自在,想要力争我并不是害羞或者害怕。我说:“你的身体我早就看过了,你昏迷的时候,我每天都给你擦洗身体,我还……我还给你插过尿管!”
李艾罗往上坐了一点,整个上半身都露出水面:“都看过了啊。那你觉得怎么样?”
“啊……啊,什么怎么样?”我的心脏在腔子里猛跳,想要挣脱肉身的囚牢。
浴室里四面八方都是他,倒影里,雾气里,眼睛总也躲不过去。我的那处可耻地有了动静,被我用浴袍紧紧地压住。是的,我在圣诞舞会上第一眼见到李上校起,就无耻地肖想着他,肖想他的热情,肖想他的坚硬。这黏糊糊、湿漉漉的邪念在我脑中盘旋,游走到肿胀的器官里,游走到四肢百骸去。
我抿紧了嘴唇,看着李艾罗转过去,向我露出宽阔结实的背部,向我露出枪林弹雨的伤痕。我挤压出沐浴露,将那些湿滑的乳白色液体涂在他的背上。隔着防护手套,李上校的体温传过来,在我的身体里流淌,加热我的血液,烧毁我的大脑,然后变成更高的热度传回去,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李艾罗忽然越过肩膀抓住我上下移动的手:“你发烧了?”
我惊得连忙要后退,挣不过他的腕力,再一用力,防护手套被整个扯了下来。李艾罗转回来,吃惊地看着我:“你的手受伤了?”
防护手套上沾着一点粘乎乎的血,自然瞒不过敏锐的上校大人。我退了一步,将手藏在背后,飞快地说:“就一点儿。手套没破,上校不要担心。”
李艾罗显然不相信。他哗的一声从水里站起来,跨过浴缸向我走过来。他抓住我的手想要查看伤势,水打湿了我的衬衫和裤子。我像是只傻掉的鹅,只会呆愣愣地一动不动。我的双手手心里的伤口还没完全结痂,又或者是跟李艾罗挣扎的时候又裂开了,水、沐浴液泡泡和血混在一起,看起来颜色淡薄。
“我在外面受的伤,还没过七天观察期,你不要碰……”我挣扎着要把手抽回来。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我只想赶快逃开。
第九章 执行者
我落荒而逃,全然不去想李艾罗被我扔在了浴室里。他受过重伤,行动并不方便,他的衣服都湿了,换洗的也不在手边,他该休息了,他该吃药了,他需要照顾。
这所有的一切我都没去想,只是飞快地冲进了我的卧室。房间里的温度比浴室低,水分蒸发也带来凉意,我略微唤回一些神智,颓然地坐倒在床上。
只要我闭上眼睛,就能想起李艾罗缓缓靠过来的胸膛,他伸着脖子,抓着我的手腕,热气在我耳边徘徊,令我迷醉也令我清醒。他说:“昏迷的时候,我也不是全无意识。”
他竟然一直有知觉。那他一定知道我曾抓着他的手自渎,知道我刻意把体液留在他的胸腹上,然后再慢慢抹开擦去。他一定听过我情难自禁的喘息,感受过我最无耻的欲望。这让我恨不得去死。
他说这句话,到底是戏谑还是试探?我早该明白,他是个心如钢铁的军人,不会无端端说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我按住发痛的太阳穴,在床上打了一个滚儿,把头埋进被子里,埋住那些要把我大脑炸毁的念头。吊灯在我的头顶发出柔和的光线,透过我的指缝射下来,让轮廓的边缘变得透明,让我的思绪变得恍惚。我的意念放弃了反抗,身体陷入了昏睡。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还是十几岁时的模样,母亲还未去世。她穿着华贵的丝绸睡袍,水滴一样的钻石耳环轻轻晃动,轻声叫我Tommy,说要给我织一顶绒线帽子作为圣诞礼物。她问我喜欢绛紫色还是大红色,两个我都不喜欢。我已经拥有好几顶这样的绒线帽子了,大大的绒毛球,中间绣着我的名字Tommy。
我对母亲说,今年不想要绒线帽子作为圣诞礼物了,朋友们总是笑话我,说我看起来像个女孩子。母亲的表情变得很难过,她终日卧床,绒线帽子是她能够提供的唯一母爱。她说但是Tommy,你没有朋友啊。
我反驳她,妈妈,我是有朋友的。
她淡漠地看着我,你的朋友在哪里?他叫什么名字?
我张开嘴,发不出声音。我知道我是有朋友的,他捡石头丢那些叫我小妞儿的大孩子,他弹吉他给我听,他把我从下水道的出口里拉出来,他摘下墨镜对我笑。我们约好在花园里碰头,一起去参加音乐节。
我为什么想不起他的名字?
母亲大笑起来,被褥里涌出泉水一样的鲜血,哗啦啦流到我的脚边。她叫喊着一句话,我捂住耳朵不肯听,却还是如跗骨之蛆一样钻进我的耳朵。
他是假的!他是假的!是假的啊!
“他是真的!”
我大喊一声,猛地睁开眼。强烈的光线射进来,我抬手盖住眼睛,酸痛感袭遍全身。三秒钟之后我神智归位,意识到那只是一个梦。我觉得冷,又觉得累,喉咙里火辣辣,眼睛里酸胀胀。地堡里无日无夜,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放下手,我去摸怀里的通讯器,却摸了一个空。
“什么是真的?”
我使劲挪动身体,偏过一个超过90度的角度,才看到声音的来源。李艾罗窝在略微显小的单人沙发里,面色也并不是很好。他换上了新的棉质睡衣,上衣的扣子并没与全部扣上,因此露出一小片胸部的皮肤,也露出包裹伤口的敷贴和纱布。他的嘴巴里叼着一小节铅笔头,手里拿着几张旧报纸,正翻到填字游戏的版面上。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做了一个噩梦。”
“你是不是在找这个?”李艾罗晃了晃手里巴掌大的黑匣子,那是个通讯器,是李艾罗的通讯器。因为地堡里没有通讯信号,我一直拿它做钟表用。
只要一说话嗓子就如刀割一样疼,我艰难地说:“就是想看看时间。它本来就是上校的东西,刚好物归原主。”
李艾罗说:“没有信号,定位芯片好像也烧坏了,跟一块砖头没什么两样。你要看时间吗?一月十三日,星期六,下午一点零九分,拔刀行动之后的第19天。”
“你生病了。”他又说。
我当然知道自己生病了,我从小就体弱,生病是家常便饭,我早就习惯了。只是,我现在病得也未免太不是时候了。我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也不准备咬牙逞能,更不想听李艾罗提起昨晚的事情。我想吃药,最好是能再睡一觉。
我嘱咐他:“药就在你的房间里,床头柜底下有个药箱,绿色瓶子和白色瓶子各两片,每天一次。伤口换药的话你得等我好一点了……”
李艾罗打断我:“我知道,你每次都从床头柜里掏东西,我看见了。”
“吃的东西在……”
“我从餐厅的壁橱里找到了速冻水饺和樱桃罐头,看起来还能吃。”
他站起来,靠拢来,温柔地注视着我,他的眼睛比吊灯的光更叫令我炫目。他说:“你该吃点药了。”
“这里没有我要吃的药。”
“哪里有?”他用手抚摸我的额头:“我去帮你拿。”
“不……不用。”
“要通知你的朋友吗?在舞会上我听见你和她打电话。”
“我的朋友她……她不在这里。”
李艾罗的温柔让我有一种快要窒息的痛苦。我如同待宰的羔羊,战战兢兢又自暴自弃。我知道他必然要说些什么,让我感到不快和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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