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娘一边梳头,一边观察小少爷。她发现伊戈听进去了,就继续劝:“而且这孩子是半西比尔人,说不定可以活得和西比尔人一样久。少爷您这倒是不用担心。”
“真的吗?可是妈妈说……”
“会的,他会陪伴着少爷的,放心吧。”
小伊戈浅浅地笑了一下,又低声问:“那我可以和他交朋友吗?”
奶娘微笑,亲了亲男孩软软的脸颊:“当然喽,毕竟每个小孩子都应该有朋友呀。”
“那……他怎么样了?烙印的伤……当时他疼得昏过去了。”小伊戈低下头。
“那孩子还在昏睡,等他醒了我告诉少爷。”
“他会恨我吗?”
“不会的,毕竟您是伊戈少爷。”
“那吃点心时,我可以和他一起吃?我还想给他看看我的小马。”
“老爷说了,那孩子是您的宠物,您怎样决定都可以。”
“嗯。”
孩子腼腆地点了点头。
去见母亲时,小伊戈没把这事说出来。伯爵夫人已经听说了,但也没过问。还是和往常一样,母亲和孩子之间不怎么交谈,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对方。时间差不多了,伊戈就回自己的房间待一会儿,换好衣服,去上晚课。今年他需要继续学习《西比尔战功歌》和地理学和历史。等他满十岁,就可以开始学数学。
走在去上课的路上,仆人们抱着书卷跟在少爷身后,小伊戈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回廊的墙壁移动。
那瞬间,小伊戈忽然想:
“现在只有影子陪着我,如果是那个男孩也在该多好?在上课的路上就不会无聊了。”
这么一想,他忽然觉得……或许以后很多事都会变得不同。
“因为我有一个朋友了。”
可事与愿违。
那个男孩子讨厌他。
“伊戈少爷,您这样对我,让我很为难啊。”小特兰德说得倒是客客气气的,但脸上明明带着不屑的表情,脚竟然大大咧咧地搭在桌子上,姿态十分嚣张。
“诶……”
小伊戈有些无所适从,明明是自己带了烫伤药来探望,结果那男孩十分不友好,倒像是被逼入墙角的野猫。
为什么?
他没有放弃,努力解释:“我老实说……我并不希望您成为我的保镖或是玩具。可那样的话,我又不知道和您究竟是什么关系。”
对方一听就笑了,把伊戈送来的烫伤药抛着玩,根本不把他当一回事,“还能是怎样的关系?您是我的主人啊,伊戈少爷。”
“我不愿意做您的主人。”
小特兰德忽然说:“你要是再一口一‘您’,我绝对不会再和你说半句话。你不就是个贵族少爷吗?平时趾高气昂,偶尔就装作温柔体贴的样子,来满足一下自己的幻象。你这样戏弄我有意思吗?如果你觉得好玩,那行啊,我陪你玩。”
这话一出,小伊戈都懵了。
从来没人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这样一个小痞子真是不识好歹,明明他是出于好意来送烫伤药,结果还要被这样羞辱!现在的特兰德和之前在地牢时判若两人。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愤怒,那男孩更加快活了,竟然做鬼脸:“伊戈少爷,我胸口好疼啊~您来可怜可怜我行不?”
“特兰德?穆阿维亚,您不仅辜负我的善意,还如此侮辱了我……”他忍无可忍。
“对对对,就是这样侮辱你了,你怎么着吗?”特兰德竟然抱着胳膊笑!
伊戈明白了,现在没有大人在场,只有他们两个小孩子,所以特兰德是在欺负自己!
作为戈尔贡家未来的主人,爵位与领地的继承者,伊戈从小养尊处优,没听过一句重话。但是现在,这样一个西高原来的野小子竟然公然侮辱他、挑衅他!伊戈越想越气,这小子不仅口音粗野,连性子也是恶劣至极,全然不知感恩!如果是父亲,一定会用鞭子狠狠抽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
火气上来了就止不住,伊戈想喊侍卫过来抓住这个皮痒的混蛋,然后把他关到地牢去狠狠抽一顿!
他刚要喊,又觉得不妥。
“如果被父亲知道了,肯定会要求杀掉特兰德,然后重新找一个男孩子来替代他的。”伊戈想。
他又看了看那个正左右横跳、做着鬼脸挑衅的混球,立马就懊悔,自己何必在乎这种东西的生死,真是自讨没趣!他怒气冲冲:“特兰德?穆阿维亚,我要求和您决斗!”
绿眼睛的小男孩贱兮兮地学他说话:“‘我要求和您决斗~’算了吧,我认输!要和伊戈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公子决斗,这比和眼镜蛇决斗可怕多了。”
“哼,平庸之徒。”
“!”
特兰德一下子炸毛了:“决斗就决斗!比剑比拳头都随你,我现在就想揍扁你的鼻子!”
“剑?哼,你一个集市上杂耍的小赖子,会使剑?”伊戈一看特兰德炸毛了,心里暗暗舒爽。
“我当然会!”
“骑士的剑?就凭你?”
“当然是骑士的剑!凭什么你会我不会!”
小少爷冷笑,又恢复了矜贵的神情,抚摸着自己的小羊皮手套:“你在说笑?我从3岁起就接受正统的骑士训练,我的剑术老师是曾经冠绝群雄的奥尔哈,我的骑术老师是皇太子的老师。你会什么?和你亲爱的眼镜蛇过家家。你就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呵。”
一说完,伊戈自己都震惊了。他从来没和别的孩子吵过架。
特兰德的脸由红变青,又由青变紫。
“过家家……?你以为我愿意那样吗!被一群傻子当猴耍,为了讨几个铜子,赌上性命来表演斗蛇,让那些老爷们图开心。如果我有足够的钱,妈妈就不会病死,如果我像你一样的出身……我、我……”
“呀。”
伊戈一听,顿时后悔了。原来这孩子的妈妈没了。
“特……”
“去哪儿决斗!你随便说!让我看看你那些贵公子的娘娘腔剑术能绣出什么花来!诶哟,‘我的剑术老师是曾经冠绝群猫的奥尔哈~黄猫中一把手’,得了吧,小猫咪,喵喵喵。”特兰德吐舌头,刻意比出绣花的动作,气得伊戈直咳嗽。
“黄猫?!你才是黄猫!”
两个孩子互不相让,几乎额头贴着额头争吵。
这是正儿八经的决斗,骑士与骑士之间荣誉的对决。
他们来到河边,这里有一棵歪斜的大柳树。而决斗的裁判就坐在树杈上——伊戈的妹妹,伊什塔尔,圆脸的小姑娘有着一头白金色的长发,穿着浅蓝色的裙子。
小姑娘平日里就爱作弄哥哥,如今看到伊戈要和特兰德决斗,更是开开心心地看好戏。“我作为见证人,宣布——特兰德?穆阿维亚爵士和伊戈?斯沃德斯?戈尔贡伯爵开始决斗!”
小姑娘一声令下,两个男孩子嗷得就滚作一团,挥舞着短剑,像大人那样比拼着。
伊戈虽然心中愧疚,但本性争强好胜,一打起来根本不管不顾。
特兰德本来没打算拿出真本事,但小少爷的剑术和速度的确不是吹嘘,快得像闪电。决斗没开始多会儿,两个孩子都十二万分地认真起来,毕竟真刀真枪,伊戈挥舞刀刃时招招致命,特兰德有点惊慌。
“你不仅是个少爷,你还是个疯子!讲不讲理啊!”
“打的就是你这种背信弃义的混球!”
“你混球!”
“你才混球!”
“你白痴!”
“你智障!”
两个小男孩抱在一起,滚到了河里。好在河滩非常浅。围观打架的小姑娘笑得前仰后翻,差点从树杈上掉下来。伊戈气得上头了!特兰德那个混蛋小子总是打他胸口,而他就照准了脸揍。但就在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时,伊戈莫名地感到了愉快。
因为在那一瞬间,伊戈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情感的联系,这是他从未在爸爸妈妈那里体会到的……那个孩子生气,都是因为他。那个孩子想要报复,也是因为他。
一种强烈的情感,将他和世界联系起来。
伊戈觉得很神奇。
男孩子们打得眼红,就把剑扔到一边,不管不顾地在河滩上抱着打滚。树上的小姑娘就轮流给两人加油助威。两个孩子更是互不相让,拿出吃奶的力气狠揍对方。
“来呀来呀!揍他!”
“臭小鬼!”
“你才是——!”
夏日的光影一层层叠入眼瞳中,空气的热度令他们晕眩,一种由内而生的热诚燃烧他们——或许是愤怒,或许是纯粹的激情。就好像世界上其他的时刻都已经无关紧要、不复存在,只有眼前的这个男孩,是自己心中那澎湃的情感唯一的出口。
两个孩子的光影叠在彼此身上。
乱战之中,伊戈忽然发现,特兰德的胸口渗出了血渍,染红了白色的亚麻衬衫。
呀,是烙印的伤口裂开了……
特兰德根本不在乎伤口,仍拼了命也要打赢。
如果是伊戈自己在习武时受了伤,家里的仆人们都会如临大敌,爸爸虽然不会见他,也会向管家询问情况。可是被烙铁烫伤……为什么特兰德不在乎呢?
“等等,我投降。”伊戈忽然说。
“咦?”
气喘吁吁的男孩停下,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伊戈看着湿透的衬衣上渗出的血迹,将手轻轻放上去,“对不起……特兰德。”
特兰德愣住了,绿碧玺般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他看了看小少爷,又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看自己胸口撕裂的伤,好一会儿才理解。
“这有什么。”
特兰德压低嗓音,努力掩饰着什么。他闪烁其词,低眼时,长睫毛就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好像绿宝石的帘幕,温柔地承托着轻盈的光。伊戈发现那里有一枚泪痣,就凑近了看。
“呀……”
两个男孩凑得太近,脸颊几乎贴在一起。特兰德惊讶不已,又不知所措,耳朵渐渐变红了。
“喂,别这么看了!”他终于受不了,一把将小少爷推开。
“呜……”
“啊,我也不是……讨厌你。”特兰德胡乱揉着自己的短发,眼睛望向别处,“我以为……你也和那些人一样,只是利用我寻开心,瞧不起我,贵族都这样!但如果你,啊,我是说……”
伊戈问:“那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
“你好呀,小狮子。”伊戈揉了揉男孩红通通的耳朵,软软的。
“随便啦。”
特兰德没再说话,但也没有甩开伊戈的手。
当天的打架的事,孩子们没告诉大人。
这是秘密。
深夜,仆人们都睡了。小伊戈就悄悄地从阳台翻下去。他想去男孩的房间看看。
月光照耀城堡与露台。
伊戈走路很轻,几乎像一只猫。他听到了轻柔的呼吸声,月光照在男孩熟睡的脸上。小特兰德睡着,紧紧抓着毯子。
“妈妈……”
男孩正说梦话,眼角还带着泪滴。
小伊戈走过去,手指轻轻碰那枚泪水,月光在孩子湿润的睫毛上变得亮晶晶的。
“妈妈,别走……”小特兰德蜷缩着,沉湎在悲伤的梦中。
小伊戈想了想,俯身抱了一下熟睡的男孩。
“晚安,特兰德。”
又亲了一下。
现在,他们应该是朋友了。
第4章 IV.沙蝮蛇之死
天蒙蒙亮,绿洲很凉爽,西高原还未醒来。对于无法忍受烈日的西比尔人来说,这个温度是不错的活动时间。
伊戈从荒野里下来,跟着商队进了城。
当商贩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回头张望时,神秘的黑衣青年已经侧身走进了小巷的阴影中。
伊戈点无聊,但又不想回土匪营地去。“特兰德傻狮子在带崽,真麻烦。等他把小孩子们安置好,我再去找他。”他想找点乐子,就跳上矮平房的屋顶,四处闲逛。巡逻士兵从楼下经过,伊戈盯着他们奇怪的洋葱形铁头盔看。“好丑……特兰德如果戴这种头盔我就不要他了。”
大部分平民仍在睡觉,喀尔德一片静谧。伊戈在天台之间行走,灵活且悄无声息,像猫一样。
西高原的建筑风格和帝国很不一样,不管房子主人贫穷还是富有,都喜欢把楼顶装饰成可以供人闲谈偃卧的露台。一般都铺了彩色的席子,亚麻垫子,可供放果品的矮桌。有的露台还有葡萄架,用来遮阴。伊戈悠闲地参观着别人家,对这种露台设置很是满意。他发现有的西高原男子会睡在天台上纳凉,就走过去,俯身观察人家的胡子,嗅嗅人家身上的香水味。
“哈啾!”香水味让他打了个喷嚏。
睡在露台上男人一下子惊醒了,吓得刚要喊叫“有贼”,但环顾四周又没看到人影。
逛了几家,伊戈又有点乏味了。
“哼,不如狮子有趣。”
经过某幢屋舍时,他发现主人家养的猫非常可爱,就跳到院子里,坐在泉水边和猫咪玩了一会儿。小黑猫蹭着伊戈的手,从他膝头跳下来。“要走了吗?好吧,再见猫猫。”伊戈拍拍身上的猫毛,打算离开。
但是屋里传来几声闷响,然后一股浓烈的铁腥味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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