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喻识匆忙打断,又想起方才对喻夫人的称呼,“师娘为什么是喊我?还有,你怎么能喊我师娘叫岳母呢?该我喊你师娘作岳母。”
陶颂挑挑眉,避重就轻:“剑修,我没有师娘。”
又抱着慕祁颠了颠:“再说了,师父这称呼我占了,他先喊我的,这是我徒弟。”
慕祁得了陶颂赞赏的目光,愈发卖乖,环着陶颂大声喊了一句“师父”,又转头望向喻识,正要同样大声地开口,喻识急忙站起来打断了他:“你不许喊!”
慕祁大眼睛委屈巴巴。
他攥着陶颂衣衫努力想了想:“那我喊剑修?”
陶颂目光中登时现出不高兴:“你不许这么喊。”
喻识咳了一声,努力忘记那个令人尴尬的称呼:“就喊前辈吧。”
小家伙却不乐意了:“那就和旁人喊的一样了!我怎么能和旁人一样呢?”
“你怎么不一样了?”陶颂笑笑。
慕祁看了一眼怀霜剑:“先前有个大花猫说,我是这剑中真气养出来的石头,和别的石头不一样的。”
“天底下就我一个石头是这样的,就只有我一个喔!”慕祁得意洋洋。
陶颂心下微动,怀霜剑中,不就是喻识的真气么?
他深深瞧了慕祁一眼,所以,这算是,喻识的孩子么?
喻识还真有个儿子。
他转头去看喻识,正撞上喻识慌忙躲开他目光的无措样子,躲开之后,还装作一副并没有听懂的模样。
陶颂念起从前之事,不由抿唇笑了笑。
喻识心中本就窘迫,让他这一笑笑得心慌意乱,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陶颂打趣他:“我就是想起来,先前在燕华之时,你装成自己儿子的事了。”
喻识原本脸皮厚得堪比城墙,但眼下身份已然露出,此时此刻再听他翻出这件事,只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人在不占理的时候,往往就喜欢先从旁人身上找补。
喻识一副理不直气壮的样子,反而先问起陶颂:“那我若是真和哪个花魁娘子有个那么大的儿子,你打算怎么办?”
陶颂顿了顿,只故意道:“我为什么要理会你儿子?”
喻识一怔:“我都去了,留一个孤苦无依的单弱儿子,你不打算照顾点?”
陶颂瞧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剑修,我们两个算是什么关系,你儿子又和我是什么关系呢?”
他稍稍上前一步:“剑修,你说让我管你儿子,你不先给我个身份管么?”
林叶森森,喻识对上他深沉的眼眸,再次心慌意乱起来。
第80章 路途其二
喻识只有面对陶颂时,才会有这种慌乱不堪。
他一个刀架在脖子上眼都不会眨的人,每每对上陶颂这桩事,就怂得不行。
陶颂方才拉着他的手,对仙门百家宣布他二人已经定亲的时候,他整颗心都快自胸膛里蹦出来了。
只是面上依然是个波澜不惊的模样。
喻识心下轻轻“唔”了一声,大概是自个儿总没什么反应,陶颂才又来这般问他。
不然大庭广众之下,定亲的话也说了,师娘岳母的也喊过一遭儿了,陶颂怎么可能还觉得二人关系不分明呢?
喻识这般一想,又念起文漆话本子里写的各式故事,对了一对,好像也确实有些不一样。
旁人家的故事,都是两个人先彼此确定了心意,才与外人说,怎么到自己这里,反倒先和外人说上了?
那他还用再和陶颂补上那一遭儿,确定彼此心意的流程么?
喻识一时糊里糊涂,又蓦然想起,文漆这个小师弟,自个儿都没有过什么心上人,却凭空写了□□本情爱故事。倒也难保不是信手胡写的,怎么能当做金科玉律呢?
人都说风月之中,最常因为言语不当,造成诸多误会缺憾。
他有心和陶颂在一起,那话就不能乱说的。
喻识兀自打了一遭儿乱七八糟的算盘,却也挑不出来此刻该说什么才对。
他当真于这些事上一窍不通,抬头对着陶颂温柔坚定的眼眸,脑子转得飞快,嘴却张不开。
皎然月色柔柔地洒下来,于木叶纷飞之间落在陶颂身上,他一双眸子映着柔和天光,弯起嘴角笑了笑,其间情愫愈发深沉。
喻识琢磨了半晌,却被这一眼晃了神,一脑子话本里肉麻的情话囫囵都忘了,只下意识地念叨了句:“你今夜可真比平常好看不少……”
话刚出口,反应过来,自个儿都傻了。
陶颂也不由怔了怔。他问了那句话,原依着喻识的性子,是不会有回应的。
没想到喻识思量了许久,竟然答出这么一句话来。
陶颂自眉眼长开后,一年比一年出挑,他素日听人夸他生得好看也听到脸不红心不跳了,却从没想到,喻识会当着他的面这么说。
他不由靠近了一步,挑挑眉:“剑修,我哪儿比寻常时候好看啊?”
喻识的脸已烧得滚烫,往常也就在心里夸夸,也不知为什么,说出来竟然会窘迫至此。
但他是个心理素质过硬之人,越慌越能强行平复,他压下一腔翻江倒海,硬生生端出一身前辈风范,顺着陶颂之言点评:“你看,你这个眼睛吧……”
陶颂柔和深沉的眸子望着他。
喻识一时顿住,咳了一声换个地方:“你这个眉毛……”
陶颂扬眉,整张脸尽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喻识心下开始乱了:“鼻子吧……”
陶颂的三庭五眼比画样子还工整,鬓若刀裁,鼻如悬胆,硬挑也挑不出一分错处,更何况如此仔细看。
喻识越看心越乱,倒像是养了一条撒欢的小鹿,于心下四处扑腾。他顺着鼻子向下看,瞧见一抹弯弯的唇角,这头小鹿便蹦哒得更厉害了。
陶颂偏又进前了一步,喻识不由自主地又退靠回了树上。
陶颂一手扶住他肩头,凑得愈发近:“怎么不说了?”
喻识让他这近在咫尺的眉眼勾得心险些跳出去,方一张口,唇齿间便覆上了一层温软。
然陶颂只稍一停留,便抬了头,弯起眉眼笑笑:“这儿好看么?”
喻识一腔心潮澎湃,回想起方才蜻蜓点水的一下,竟然起了些意犹未尽的心思。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惹得面红耳赤,抬眼正瞧见陶颂浅浅唇色,越发连话都不会说了。
陶颂偏故意伏在他耳畔,低声道:“还要么?”
温热的气息扑在喻识耳畔,被陶颂说出口,他一时又羞又窘迫,只想赶紧跑,掩耳盗铃般地开口,理不直气也不壮:“慕祁还在旁边,你说什么胡话!”
“慕祁听不见也看不见的。”陶颂方才将小孩子放下,顺手封了他五感。
他只觉得喻识这脸红心跳的害羞模样格外招人喜欢,大大方方地瞧了个够,笑了笑,才退去一步放开他。
喻识一心慌乱尚未平复,也不敢看他,只能绕过去抱起慕祁。
小娃娃委委屈屈地望着喻识:“你们亲亲了吗?”
喻识一噎,故作镇定:“没有。”
慕祁皱眉:“大人也不能说谎的。”
喻识再次一噎,顿了顿:“我没骗你。”他对着慕祁保证:“真的没骗你。”
慕祁不依不饶:“那为什么我不能看?”
喻识哑口无言。
陶颂却过来,将小孩子又拎到了怀里:“小小年纪别整天瞎问。”
慕祁却不大敢闹他,只撇撇嘴:“那我刚才看不见,可害怕了。”
陶颂心道,倒看不出来你怎么害怕的。
但小孩子家这般说,他也不能不理会,多少抱着哄了哄,一时问起喻识:“长瀛喜欢小孩么?”
喻识一怔:“喜欢,怎么了?”
陶颂抱着小娃娃:“得快点送到青江去,整天跟着碍事。”
喻识面上一红,慕祁欲哭无泪。
第81章 青江其一
这年的秋意来得十分快,两三日间,路途间已笼了一层薄薄的凉意。
晨起寒凉,夜深露重,而喻识却一分也不敢耽搁地往青江城赶。原因无他,只因为陶颂的身体眼见着虚弱了下来。
照着常理说,修为已成,即便当夜诛妖损耗大些,也不至于如此。
喻识不明白,一路上整颗心都七上八下的,只能快马加鞭地往青江去。
方靠近青江的地界,有关其门下的流言便灌了一耳朵。陶颂只笑:“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若不是我从前便认识阿淩,只怕便会当真了。”
喻识遥遥向门外望去,这茶舍落在山脚下,抬头看去,刚好能瞧见青江城巍峨的一角殿宇。
他默默叹了口气:“倒是为难崔淩,外头流言纷纷,内里明争暗斗,我也想不到,青江一夕之间竟会如此。”
“不破不立,青江城积弊甚久,往日再如何粉饰太平,也是迟早要走到这一步的。”
陶颂顿了顿,又提起另一茬话:“想不到你平素,当真与仙门百家不大上心。青江内里之事,按理说你这个身份,也该有所耳闻的。”
“我虽然有个名声在,但也并不怎么喜欢修道之事,对仙门百家也并不怎么关注。这话在陆府,我便与你说过的。”
喻识浅浅啜了口茶,“当年我无处可去,师父收了我,我并不知道今后该做什么。但倘若不修道术,又要离开云台。”
“我不大喜欢道法道术,但更不喜欢离开师父师娘。师父问我愿不愿意,我便点头了。”
喻识此时此刻再提起师父,心下总有十二万分的落寞与哀凉。
如今回想起来,当年他虽然点了头,可终究还是离开了师父师娘和师兄弟。
喻识醒来之后,便一直觉得,造化似乎有意作弄于他。他还能活上许久许久,但这两辈子的安乐欢愉,都葬在了云台寥寥两百年中。
有些人大约生来就于这世上情缘浅薄,他既自幼孤苦,便是合该孤苦一辈子的。
这个念头一直埋在他心底,直到那日,他发觉他喜欢上了陶颂。
更让他惊惶的是,陶颂也喜欢他。
喻识那时心下惶恐不安,他生怕害了陶颂,更深觉自己不配。
但陶颂干干净净的喜欢,又让他忍不住地,去靠近。
喻识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做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对错的决定,他想和陶颂在一起。
他真的喜欢陶颂,他再也不想和陶颂分开。
只不知造化愿不愿意成全。
喻识再次暗暗地叹了口气,却发觉陶颂一直瞧着他。
喻识不明所以地心虚:“怎么了?”
陶颂单手支着下颌,笑道:“我就是在想,这么多年来,外头到底传你的哪句话是真的?你分明与仙门百家并无多少来往,但传言里喜欢你的人,可遍地都是。”
天际一抹傍晚的流霭,层叠烟霞之上,已浮出了月亮浅浅的轮廓。
喻识有点懵懵的:“我也不知道外头究竟有多少人喜欢我。”
但我觉得他们说的喜欢我,都没有你的真。这句话在喻识脑子里过了一下,他没好意思说出口。
喻识近来愈发觉得,他对着陶颂的时候,脸皮格外薄。
陶颂略一顿,又挑起笑意:“剑修,我其实是想问,你当年写给我的话,有没有也给旁人写过?”
此情此景,正常人应当斩钉截铁地说句没有。但喻识并没有积累过什么恋人间的经验之道,闻言当真仔细地想了一遭儿,而后十分诚实地开口:“我记不得了。”
陶颂便不由生出些醋意,又有些好笑,只能顺着逗他:“那咱们成婚之时,万一有哪位道友拿着你写的书信啊字条啊,找上门来,我们怎么办?”
喻识一皱眉,对啊,这可怎么办?
陶颂隔着朦胧的余晖瞧了瞧他这蹙眉深思的模样,更加好笑了几分。
其实哪里会有这样的人,当年喻识身亡,仙门之中连个真正为他伤心的人都没有,眼下过了百年喻识回来,金丹损毁,修为不复,活靶子一样的处境,又还有谁会凑上来?
陶颂念及此处,心里也略有凉薄之意,但转念又一想,若非如此,他也不能顺理成章地白捡这么大一个便宜。
他心下到底欢喜,瞧着喻识仍在糊涂,只好咳了一声,沉下语气,摆出一副心狠手辣的样子:“你不知道怎么办,就我来办,到时候谁敢来砸场子,我就废了他。”
喻识猛然抬头:“这不好吧,怎么也是我理亏啊。”
陶颂挑挑眉:“你又心疼旁人么?”
喻识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是个坑,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在乎什么旁人,我是...是怕众人以后编排你,他们以后会说......说你胡作非为的,对你的名声不好。”
“我才不在意名声。”陶颂好整以暇地笑了笑,“你背信弃义,我蛮不讲理,凑在一起正好,多合适。”
喻识还要说话,一旁趴着睡觉的慕祁悠悠转醒,揉了揉眼睛:“师父,我觉得你不能这样做事的。你已经有徒弟了,你不能这样教我。”
陶颂拉开他的小手:“不许揉眼睛,没洗手。”
慕祁不满地在袖子上蹭了会儿,闷头接着道:“你会把我教成坏孩子的。”
他蹭够了,抬脸却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脸上还有些压出来的红印:“小师父,你管好了自己之后,也该管一管师父的。”
慕祁不知是从何处寻来“小师父”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喻识也找不出其他合适的称呼,就由他喊了起来。
总比喊师娘要好。
喻识叫他此时的目光一噎,却听到陶颂道:“那换个人教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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