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识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只好一动不动地由他抱着,又念起之前情形:“你总是能有理由。”
耳畔传来些陶颂的一二笑声,开口的声音却愈发低:“剑修,我是真的有点难受。”
喻识还要再开口,却猛然想起陶颂近日身体,又着急地去拉他起来:“你哪儿不舒服?突然难受的吗?”
陶颂略动了动,却是连喻识的两只胳膊一起圈住了,将下巴贴在他肩头:“我难受好几天了。”
喻识听着他语气间的委屈,心都攥了起来,急急忙忙地安抚:“那你先等一等,崔淩马上就过来了。”
陶颂的呼吸声就贴在他耳畔,喻识却只剩了一片焦急,手忙脚乱地想起身:“要不我现在就去找崔淩过来,你在这儿......”
“我不要崔淩。”陶颂更加箍紧了他几分,稍微一用力,便抱着喻识倒在了榻上。
皎白的月色自窗棂间漫入,九转烛台上的烛火在轻轻拂动的帐幔外,透出摇曳的光。
陶颂翻身伏在喻识耳边,略有不满:“剑修,分明只有我们两个在,你怎么总是提起旁人来?”
陶颂整个人都覆在喻识身上,温热的气息撩得他耳畔的碎发一动一动的,直发痒。
喻识顿时心如擂鼓,却又有些气恼:“你又骗我,我刚才真的担心了。”
陶颂稍稍支起身子,低头望着他,澄澈眸子里溢满委屈:“我没有,我确实难受得厉害。”
月色映得陶颂面色更加白了,喻识对上他清清浅浅的眸子,一下子又开始忧心:“那...那我还是去找人吧,你在这里休息休息,或许......”
“我不要。”陶颂真的生出些委屈了,自家剑修着实是什么都不懂,都这时候了,居然还要走。
他拿出十二分的耐心,语气更软了些:“我难受得很,你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儿,我会不高兴的。”
“那我......”喻识有些手足无措,“可我又不是大夫,你不舒服,我在这儿有什么用?”
陶颂微微笑了笑,落在喻识眼里,颇有几分狡黠的意味。
他尚未反应过来,陶颂已稍稍低头,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喻识只觉得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一痒,心惊肉跳还未平复,便又对上了陶颂明净温和的眼眸:”剑修,我正难受呢。“
喻识脑子里自动补上了后半句话,居然还是用的慕祁的语气:你要是亲亲我,我就好啦。
喻识被自己这个想法惹得更加慌张了。
陶颂却只脉脉地望着他,不说话了。
喻识脑子里过了百八十个想法,末了却都被陶颂这柔和的眼神滤掉了,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搂住陶颂的脖子,按了下来。
陶颂的眉眼距他咫尺之遥的时候,喻识才猛然清醒了些——他并不会这个什么亲亲。
于是他微微抬头,在陶颂面颊上轻轻碰了一下,自己倒先脸红起来,颇有些不自在:“高兴点了么?”
陶颂定睛瞧着他:“没有。”
他不会,但陶颂显然是会的。
陶颂稍稍弯起眉眼,垂眸便覆上了喻识的唇。
月色疏疏落落,帷幕重重,周遭静谧悄寂,除却二人缠绵的呼吸声,便只余下风过林木的萧萧之音。
喻识被动而生涩地回应,头脑渐渐有些昏沉,四肢都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他心下浮起些隐隐约约的欢喜,却又慌得厉害,正在拼命保住最后一丝清醒之时,陶颂终于抬起了头。
喻识微微喘着气,喘匀了些,才别过脸去:“你可一点都不像病了的样子。”
陶颂又俯身过来招惹他:“可我真的病了。”
这温热的气息扑得他耳垂脖颈都红透了,喻识生怕自己再心软,忙忙地推开了他,利索地坐起身,还一手将人按在了榻上。
陶颂倒是老实,甚至还躺得更端正了些。他望着喻识挑挑眉:“要不我们换个姿势再来一遍?”
喻识登时抽回了手,一蹦三尺远地离了那床榻,煞有介事地理了理并没有怎么乱的衣裳,就是不敢再瞧陶颂一眼。
陶颂似乎在他身后笑了笑,喻识心下面上愈发滚烫不止,绕出帘帐被悠悠袭来的夜风一吹,才稍微平复了些许。
他索性也不管陶颂了,就着冷风吹了吹一身不自在,正要硬着头皮回去,便听见了崔淩的叩门声。
喻识如蒙大赦,飞快地打开门:“你可算是来了......”
崔淩提着一箱子药,正要答话,一抬眼落在喻识唇上,一腔话猛然咽了下去。
喻识浑然不觉:“麻烦你了,你去瞧一瞧,若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喊我就是了。”
崔淩十分尴尬地错开眼:“前辈你先在外头坐一坐,我进去看一眼阿颂。”
喻识瞧着崔淩进去,兀自阖上门,才又生出些隐隐约约的担忧。
月上中天,曲折回廊下的琉璃盏自风中摇摇晃晃,庭中素白的木芙蓉的花瓣落了一二,映着疏朗的月色,生出些幽幽凉意。
喻识心潮被这渐渐偏西的月色搅得愈发起伏,他坐在廊下,恍惚间忆起上次他这般等着陶颂,还是在临安。
那次他本对庄慎的到来畏惧不已,最后却被按着答应了亲事。
数日之前,还将这个亲事堂而皇之地告知了仙门百家。
庄慎与他说的话,及当时他心内如何推脱搪塞,他还记得。不过月余过去,如今想起当日情状,竟生出些虚无缥缈的不真切之感。
喻识整颗心起起落落,望着紧闭的房门,越发不安了几分。
他和陶颂,就算在一起了么?
时至如今,往昔明日,皆是令他忧心之事,唯独他与陶颂这桩,让他得了些侥幸的慰藉。
但他却不敢整个儿放下心去高兴,越是珍视,越不敢声张,越是害怕得厉害。
他兀自于寒夜里坐了良久,思绪万千,又纷杂不堪,将近日种种皆捋了一遭儿之时,终于等来了崔淩的开门声。
崔淩十分疲倦,神色却甚为温和:“前辈放心,阿颂并无大碍。我带得药不够,得再去拿一趟。”
他顿了顿,又笑笑:“天也凉了,前辈不如去慕祁那里将就一晚,这里还要等上许久,我明日一早再去找你。”
喻识听得他话中自相矛盾,只觉奇怪:“既然并无大碍,何必急在一时?今日你也累了,明儿再来看就是了。”
崔淩略一顿:“我已然用上药了,不好停的。”
喻识道:“那我替你进去看着点。”
“不必了。”崔淩却挡住了门。
喻识愈发疑惑,只见崔淩支支吾吾,终究红着脸开口:“前辈还是不要去的好。这个时候,实在不宜那...那个什么,若是前辈进去了,二人独处,又这个时辰了,万一难以自禁......”
崔淩重重咳了一声:“还是等今夜我施完针,阿颂好些了再来看吧。”
喻识一时尴尬万分,虽有疑虑,只得压下,点了点头。
由弟子引路至慕祁房间时,小狐狸已然抱着慕祁歪在地上睡着了。
房间想是和小孩子预备的,铺着厚厚一层地毯,倒也不冷,二人躺得极其随意,身侧还散落了一地小棋子、小沙包、布老虎之类零零碎碎的玩具。
喻识瞧着这一地狼藉,忽想起在临安玩时,陶颂倒很是喜欢这些小孩子家的玩意儿。
他便停了收拾的手,挑了几件精巧些的装好,解了进门时敛藏的气息,叫醒长瀛:“你回去睡,我陪着慕祁。”
长瀛仍有些怔忪,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才起:“我怎么就睡着了?这小石头也太能玩了。”
喻识拍拍他:“他想是没见过这些玩意儿,一时新鲜,你白天与崔淩应付外头的人也够累了,去休息吧。”
长瀛重重打了个呵欠:“小家伙儿挺懂事的。”又正经了几分:“他虽然很喜欢你们,但一直记得景行,心底里还是难过的。”
喻识默了默,只得道:“你能与他说得上话,多安慰他。”
“哄孩子我还是能行的。”长瀛打着呵欠走了。
喻识抱着小娃娃到了榻上,小石头一夜迷迷糊糊地喊了数次师父小师父与阿公,喻识心下怜惜,又兼挂念,到底也没睡着,翌日待长瀛来了,便直奔陶颂处去。
晨起微凉,他站了一刻,只觉得格外漫长,正牵肠挂肚之时,便瞧见崔淩一脸倦容地出来,显然是一夜没睡的模样。
崔淩撞上他沉肃的目光,到底也不躲了,回身封住房门,换上一脸严重:“前辈,我也不瞒你,你先听我和你说完,千万别急。”
喻识平静地点点头,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
第84章 青江其四
喻识独自坐在檐下已然良久,崔淩与他说罢,便急匆匆地被理事弟子叫走了。
这日晴光大盛,秋日的晨光无端沾染了几分清冷之色,稀稀落落地洒在院子里。一夜秋风过,木芙蓉花却开得还好,纤细的花枝,于日头下留下浅浅的影子。
喻识定定地瞧了一遭儿花影子,自个儿也不清楚在想些什么。
不知愣怔了多久,有一青江弟子自廊下疾步行来,手持一个托盘,端端正正地停在了他眼前。
有一碟石榴,一碟柑橘,一只青花瓷碗,还有一封信函。
那弟子道:“喻长老有礼。少城主说,信上的话让您看看,若是想知道清楚些,可以去找他。”
他静候了片刻,瞧着喻识失神的模样,不由又恭敬提醒一遍。
喻识方有些回过神来,取下信函,心里却又是一沉。
尚渊死了。
方至燕华山庄便自尽而亡。
喻识闭了闭眼睛,晨风一扑,心尖上一时凉透了。
那弟子瞧着他又开始发怔,低声道:“喻长老,碟子里的果子是让您吃的,少城主说,陶长老也能吃。”
喻识神色不辨,瞧着只平静得异常,只顺手接了过来:“麻烦你了。”
“晚辈不敢。”那弟子走过回廊,还忍不住瞧了他两眼,心底不知怎的,漫上一层隐隐约约的担忧。
另一年轻些的弟子与他迎面走来,远远眺望一眼,压低了惊喜与好奇:“诶,那就是第一剑修喻识啊。”
“是啊。”那弟子略微点头。
心直口快的年轻弟子不由又瞅了好几眼:“看着不大像,怎么倒像个书生似的,白白净净,文气得很。”
“就是说呢。”先前的弟子也笑笑,“要不是少城主说,我也不敢认,这哪里像个剑修呢?便是先前的许愫长老,也比......”
他提起许愫,倒一时住了口,年轻弟子就势叹一声,却撇下这话,仍是对喻识好奇:“你方才和他说上话了?说的什么?”
“还能说些什么,不过是替少城主传话。”那弟子说至此处,又提点道,“别随便打听少城主说了哪些话,我可不敢和你讲。”
“知道知道。”年轻弟子十分乖觉,“我才不是多事的人。我就是出生得晚,还没见过喻识呢,好奇得很。”
他又远远望过去,只见喻识正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剥着一颗石榴。晶莹红润的石榴籽绕在他白皙的指尖,日光轻盈疏落,他一身素素的青衫,分明是这样家常的动作,却因他自然的一股高华,显得他与世人皆疏离开来。
年轻弟子隔着曲折回廊与扶疏花木,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险些有些愣神,清醒了一二,才小声道:“怪不得外头话本子上传了他那样多的□□,便是看不见脸,人也这样好看。”
先前的弟子抬手敲在他额上:“大清早的说什么胡话呢,喻前辈已定亲了,你不知道么?”
又吓唬了一句:“是和扶风的陶前辈定的亲事,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厉害人物,说话也不过脑子。”
“我夸一句怎么了?”年轻弟子揉揉额角,“好看还不让人夸么?”
他也不过嘴硬了一句,提起陶颂又有些仰慕:“陶前辈可是当世剑修里修为最出挑的了吧,人又年轻,长相也好。”他又叹一声:“怎么偏就他俩在一块了,一下子少了两个指望......”
话还没说完,便被拎起了耳朵:“让你说话过过脑子,怎么越说越离谱?是怎么,修为还没到便想着结道侣了?”
“我修为没到就不能惦记娶道侣了么?”那年轻弟子甚为委屈地嘀咕了一声,又害怕他师兄,忙岔开话来,“师兄你看,我怎么觉得喻前辈有点伤神呢?“
先前的弟子瞧着喻识平和安静的模样,不由也蹙了蹙眉头,然顿了顿,终究道:“知道了你也管不来——大清早的便拉着我说闲话,昨儿的病人你去看了吗?待会儿师父问起来,你是打算等着挨骂么?”
那人终于拎着他师弟走了,喻识耳畔静了些,却又觉得空得难受。
他心内堵得发闷,一时热一时凉的,不疾不徐地剥完了石榴橘子,又盯着果子皮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推开了房间门。
房间内帐幔垂地,弥漫着幽微的草药香气,又些涩,又有些甘甜。
喻识挑起帘子,便瞧见陶颂安静躺在床上睡着,炉上温着的药咕嘟咕嘟,盖过了他手中的果香。
喻识看了一眼陶颂,霎时便有些落泪的冲动。
他深深吸了口气,堪堪压了压发酸的眼眶,在榻边悄悄坐下。
素净的日光映在陶颂面上,他安安稳稳地闭着眼,笔描刀刻般的面容更加凌厉了几分。
他本就生了一张清冷的脸,若是不笑时,总是冷冰冰的,无端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可笑起来,又仿佛春日里的一抹新月,又明净又澄澈。
喻识益发难过得厉害,心下像被人划了许多刀,有些入骨的疼。
他分神去平复心绪,锦被下却伸出一只手,一下子握住了他。
陶颂睁开一只眼,有些调皮地笑了笑,又抓紧喻识的手:“干嘛一直坐在我旁边,又什么都不做呀?”
他眸中有几分促狭:“我有那么好看吗?你一直盯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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