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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庭秀骨[修真]——落月无痕

时间:2020-01-15 11:29:48  作者:落月无痕
  余秋远道:“暂且不要紧。”
  金丹只要不离开余秋远,对余秋远而言,修行便没有什么问题。从前他取天地灵气十分,金丹便给他十分。如今他取天地灵气十分,其中五分给了金丹,剩余五分才是自己。但是,相对的,金丹自己会修行了,它自然也会去取剩余五分灵气。聪明的孩子,会授人以渔,不但自己活得好,还能叫他‘爹’也活得好。
  “内丹可以重修。”余秋远道,“化形何其艰难,没个上万年是不成的。我会重新修一颗内丹出来。”而且对凤凰来说,内丹意义其实不大,只是修为罢了。凤凰每次涅槃都像死过一次,内丹自然也会随之消散。
  但是有个问题摆在他们眼前,很现实。既然金丹存在灵力失衡的情况,现阶段恐怕容庭芳要时不时拿灵力‘安慰’一下这个小家伙。那就得容庭芳来蓬莱——
  容庭芳有些不满:“为什么不能你来魔界?”
  余秋远立马拒绝:“那怎么行。万一它学什么不好的怎么办。”
  “……”容庭芳有些无语,“你把我魔界当成什么?”
  也没当成什么。
  总之就是各种坦胸露背罢了。
  小灵峰顶很少有人会上来,在这里能一览蓬莱全貌。蓬莱多山,除却山之外,外面就是南海。而山峰之间仙雾缥缈,瀑布倾泻,半山腰楼阁紫气勃发,确如仙境。五座大峰便像天柱,聚在金光顶周围。容庭芳凝眸看过去,指向那里问余秋远:“那里是什么地方?”
  余秋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玉玑峰就在不远处。眼下四峰皆静,唯有玉玑峰上霞光冲天。想来容庭芳指的是这个。他负手道:“那里是玉玑峰。你见过云生,云生便是玉玑峰白绛雨的小弟子。”
  晏不晓去玉玑峰之前,告诉过余秋远符云生要结丹的事。眼下这霞光,估计就是白绛雨为了保护徒弟顺利结丹而设。白绛雨是蓬莱五位峰主中最年轻的一位,故而在五位峰主中,苏玄机和白绛雨关系算是最好的。先前余秋远不在时,白绛雨在琐事上帮了苏玄机很多忙。
  苏玄机要往瓦行时,正是白绛雨察觉金光顶有龙气,视线一落便落在了闻人笑身上,若非闻人笑机灵,拿个贝壳糊弄过去,怕是当场便要被戳穿身份了。
  玉玑峰和白绛雨的名字听起来都十分熟悉。容庭芳略一思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他来蓬莱之前正和厉姜谈的白式微那个外孙么?
  他道:“白绛雨是白式微的外孙?”
  余秋远道:“是啊。”
  这算是小蓬莱人尽皆知的一个秘密。为什么说人尽皆知,因为这实在是没什么好隐藏。白式微一心想叫白绛雨回万鹤山庄,白绛雨却死也不回去。他们之间拉拉扯扯已许多年,直到白式微最后一次没叫动白绛雨,大约是吵了一架,这才死心。但是白绛雨仍然每年都会派弟子前往万鹤山庄问候——虽然今年看样子是不必了。
  “这么算来。绛雨唯一的亲人,倒是死在我们手里了。”余秋远感慨道。
  容庭芳耳尖。
  “白式微自己死的,我们并未动手,岂能算是死在我们手里。”
  “见死不救,亦与杀生无异。”
  容庭芳笑了一声:“那你倒是去救。这苍生苦于求生者何其多。光我幽潭角龙就有上百条,至今仍不见天日,屈于水底。掌山真人这么仁慈,倒是也去发一发善心?”
  容庭芳顺着一时嘴直心快,拿住要柄刺了余秋远一通,但并倒非他的本意。当下也不想继续就这个问题和余秋远争论。只还有个更想知道的。原本厉姜也没说全,他便急吼吼来了蓬莱。倒是没想到,余秋远是蓬莱的主人,当然知道得更多。
  他问道:“厉姜告诉我,白家一脉并没有留下子嗣,或死或残,那白绛雨又是怎么回事?你说白式微是他唯一的亲人,他的父母呢?”
  “……”余秋远道,“厉姜是哪里知道的?”
  “事情既然发生了,若要知道,总归是有办法的。”容庭芳道,“你既然这么问,看来,厉姜所说不错了。”
  这事本没什么好瞒住容庭芳,本来也是蓬莱上下皆知的秘密,当年直接闹到了余秋远手里,就给压了下来。后来的弟子不知道是因为年长一些的都不让说。
  “厉姜说的不错。”余秋远道,“白家本该无子嗣,所以白绛雨一出生,本也是要死的。是他的母亲,母爱滔天,拿命化了这与生俱来的天命。叫她儿子活了下来。”
  白家祖上折辱囚禁凤鸟,为天地所不容,命中犯煞,自然得不到庇佑。等到了白式微这一代,声名渐盛,却开始人脉凋零。白式微年纪轻轻,就没了后代。万鹤山庄那么多人姓白,却没一个和他的血缘有关。
  白敏敏生来普通,同寻常大家闺秀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日就是看书绣花。她一个弱女子,既不会修道,更没有十八般武艺,性子却刚强。原本她就看不惯父亲拘束鹤灵的行径,又无意中获知了山庄的秘密,更觉难以忍受。任谁都没办法接受,自家所获声名,尽数由踩踏它族鲜血而来。在痛苦之中,她正好爱上了白绛雨的父亲。
  白式微不同意他们在一起,白敏敏干脆便随人而去。
  一路奔逃,周折流转,到了蓬莱。
  眼下,容庭芳朝那冲天霞光的玉玑峰漫步而去,听余秋远将往事一一叙来:“白绛雨的父亲,其实是玉玑峰的原峰主,名玉玑。玉玑峰的名字,最早便是因他而来。”
  玉玑在外游历,遇到了年轻的姑娘,竟然动了凡心,不但放弃了修道,两人还养育了一个孩子。自白敏敏替儿子担了天命,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后,玉玑就将毕生修为,包括一枚金丹,全数哺给了幼子。然后叩别余秋远,带着夫人隐到了蓬莱深处。
  余秋远还记得,玉玑抱着妻子的尸首,背上负着嗷嗷啼哭的婴儿,跪在他面前,朝他磕了一个头。“敏敏虽然随我负气来了蓬莱,但我知道她心中一直念着万鹤山庄。我没照顾好她,愧对她的父母。这个孩子,便姓白吧,就当是敏敏唯一的心意。”
  想到往事,余秋远也有些唏嘘。
  他还记得自己问玉玑:“修行不易,你与大道已相差毫厘,就这样放弃了,不可惜?何况幼子无父无母,何其无辜。若你的妻子地下有知,一定也不愿你就这样离去。”
  “没有认识敏敏之前,大道无垠,岁月千年如一日,生死无悲亦无喜。认识她之后,一日如有三秋,春花秋叶,夏虫冬雪,皆是人间欢喜。”玉玑将孩子解下,交到余秋远手里,珍而重之地抱起妻子,走向雨幕之中。“她是我余生所有欢喜,大道怎可比。”
  “我但愿真人永远也不要明白——”
  人如果修道,为什么放不下情爱。如果放不下情爱,又为什么要修道。不知道那些已经修成大道的人,有没有办法解答这个问题。余秋远喟叹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大约是死了的。
  别人的事,又是与容庭芳无关的别人。他心向来不软,就算听到的故事再动人,也没有什么动容。只说:“他将孩子托付给了你?”
  “不错。幼儿没有根基,如何承受他父亲的毕生修为,没有当场筋脉俱断而死,已是侥幸。”想到当日危急的情状,余秋远便要感慨,“这是个坚强的孩子。”
  容庭芳掐指一算,忽然明了。
  “怪不得有段时间你总是不见人影,原来是为了他?”
  余秋远一时有些迷茫。但他很快想了起来。
  玉玑将白绛雨交给他后,余秋远整整守了这孩子三个月,为白绛雨固本培元,硬是拿自己的修为替白绛雨淬练筋骨外加筑基,如此才好接受他父亲的修为。所以那段时间余秋远并没有往海上去。直到后来白绛雨情况稳定了,余秋远才叫苏玄机来替他的班。
  他还记得,自己一收手,身心俱疲,连调息都未曾,先往海上去了一趟。那个时候他二人有时会有‘偶遇’,余秋远心底一直记挂着这事,怕容庭芳偶然来南海,却找不见他。他在那里从天黑等到又一次的天明,等了整整三日。并不见容庭芳身影。这才心中又有遗憾,又松了口气的回了蓬莱。一回去就又是闭关调息了半个多月。
  余秋远只以为,容庭芳确实只是偶然出海碰见,并非时时在的。
  如今说来——
  他心头不禁涌上一股窃喜。
  “你——你那个时候,等过我吗?”
  容庭芳面色一僵,不自然道:“当然没有。”
  他是一时口误这才落人口舌,承认是不可能的。虽然那三个月内,他从两三天往海上跑一次,到十天半个月跑一次,回回不见该见的人踪影,心中其实有些失望。
  就算容庭芳不说,余秋远大概也能猜到了。他心中带了些微微的甜意,低声说:“事出突然,绛雨的性命危在旦夕,只能先救他。我也不知道你——”
  “——不用解释。”容庭芳负着手,只作毫不在意,“如此看来,他是继承了他父亲的位子。蓬莱靠实力说话,其他人竟然也不在意?”
  在意是在意的。蓬莱也确实靠实力说话。
  余秋远笑道:“恐怕你不知,白绛雨的实力,仅在玄机之下。”
  因为他既承袭了原峰主的毕生修为,又年纪轻轻便有了金丹。更别提由余秋远亲自替他筑基,苏玄机又为他固本培元这么久了。白绛雨其人,命又苦又好,叫人又怜又羡。
  “什么天命,竟是连个后代子嗣也没有的。”容庭芳自言自语道,“看来是足够惹天怒人怨,祖上所行必是祸端了。”
  祸端那是自然的。
  白式微可是用自己全部的家当,开设了祭坛,祈求得到婆娑罗的力量。他自然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欲望影响祖上先人,代价累及后代子孙。万鹤山庄一夜之间赴之一炬,声名地位全部一场空,连着他自己,也是生生世世,都不会再有这个人。
  但是这些容庭芳又怎么会知道呢。
  容庭芳只是道:“如此说来,白子鹤的事,你也知道了?”
  余秋远心里一惊。他琢磨道:“你是说哪件?”
  容庭芳道:“还有几件?”
  余秋远:“……”
  “厉姜在白家祖上记载中找到的,说是他祖上养育的灵鹤违背主令,私吞了凤凰血泪所成的凤珠,引颈而亡。白家后人找这只灵鹤找了许久,偏偏在这个时候,抱回一个白子鹤,还要用他来引出上古凤灵。”厉姜虽然只说了两三句话,容庭芳走的步子又快,但这不妨碍容庭芳不过区区两三句,就能将全部的事情梳理起来。
  “你觉得,这还不够我猜白子鹤的身份?”
  容庭芳冲余秋远挑挑眉,一脸‘这难不倒我’的得意。
  余秋远:“……猜到难道很值得骄傲吗?”
  “不值得。但是我能猜到,是因为厉姜告诉我。”容庭芳话头一转,“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呢?在离开炼狱谷之前,我们一直在一处,掌山真人恐怕没有单独出去过罢?”
  ——他祖宗的,原来在这下了套等着他呢!
  余秋远僵着脸。
  他知道,是因为上古凤灵的记忆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血。
  可是容庭芳是一个很麻烦的人,你告诉他,他会追问你,为什么早不说?但你不告诉他,就是在间接承认你有问题。偏偏他除了麻烦,还很聪明。三两句便能将你的话给套出来。所以有时候余秋远不得不学聪明一点。
  他半真半假地回答:“我知道,自然是因为在与凤灵博斗时看到了它的记忆。只是我当时怎么知道你是人是鬼,又怎知你是否别有用心。难道还非要告诉你吗?”
  “凤灵呢?”
  “它败于我,自然消失了。”
  这个答案倒是无可厚非。
  容庭芳虽有怀疑,一时也找不到漏洞。确实凭余秋远和他那个时候互相遮遮掩掩的关系,没有必要将这些事全部告诉他。他转口一问:“那你把白子鹤放跑了?”
  “留着他做什么。”余秋远道,“难道你舍不得他?”
  容庭芳一声哧笑,故意道:“我是想留他。谁知道你动作这么快,这么心慈手软就将人放了。”若是余秋远不将人放了,容庭芳倒还打算利用一下。那可是能将上古凤凰引来的鹤灵,岂非一个香饽饽。
  “不论他前世是什么,今生已转世为人。白式微又死了,何必叫他执着于过往的虚妄之中,始终逃脱不了这轮回呢?”余秋远道,“我放他走,也是要他自己积德行善。过他想要的人生。”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命运,便随风飘散吧。
  所以余秋远没有告诉白子鹤他的身世——有些事情实在没必要一辈子一辈子带下来。
  按余秋远所想,大家都干干净净的,只活这一辈子也很好。爱也爱这一辈子。恨也恨这一辈子。纠纠缠缠的,爱也分不清,恨也分不清,其实挺累人的。还不如来生如无根飞絮,飞到哪是哪,落得哪处便扎根哪处,见着月明便是故乡。
  “轮回有什么不好。你觉得,无知无觉过一辈子便叫开心么?”容庭芳却不这样想,“该背负的忘了背负,该还的债未还。如同无根飞絮,飘到哪是哪,到哪都能扎根。连故乡在哪里都忘记了。这只是糊涂的快乐罢了。”
  余秋远:“……你是这样想的?”
  “那是当然。”容庭芳嘴角噙着笑意,负手看他,“倘若叫我忘记重要的人,重要的事。就算眼下是快乐的,那也只是虚妄罢了。叫我选择,我一定选择把那些事刻在骨子里。”欢喜也好,痛苦也好,都带到地狱轮回里去——痛死了也不放手。
  但他是不可能的。
  世上任何人都不可能。
  恐怕只有凤凰才有可能。
  毕竟只有凤凰涅槃起来,才会记得前世今生。
  容庭芳好奇地问余秋远:“你们活那么久,记那么多事,不会混淆吗?”几辈子的事加起来,还全都是从零开始的。或许认识的人都要换一批,经历的事也要换一批。难保不会张冠李戴,记忆发生错乱,从而糊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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