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可当时义正言辞把所有过错推卸到林厌身上的自己,又做了什么呢?
迟纵想到这里,再也无言待在林厌面前,他跌跌撞撞的推开椅子,仿佛被什么追赶着一般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包厢。
他要去做点什么……迟纵如此想着,困倦不堪的大脑似乎只剩下这一个念头,脚步开始发飘,他踉跄了一下,差点绊倒,被赶来的司机扶住。
“少、少爷,您怎么了?”对方吓得要命,眼看着迟纵有些虚脱的身体不停往地上滑,连忙叫了其他人来帮忙。
“……学园岛……”充血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着,迟纵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死死抓着司机的衣袖:“我要……回去……”
回到最初开始的地方……回到,他的罪孽中去。
他不想再逃了。
……
“这……这迟少爷,是什么毛病……”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魏鹤轩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惊魂未定的看了眼林厌:“我……我是又说错话了吗?”
后者十分淡定的舀了勺鸡汤,今天烟抽多了,他嗓子里不太舒服,清淡带着些许药材苦涩的鸡汤化作一股暖流落入胃里,林厌轻描淡写的开口:“间歇性狂犬病,别在意。”
不管对方是因为什么离开的,对于林厌来说,少了个跟屁虫无论如何都是件好事……烦躁了一天的心情顿时舒缓了不少,他胃口大开的喝完了一碗汤,又多吃了几口菜。
反倒是魏鹤轩在自觉气氛不对后收敛了许多,以至于下半顿饭吃的异常沉默,大多只有筷子磕碰碗沿发出的声音,混着林溪月优雅的寒暄,完全没有了先前热闹的气氛。
等终于熬到结束,魏鹤轩抢着买了单,脚底抹油的跑了,留下林厌和林溪月二人。他们一出饭店,林溪月便眼尖的发现车子少了一辆,抿了抿唇。
下一秒,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兄长,语调微扬:“哥哥接下来还有什么活动吗?”
林厌吃饱喝足,有些犯困,这会儿半眯着眼,肩膀放松的垮了下来,没系领带的领口开了几个口子,露出一截白皙的颈脖。
他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回家睡觉。”
或许是因为一上午都绷着神经的关系,这一顿午觉睡得特别舒服,等林厌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又洗了把脸打算去画室看看,结果一推开门,就见里面站了个修长的人影,心下一跳,还未来得及出言呵斥,对方却先开了口。
“……哥哥。”落地窗外的火烧云嵌着纯金的边,如火似的光辉倾撒下来;林溪月的身影裹在夕阳的余晖里,逆光看不清表情,但又似乎在笑。
“你进来做什么。”林厌伸手按亮了入口处的电灯,纯白的光线从头顶倾撒,照亮了年轻人那张俊美的脸。
“……我就是想,再了解你一点。”林溪月有些落寞的垂下眼,修长白皙的指尖掠过画板——新画的那一副已经被林厌拿走,如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框,周边沾满了颜料和胶带的痕迹,中心是却一片空白。
林溪月觉得林厌就像这个画板,再多的姹紫嫣红也被一条看不见的边界规规矩矩的挡住,渗不进来半点儿。
林厌没耐心听他继续发表矫情的演讲,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滚蛋,谁知那小崽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弯腰不知道从哪儿抽出一张纸,两眼发光的看着他:“哥哥,你教我画画吧?”
“……什么?”林厌以为自己没睡醒听错了,等再一眨眼,对方便已经别别扭扭的单手贴起了胶带,他太阳穴一阵狂跳,上前按住了林溪月不老实的手:“你抽什么风……”
“反正……在家也没事情可以做,哥哥又不理我,而我……我也弹不了钢琴了,总得发展些业余爱好。”林溪月断断续续的说着,轻轻勾了勾林厌的掌心:“我已经练了一个多月的左手字了,拿笔还是没问题的……哥哥,你别嫌弃我。”
林厌张了张口,一下没找到反驳的话,心想:又来了。
虽然有时候天真的过了分,但毕竟是林家长大的少爷,自小受到的精英教育让他太懂得察言观色,有时候林厌真觉得,无论是对方哭也好、闹也好……矫情也好撒娇也好,都是在“恰到好处”的自然流露。你不能说他假,因为这小子就是这么个性格;但你要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未免太扯。
但林溪月就厉害在,他总能将这些把控在一个临界点,多一分会让人烦躁、少一点儿又不够动人……就算是林厌,在这种时候也显得有些无奈了,因为他欠着对方一条胳膊。
缓缓抽回手,有些不自然的在衣角蹭了一下,将那人留下的痒意抹去;林厌叹了口气,弯腰从一旁多拖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先说好,最多两个小时,之后去吃晚饭。”
第四十八章
林厌不知道这小少爷为何一时心血来潮要学这个,便也就半敷衍着摆了个苹果在前面,叫他练素描。
画画这个东西,并非短期内可以学成,需要大量的重复练习和时间,所以他也不可能真教得了多少,充其量就是打发时间。
林溪月却比他想象中的要认真一些。
因为右手无力,所有日常行动都换成左手之后,难免有很多别扭的地方,林溪月却能在短短一个多月里适应成这样,私下也不知自己悄悄练了多久。如今林厌见他虽落笔生涩,但手腕是稳得,仿佛他生来就是左撇子。
如此一想,那股不耐烦似乎稍稍消退了些,林厌翘着腿坐在对方身后,随手拿过一本速写本,开始自行练习。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铅笔扫过纸面发出的沙沙声响,最后是林溪月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哥哥,你喜欢画画吗?”
“不喜欢,”林厌漫不经心勾勒着纸张上的草稿,“但也不讨厌。”
“……你似乎总是这样。”像是有些无奈的,林溪月笑了笑:“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去做的事情吗?想要完成的梦想,又或是目标……”
林厌闻言,手里的笔停下了一瞬,他抬起头,对上林溪月那双漂亮的眼。
“那你呢?”几乎是有些刻薄的,他反问道:“你就打算靠着撒娇和脸,一辈子倚靠别人过活吗?”
林溪月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怔住了。
而林厌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将压在心里很长时间、却因为多少有些不忍而不曾开口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你受过最精英的教育,有过最光鲜的生活……是,家破人亡是很悲惨,可这世上总有从出生起就一无所有的人,你或许很倒霉,但绝对不是最倒霉的那个。”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重新起笔。速写的沙沙声混着林厌没什么波澜的音色,却又尖锐的有些伤人:“你没有一蹶不振——是好事,值得称赞,我知道你私底下在偷偷习惯左手,也知道你努力想要摆脱过去的阴霾……但是,你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手伤好了以后,你将没有理由继续呆在这个豪宅,过着你身为少爷的名流生活……是,我欠你一只手,不会抛下你不管,然后呢?欠的债总有还完的那一天,又或是我某日突然不要你了,你又该何去何从?”
“我……”林溪月脸色惨白,林厌的每一句话都刺激到少爷脆弱的自尊心……是,他承认,他之所以在这段时间这么粘着林厌,除去喜欢之外,还有便是害怕被抛下。
其实他也未必想着要永远依靠林厌生活……只是,遗产那边的事情暂且陷入了僵局,没有资源人脉的林溪月已经举步艰难,除非迟纵愿意再一次为这件事出头。
想起这个,他便难受得要命——同样身为Alpha,一朝事变落入低谷,并非是他所愿。只是现实的暴风雨太过猛烈,不曾受过风吹雨打的名花经不住摧残,没多久便又蔫蔫的垂下了头……
“比起我的未来,多想想自己吧。”片刻后,林厌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素描本:“你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你的未来、你的目标……和你接下来漫长的人生。”他拍了拍年轻人僵硬的肩膀,看着那双因慌乱而失了笑意的眼睛,有些不忍:“我不能……也不会替你做主,所以总有那么些路,你要自己走。”
说完这些后,他便轻手轻脚的离开了房间,留下林溪月一人坐在椅子上,在一段长久的沉默之后,Alpha挺直的脊背弯了下去,他沾着些铅色的掌心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抖,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任性的放声大哭了……兄长说得不错,自己没有理由一直躲在对方身后不肯面对事实,尽管他用尽了所有的方法只求绑住他,可也不过是幼稚且偏激手段中的一环……他不够成熟,在他孜孜不倦追问着那个人的人生、以求将自己融入进去的时候,却忘了连自己都过得一团糟。
这样的自己……有什么理由,正大光明的站在对方身边,说:“我喜欢你”呢?
他从林厌身上索取的够多了,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给予什么。
是骨子里被宠坏的傲慢让他下意识回避了这个问题,如今却被林厌无情戳穿,只觉得羞愧难堪,连嗓子里都泛起了血气。Alpha的尖牙咬破了唇皮,林溪月用力吞下满口血泪,他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
就在小少爷终于调整好心态,睁着微微泛红的眼准备离开的时候,不经意瞥过了林厌放在桌上的素描本。
在摊开的那一面上,是一张有些潦草的人像速写……是林溪月的画像。
但不是现在的林溪月,而是数年前那个生日宴上俊美优雅的青年,那时候的他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分化成了Alpha,一朝将所有视他为弱者的人踩在脚下,不可谓不扬眉吐气——那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刻,因为他凭借着自己的意志战胜了所有不公,他熬过了异常艰苦的分化期,他站在了“食物链”的顶端。
林溪月有那么一瞬间,差点没忍住将先前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还回来”,他捧着画本,像捧着世上最无价的珍宝,呼吸从颤抖到平复,心绪从激烈到平静……最终统统化作难以用言语简述的爱意,沉入灵魂中去。
深深地、慢慢地吸了口气,林溪月小心翼翼的撕下那张画像,郑重的收进怀里。
……
迟纵做了一个颠倒时光的梦。
梦里的他穿越了漫长的路途,回到了数年前,那个充满冰冷消毒水味儿病房里,看见了站在门口、口无遮拦的自己。
他疯了似的冲上去,想要堵住“自己”的嘴——却被冰冷的房门隔绝在外,只剩下一扇小小的窗口,隐约可见里面发生的情景。
他看见林厌的坐在床上,永远挺直的脊背弯了下来,单薄的身体被病号服包裹着,脆弱的仿佛一触既折——
迟纵只觉得心都要碎了,未能出口的咆哮化成血沫堵在嗓子里,像是一口带着铁锈味儿的烈酒,火辣辣的落入胃里,烫得他穿肠烂肚。
可他能做的,也只有拼尽全力将铁门拍的咣咣作响,直到最后满手血渍、脱力的跪倒在地上……
却什么也做不了。
“少爷、少爷?”
一个声音突兀的打碎了这场难以挽回的噩梦,迟纵惊醒时心跳未平,剧烈起伏的胸膛似有什么从中跳出来一般,他不得不闭紧嘴,咽下满口苦涩。
“我……”意识有短暂的恍惚,男人用力抹了把微湿的眼角,他看了看周围,确定是在私人飞机里:“这是……”
“少爷……您之前突然说要回学园岛,态度坚决。”一旁的下属小心翼翼的解释道,生怕用词不当触怒了眼前这头刚睡醒的老虎:“为此董事会还特地打电话过来询问……都被您拒接挂断了。”
迟纵揉着酸痛的太阳穴,低咳了几声,接过对方递来的水抿了一口:“别管他,再问就说明天晚上会议前我肯定会回去……”一边说着,他将有些发麻的双腿放在地上,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帮我找个车,我要去……岛中的医院。”
“遵命。”
走出机舱的时候,外头已是一片夜色,一眼望去,唯有指示灯发出星点的光芒,冰凉的海风吹拂着面颊,带着点儿熟悉的腥咸,是那么让人怀念。
但对此时的迟纵而言,海天一色的夜幕如同一张血盆大口,灯光如同森白的獠牙,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将他彻底撕碎——这是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一度逃避最终豢养出凶猛的恶兽,被其反噬,纯属活该。
数年过去,当年工作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就连之前的主治大夫也退休回去养老。最终迟纵站在曾经的病房前,空无一人的房内一片昏暗,唯有冰冷的器材被月光笼罩,反射出一点儿无机质的光泽……那些过去了太久的爱与恨,都被时间冲刷的不剩一点儿痕迹。
可他仍然这么执拗的不远万里跑过来,只为了这么看上一眼。
深吸一口气,迟纵走进房间里……经年已去,被褥洁白如昔,连房间里的摆设都有变动,他却依然仿佛透过那薄薄的月光,看见了那个坐在病床上垂下头来的青年。
他是那么瘦……又是那么的苍白,仿佛一触即碎的琉璃,又尖锐的不可思议……迟纵缓缓在床边跪下,将脸埋在冰冷陌生的被褥间,连呼吸都有些发疼。
学园岛上有着他们所有美好的回忆,他们走过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次约饭、每一回交谈……记忆如同洪水般汹涌而至,夹杂着泥沙碎石、断枝残木一起,从头灌下,直至没顶。
他想起那人抽烟时被火光照耀下性感的侧脸。
他想起那人在灯火通明的学生会办公室里,隔着文件堆冲自己无奈微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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