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内容本来就够倒霉,如果再碰上前后脚发,那就更倒霉,几乎等于这条视频废了。落在人后就等于一无所获,这是这个行业的潜规则。
如果姜启人在跟前倒也罢了,偏偏他现在鞭长莫及,而工作室的更新频率又实在不能断,姜启陷入长久的犹豫中。
面前的柠檬水被他端着小幅度地晃动,姜启的眉头皱着,而后艰难地下了决定:“后面的片子剪出来了吗?如果没剪出来,就加个班吧,片子剪好以后再加预告内容,把我们之后的都预告出来,包括vlog的事情,这边我再想想能不能补救。”
挂了电话,姜启想再提起心情听黄桦倾诉,可自己的心思已经聚不到一起去,黄桦也非常善解人意地对他说:“能处理好吗?需要补拍吗?”
姜启按着自己的眉心,叹了口气:“本来想这顿饭可以好好跟你聊聊天,没想到被我自己的事情给耽误了。现在就算是补拍,一时间也想不到好的内容,有了内容,也没有合适的条件。”
黄桦想了一会儿,说:“去租个民宿吧,能开火的那种,再在这里停留一天的时间用来拍摄,设备可能会简陋一些,但如果多加一些特色内容,会不会就弥补了这些问题?”
黄桦说跟姜启是半个同行,其实也没错。任何跟互联网相关的行业,总有很多意外时刻,这毕竟不是一个按部就班的行业,甚至很多时候稍微打个盹,自己就已经被远远抛在后面。因此更多的时候这个行业考验的其实是人的应变能力。
黄桦简短地提了个意见,可具体到落实,还有很多细则要商讨,姜启把黄桦的提议发给工作室,由策划临时出方案,做完这些,菜都已经上齐了。
姜启抱歉地对黄桦说:“不想出来了还谈工作,可是有时候真的不由自主。”
黄桦笑着摇了摇头,“能这么几天不谈工作已经是很轻松了。做这一行的哪有下班时间呢。”
第13章 十三
既然决定要临时补拍视频,姜启和黄桦就只能退掉已经预定的酒店,重新入住了一家民宿,民宿装修非常用心,在平台上排名靠前,评分也颇高。
民宿是姜启敲定的,自然也是姜启和房东沟通,原本还担心买家秀和卖家秀不符,没成想入住以后倒是表里如一,让姜启和黄桦都很惊喜。
策划方案隔了两个小时就发给了姜启,黄桦看了一眼,不禁感叹道:“你的员工效率可真高。”
姜启无奈地摇摇头,说:“这也是被逼出来的,今天是特殊情况,往日也没有这么快的,大概是他们自己知道这是没有做planB的后果。”
黄桦道:“你这可真是资本家的思想了,应该是你的出行太过唐突,让他们短时间内无法做出全面的判断和准备吧,说到底这事儿还是怪我,我不该来这一趟。”
黄桦这样一说,姜启还怎么再做万恶的资本家,只能连连求饶,说:“别别别,怪我怪我,是我自己没想那么多。”
他们开了几句玩笑,方才因为撞了内容而颇有些焦虑烦躁的心情就被安抚下来,姜启长舒一口气,说:“走吧,先去买菜。”
·
和黄桦一起逛超市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姜启的职业决定了他必须要常驻厨房超市和菜场,工作室的员工也不是没有陪他一起来过,甚至姜启过往交好的那些人,浓情蜜意的时候,也会手拖手来感受人间烟火气——姜启交好过的大多数都是拿神仙水拌低脂沙拉的神仙,靠一股意念撑着自己保持轻盈体型。
这个圈子里的人大多都是这样,诚然流量最大的顶级用户与明星的关注度、吸金能力、带货能力几乎已经没有差别,但是大部分中小型用户距离明星的影响力依然有很大差距,就算这样,这个行业里的大多数人依然有种“没有明星的命,却有明星的病”的矫揉造作。
每个人都把自己当作是下一个薇娅或是李佳琦,或是挤入主流圈子里的那些人,整个行业纸醉金迷,就连姜启也难免会有看花眼的时候。
但黄桦好像不会,照理说他是开淘宝店卖衣服的,自己也是做过街拍,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沾染到这个行业里的疯狂与忙乱,可是黄桦就像是出淤泥而不染似的,他在一众妖魔鬼怪里显得格外清高且冷淡。
黄桦好像也并不怎么追求热度,姜启一度怀疑他的淘宝店可能已经倒闭了,所以才会这么颓唐丧气地逃出来。如果黄桦追求热度,倒不是姜启自吹自擂,他只要多发几条动态,证明自己在和“生姜老师”一起出游,想必讨论度就会立刻有提升。
在大家都挤破头想要分一杯羹,瓜分互联网行业最后的利润大饼的时候,黄桦看起来冷漠而清醒,有种格格不入的唐突。
但这种奇异并不影响姜启和他一起逛超市的时候由心底里产生的亢奋和激动。姜启对着黄桦就像是从未开智的人突然遇上阳春白雪一般,他总是有一种想要和黄桦天荒地老的荒诞浪漫想法,而对上黄桦冷淡而自持的目光,姜启又会备受打击。可下一次黄桦再有什么举动,姜启就会再一次产生这种情绪,反复循环,连姜启自己也对自己感到荒唐。
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姜启推着购物车,黄桦走在他身边,他摆出内行的样子给黄桦讲解:“这样的菜叶就说明是刚运来的,但是这个菜本身不会长这么大,说明种植过程不够纯天然。”
黄桦见他要一边推车一边买菜一边讲解,屡次提出由自己来推车好了,可都被姜启拒绝了,姜启正在散发他那无处展示的男友力。
姜启的喋喋不休止于他们买玉米的时候,姜启拿起玉米兴奋地说:“这个很好,个大,粒也饱满。”
黄桦奇怪地望着他,说:“可是这是水果玉米,我记得你的菜单上需要的是糯玉米。”
姜启如遭雷劈,他尴尬万分地望着黄桦,又尴尬万分地拿出手机对照,果不其然,他需要的是糯玉米。姜启讷讷地将手里的水果玉米放下,转身拿起旁边的糯玉米。
他为自己刚才花孔雀开屏一般的无聊表演感到羞耻,想必黄桦也觉得好笑极了。是了,黄桦如果要自己养自己,又怎么会十指不沾阳春水,对这些一无所知呢,姜启真不明白自己刚才脑袋里灌进了什么药。
黄桦看到姜启的模样,抿嘴笑了一下,又把姜启放下的水果玉米拿了起来,说:“不过我有点想吃了,买点回去吧。”
·
姜启做菜,黄桦给他拍照摄像,在这方面他不能算半个同行,而是完全内行,虽然设备只有相机,专业的打光布景收音都没法做,但黄桦很会拍,忙前忙后,这一场补拍拍到天黑才算结束。
黄桦当然也心力交瘁,他疲惫地躺在床上,姜启站在卧室门前看了看他,要不是眼前的民宿装修太过文艺,许多地方的装点过分做作,显得不像是家,姜启八成会觉得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黄桦累得闭上了眼睛,姜启轻轻地替他拉上被子,让他躺着好好休息一会儿,然后回到客厅,把素材发给工作室。
传输的过程里姜启忽然觉得就这么让黄桦睡下有点太过意不去,他犹豫一番,拿着相机起身,偷偷拍了一张黄桦睡觉的样子,也一起发给了工作室,还特意要求工作室把这个镜头放出来,感谢黄桦的辛苦拍摄。
黄桦睡到快要入夜才醒,他晃晃悠悠从卧室里出来问姜启:“几点了,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姜启一直盯着工作室那边出视频,因而一直没有休息,他看了眼电脑上的表,说:“十二点了,你饿吗?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黄桦刚睡醒,还有点呆,木木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是有点饿了。”
姜启去厨房里给黄桦煮他们在超市里买的速冻水饺,黄桦靠在门边看着,见他把速冻水饺煮熟了,还不辞辛劳地调了一碗复杂的蘸料。
“我以前以为拍出来的都是演的,现实生活里总不至于也这么讲究,没想到你还真是吃个速冻水饺都这么讲究的人。”黄桦说。
姜启想告诉他其实真的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演的,自己懒惰的时候也是一碗番茄鸡蛋挂面囫囵吞下的人,但因为这是给黄桦准备晚饭,姜启总是多花了些心思。
黄桦接过姜启递过来的碗碟,坐在餐桌前,姜启就坐在餐桌前看着他吃,怕黄桦不自在,姜启把电脑抱过来,摆在身边,看几眼电脑,再看几眼小口小口吃饭的黄桦。
尽管姜启觉得自己看得已经非常克制了,黄桦还是敏感且不自在地抬起眼睛,望着姜启,说:“怎么总是看我?”
姜启慌乱地收回目光,他无法回答黄桦的这个问题,只能换了个话题给自己免于尴尬:“我刚才还拍了几张你的照片发给工作室了,你辛苦了一天,我想把你加进视频里,不能不谢谢你。”
黄桦愣了一下,拿着筷子的手也顿住了,姜启见他这样,连忙说:“没事,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就跟工作室说让他们删掉,我也是未经你允许就擅自拍了,本来也是我做的不对。”
黄桦的确是不想被拍的,更不想出镜,但姜启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反而让他无话可说。黄桦沉默半晌,说:“没什么,别发太多。”
姜启难掩兴奋,说:“只有一个镜头,你放心吧!”
和黄桦出现在一个视频里,而且这个视频还是由黄桦亲自拍的,这种感觉让姜启很兴奋,他非常期待最终成片。
这不仅是他和黄桦的同时出现,共同成果,还是黄桦对他的那么一点点退让和宽容。
姜启很明白要想谈感情,让黄桦接受他的求爱,绝不是他一味付出、闷头向前冲就可以做到的,他需要适当的示弱、适当的退让,才能让黄桦自己主动朝他靠近一步,再近一步。
有时候成年人谈感情像是谈工作,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要怎么做,将会达到什么效果,都会不由自主地去计算清楚。
姜启深知自己这样格外市侩且精明,但能遇到一个让自己心动不止的人原本就是格外艰难的事情,如果不精打细算,那又怎么会握住他的手呢?
黄桦不知道能不能理解他的兴奋,他看起来欲言又止,但姜启着实开心,黄桦望着姜启,轻轻地在心底叹了口气,心里挤得满满当当,像是已经被填满了,黄桦无话可说,也倍感疲惫,面前精心制作的那碗水饺也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黄桦将碗推开,对姜启说:“姜启,如果这个视频发布以后,效果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姜启哪里明白黄桦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只当黄桦是说他的拍摄技术不好,会导致成片的效果不佳,于是放心地挥手,说:“不会,你这么专业,怎么会效果不好,再说了,还有剪辑呢,万能的剪辑总能补救一切。”
黄桦扯动嘴角笑了笑,说:“那就好。”
第14章 十四
黄桦略微吃了一些以后,两人一同收拾了餐桌,姜启在等着片子剪出来,黄桦站在他面前,犹疑地搓着手。
姜启抬起头问他:“怎么了?”
“你这个视频明天就要赶着发吗?”黄桦问。
姜启终于显露出一些疲态来,说:“按照以往的更新频率,其实今天就应该发的,只是因为昨天撞了内容重新补拍才延后,再不能拖了,否则热度就会跟着降下来的。”
黄桦哦了一声,给姜启倒了杯水,坐在他的对面,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启见他这样便说:“你别在这儿坐着了,去休息……”
他话说到一半才想起来黄桦先前已经睡过一觉,这会儿必然睡不着了,于是笑了起来,又捡着别的话题跟他聊天:“才想起来你刚睡醒,我在这边也是等结果,要聊聊天吗?”
黄桦舒展四肢,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问:“想聊什么?”
姜启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前两天咱们是不是在饭桌上聊了你父母,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接着说说?”
于是黄桦露出一个很难以捉摸情绪的表情,他沉静点头,说:“好。”
·
黄桦读到大三那年,三年不曾谋面的父母告诉他,他们有了一个孩子,希望黄桦能去看看。
在此之前黄桦只知道父母在南边的一个小城做生意,具体在做什么、做得怎么样黄桦一无所知,他的父母也从没有告诉过他。好像从他们生意失败以后仓皇抛弃黄桦逃离以后,黄桦对他们来说就只是一个陌生人。
甚至连陌生人也不如,黄桦的父母未必会为难陌生人,却会多年如一日地压榨黄桦,让黄桦供养他们。
黄桦那时年纪尚小,还无法从深处体悟这种原生家庭给自己带来的源源不断的苦果,他只觉得疲累,赚钱养活自己很疲惫,面对父母坦然伸手的模样更累。
所以听说自己有了个弟弟,黄桦的感觉不是拥有弟弟的兴奋愉悦,而是更深的恐惧。但黄桦又想,那毕竟是他的弟弟,是他的父母,他总该去看看。
黄桦请了假,辗转来到父母身边,他们过得貌似还不错,一家人租住在一个老式公寓楼里,虽然陈旧,收拾得却很干净,是正经的一家人过日子似的烟火气。
黄桦的出现显得突兀,他自己也局促,三年不见,黄桦发觉自己对父母没什么想说的——原本往日里他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打通电话都是要钱,父母从不过问黄桦的生活,黄桦一开始会问起他们的生活,后来就也不再问了,因为他们不说。
但黄桦未曾想过的是,哪怕见着面了,父母与他的交流方式依然是伸手要钱,理由正当而坦然:弟弟出生,家里花费不菲,父母二人的钱难以周转,黄桦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理应掏钱的。
黄桦来这一趟之前,家庭给他的压力好像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他需要在这个临界点上感受到一点点来自家人的关爱和温情,才能支撑自己继续走下去,所以当他听到父母依然是张口问他要钱的时候,黄桦长久的忍耐和坚持就全都崩溃了。
他质问父母究竟有没有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怎么能这样逼迫他。但没想到收到的答案会让黄桦那么震惊。
“我至今还记得那天的天气。”黄桦蜷坐在椅子上,双手环着膝头,说:“那是很晴朗的一天,天气很好,我坐在沙发上,我的父母坐在沙发另一头,靠近阳台的位置,阳光打在他们身上,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不是。’我父母这样告诉我。”黄桦的声音里掺着一丝沙哑,这种沙哑让他听起来委屈而怅然。
9/30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