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岑路回话,办公室的门却一下子被人大开,一位个子娇小的女研究员穿着满是油污的白大褂,风风火火地便闯进来,二话不说夺过梁浅手里的地图:“你想在这里挖血银?这里是和平公约里划分的管制处,争夺矿产资源是要开战的!梁浅你是不是疯了!”
梁浅:“……”
岑路惊了。
按照梁少校这种舌灿莲花的性子竟罕见地没有回嘴,这小姑娘怕是来头不小,须得谨慎对待。岑路斟酌再三,觉得自己还是打个招呼为好:“小姑……”
一旁周浦深由稍息转为立正,那瘦削的背脊比在梁浅面前挺得更加紧绷:“窦中校!”
岑路硬生生地将最后一个字节咽了回去,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那姑娘,不,中校生着一张顶漂亮的小脸,此刻却柳眉倒竖,樱桃似的的小嘴里蹦豆似的数落着梁浅,从他胡乱决策一直骂到他监工偷懒。
岑路有些忍俊不禁。怪不得梁少校不敢回嘴,原来是顶头上司。
窦怀叶虽然个子生得矮,眼神却比医用聚光灯还灵敏,瞧见岑路嘴角一抹笑意,矛头顿时便朝着他来了:“岑路是吧,立正!”
女人的声音尖尖细细,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极具穿透力,激得岑路一个激灵,当即便立正了。
“岑教授,帝工大的年轻栋梁,哼,“窦怀叶冷哼一声,”科研人才也整天跟着梁浅胡闹!“
周浦深见邪火就要烧到岑路身上来了,当即便大吼一声:“报告!”
窦怀叶看了眼目不斜视的英俊少尉,只觉得他大概是这间屋子里最顺眼的人了,于是便微微缓和了些神色:”少尉稍息,你说吧。“
”报告长官,梁少校此次行动并非一时兴起,g区海军陆战队已和少校谈妥,将由我护送岑教授于本月中旬执行海上空降任务,领岑教授参观‘赫墨拉’号潜艇并采集土质样本。“他说到此处顿了顿,声音小了些:“并非执行血银开采任务。”
窦怀叶听到此处已然明白是自己冲动,方才听墙根听了个一知半解,由于急着要跟梁浅一并结了各种新仇旧怨,反而殃及了无辜。
她一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声以掩饰尴尬:“方才是我疏忽了。岑教授,稍息吧。”
岑路郁闷地稍息,心想我又不是当兵的为啥这么听你的话。
梁浅顺势也想稍息,却被女人一声清丽的断喝吓得再度站直:“我让你稍息了吗!”
梁浅有口不能言,满心的苦涩无处发泄,只得以眼神意示周浦深让他快点带着岑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却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窦怀叶自己都觉得尴尬得紧,只是草草嘱咐了岑路两句要抓紧研究进度,便让周浦深带着他就地解散。
岑路跟着周浦深一路大兵式小跑,直到两人出了军舰大楼他才敢放松一直紧绷的神经。顿时只觉得周身疲累,也不管脏不脏,就这么席地坐下。
周浦深停下了脚步,也不随岑路坐下来,只是沉默着望着他。
晚风带着海潮的水汽吹来,空气里有些微大海的咸腥味。岑路皱了皱鼻子,忍不住又吸了一大口空气。
夕阳的光辉总是带着些许悲凉意味,像是阳光挣扎着用完了自己的最后一丝气力。岑路看见暖黄色的光辉照亮了周浦深下巴上那些不甚明显的青色胡茬,下意识地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嘟哝道:“好几天没回去刮胡子了。”
周浦深:”我送你。“
岑路也没拒绝,只是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偏头问他:”周兄,你到底几年生人啊,我怎么瞧不出你的年纪,而且你还来修我的微积分……“
周浦深一愣,耳廓爬上了些许红色,幸好在晚霞的红光下不甚明显:“我以前在前线……没有机会上大学。”
岑路知道他误会了,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耍嘴皮子功夫向来不是他的拿手戏,岑路只觉得自己越描越黑。
高大英俊的男人却出人意料地善解人意,别开了目光说:“千零四年生的。”
“啊……”岑路心生感激,心道这位是个痛快人,没那么多有的没的,心底当即生出几分结交之意:“我是千零一年生,虚长你几岁,私下里就承蒙少尉叫声哥吧。”
周浦深定定地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有深深的漩涡,没有回答。
岑路觉得尴尬:“当然你要是不想的话……”
”哥。“那声音没有任何犹豫,反而有着岑路从未听过的坚定。
仿佛是某种承诺一般。
”哥,你以后教我识字念书行不行。“
”哥,我会去找你的。“
”哥,别怕。“
岑路觉得脑子里有些乱,像是有个孩子的声音不住地响。他这才发觉自己的头疼其实一直没消停,只是方才梁浅那里事情太乱,头痛被他暂且忘到了脑后。
周浦深见他伸手揉太阳穴,精瘦的小臂朝上抬了抬,却最终没有触碰他,只是问了句:“哥,你头疼?”
岑路苦笑了下,心想这也能被你看出来,不是说当兵的都粗枝大叶么。他怕大题小作,于是只简单说了句:“没事。”
周浦深见他不愿说,也不好多问,只是那只刚刚要抬起的手悄悄在身侧握成了拳。
“只是觉得好像从前也有人叫过我哥,真奇怪,我明明是独生子啊。”岑路却又突然开口,揉着太阳穴的手不停,“大概是小时候隔壁的的孩子叫的,我想岔了。”
周浦深一愣,金黄色的阳光在他的眼底开出金黄色的花朵,岑路却不曾瞧见:“是……吧,哥,我送你回家,你好好休息。”
夕阳渐渐熄灭了最后一丝光亮,黑色的夜幕蚕食了最后一点白光。两人并肩的影子拖在地上,被月光拉得长长的。
第4章 章四 夜盗
岑路礼貌地朝送他回去的周浦深道了谢之后,便一头扎进了洗手间。身上几天没洗的味实在太大了,也不知道周浦深刚才闻到了没有。
岑路郁闷地嗅了嗅已经皱巴巴的衬衫领子,接着连扣子也不解,直接蒙头想要将衬衫脱下来。脑袋里的一根筋突然跳了下,疼得他身形一歪,生生地将洗手台上的架子碰倒了,牙刷剃须刀之类的物件撒了一地。
有人被惊醒了,门扉紧闭的次卧里突然传来一声响动,接着飞快地归于沉寂。
岑路心里正疲累着,听见那人一如往常,没有分毫来安慰安慰他的意思,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出来。他裸着上身,精瘦的腰线没有一丝赘肉,洁白的脊背两边的蝴蝶骨瘦得凸显出来,仿佛要离他而去。
他没好气地敲敲次卧门,即便这个做母亲的从来没尽过她的本分,岑路却不想欠她什么:“这两天阿姨有没有按时给你吃药?”
里面鸦雀无声。
岑路等了半刻,接着心道自己真是累糊涂了,这女人是个哑巴,又不爱搭理自己,怎么可能听见她的回答?
他尝试转了转门把手,意外地发现她竟然没锁门,于是将房门推开一个缝隙,里面漆黑一团。女人感觉到灯光照进,连忙将自己缩进了厚厚的被褥中。
仿佛不能见光的夜行动物。
岑路望见她死死揪着被子的布满皱纹的手,叹了口气,方才心中的一点烦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不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用怕我。你以为是谁给你饭吃的。”
那只沟壑密布的手纹丝不动。
岑路倚在门板上,暖黄色的灯光倾泻下来,照在男人俊秀的脸上,养眼得如同拍摄画报的少年模特:“妈,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在咱们家附近,嗯,有没有比我小一点儿的男孩子?有可能经常叫我哥的。”
满头华发的脑袋微微伸出来了些,露出一双颜色浑浊的眸子,苍老的女人既害怕又不确定地看了岑路一眼,像是没听懂他说的话。
“算了,当我没说。”岑路的耐心耗尽,起身返回洗手间,随口撂下一句:“下周我要出个长差,你要听阿姨的话。”
身后的女人如释重负一般地长舒了一口气,岑路没好气地将身后的门带上,决定带上换洗的衣裳,去公海前都不回家了。
何必呢,即便是回去了也只是相看两相厌罢了。
翌日岑路一如往常地踏着上课铃进了教室,刚放下讲义便看见端坐在第一排的周浦深。岑路不知道为何觉得很受用,于是朝他点了点头。
他清清嗓子,刚想拿起粉笔,却被笔直冲上来的一个愣头青打断了:
“岑老师,求求你给我过了这门课吧,要不然我这学期GPA真要爆炸了!”来人冲他挥舞着上周刚刚考完的期中试卷,几乎要将那张纸戳到岑路脸上。
岑路躲开张牙舞抓的少年,皱了皱眉头:“先上课,下课说。”
小朋友却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岑老师我等不及了,马上还要去打球呢。”
岑路:“……”直接跟任课老师光明正大地说要逃课真的好么!
他无奈地揉揉眉心:“那你给我看看……”男孩子瞬间喜笑颜开,两条粗粗的眉毛蚯蚓似的,伸手就要递过试卷。
“这是在干什么!”低沉的声音打断了男孩子的动作,声音不大却十分有力。岑路闻声望去,竟看见谢星垂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阶梯教室最后方,手里还拿着笔记本似的东西。
岑路顿时心沉到了肚子,哀怨地想,这下自己的副教授算是死球了——上课迟到,无底线迁就学生,还刚好被系主任看见了。却还是只能明知故问地问道:“谢主任,您有何贵干。”
“……来听你的课。”岑路毕竟是有正式教授职位的员工,谢星垂不好当着学生的面发作他,于是把火气全部都撒到了一旁战战兢兢的男学生身上:“你,你叫什么名字!扰乱课堂纪律,公然逃课,你把帝工大当成什么了?”
男孩子被气势摄人的谢星垂一吓,原本超了一米九的个子现在缩得还没岑路高:“我……我叫顾乡遥,我不是故意要打断岑老师的……我……”
谢星垂像是终于失去了耐心:“记一次过,现在回去打包行李,系里批准之前都不准过来,给我呆在家里好好反思反思!”
岑路干巴巴地笑了笑,饶是他天天给谢星垂难题做,也从来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谢主任……这罚得有点重了吧,他也没做什么……”
谢星垂一瞥他,神情冷得岑路不敢再为这个倒霉的男孩子再说什么,生怕招来更加严重的刑罚。
坐在最后一排的黎昼幸灾乐祸地笑:也就是岑路这个蠢货看不出来,谢星垂这是借惩罚这个学生打岑路的脸呢!
一旁的周浦深盯紧了岑路苍白的脸色,却也不能插手。
“岑教授,你不用给他开脱。你自己也好好反思反思自己的教学任务,多让黎博士教教你!。”谢星垂怒气冲冲地甩下这一句话,拂袖离去。
黎昼望见岑路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只觉得按捺不住的心花怒放。谢星垂终于忍受不了岑路成天的不着调,不准备保他了。
那边岑路却还只得硬着头皮朝学生们道歉,接着继续上课。
岑路下了那倒霉的课之后连着两天都忙得如同陀螺。先是被谢星垂揪过去训了一上午的话,写完了反思后接着便是每周g区大学间的研讨会。帝工大作为龙头,岑路自然不敢轻贱了学校的名声,忙得连办公室都没功夫去,成天地泡在图书馆里查阅资料,第二天便被同僚从图书馆的桌子上叫醒了,睡眼惺忪地参加研讨会去了。
会议出乎意料的顺利,岑路在回程的汽车上独自一人苦笑,或许自己真的是他们说的天才呢,即便是时间再紧他也能做得比大多数人好。
等回到帝工大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因为是周末,校园里人走得都差不多了,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岑路懒得回去,准备在办公室里胡乱对付一晚,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掏出钥匙,却发现前方走廊里亮着灯。
而且看样子,这灯光是从自己办公室出来的。
岑路心生疑惑,踮起脚轻声轻气地走到虚掩的门前,看见某个身影正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忙碌着什么。
谁?岑路借着门板挡住自己的身形,隐约觉得那人的身材有些熟悉。
办公室里的人不像是惯犯,反倒是相当不安,以至于有些毛手毛脚的。 岑路见他慌慌张张地将桌上铺得满满的都是纸,接着举着手机一张一张地拍照。
岑路眯起眼睛,等到那人转过身来岑路才看清他的脸——是黎昼!
几乎就在瞬间岑路便明白了他的意图,桌上铺着的多半是自己的论文草稿!
他早有耳闻黎昼的毕业论文与自己最近在攻克的难关十分相似,只是课题这种东西,撞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谁若是先拔得头筹谁便是成者为王。岑路向来孤僻,没兴趣与别人分享成果。黎昼也看不惯岑路为人,于是憋着一口气,想要赶在岑路前头。
可是现在竟起了这种糊涂心思!
岑路想起些什么,再没了遮掩下去的心思,叹了口气信步走进办公室:“黎昼,你在干什么。”
岑路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将黎昼吓得一个激灵。他差点将手机掉下去,慌忙间将离自己最近的一张纸扫了下去。岑路看了一眼,正是标题页——《论波方程在探测血银能量上的应用》。
黎昼脸色煞白,捏着手机用力到指尖泛白。他低着头不敢看岑路,却又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要岑路想,第二天早晨便可以让他身败名裂。
两人沉默着,办公室里的温度一瞬间像是结成了冰。
半晌,岑路叹了口气,弯下腰捡起那张纸,低声对他说:“手机留下,你走吧。”
黎昼闻言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怕是自己听错了。
岑路站起身子,他个子比黎昼矮,于是抬头望着那双惊慌的眼睛:“别搞错,我不是原谅你这种无耻行径。只是从前有个人吃过这种苦头,我替他放过你一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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