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下榻之处离他不远,就在两条街外,即使散步过去也只要半刻时间,如果用跑的或飞的当然更快。
卫凡心想,不知道那人是否还在客栈中,会不会方才已经死在那场骚乱里……
他甚至想,要是那人死了,自己便可以不费代价得到他的言灵花,当然,前提是他能从满地尸体里找到那人才行。
无论对方是死是活,他觉得自己都应该到那个客栈中看看,想到外间情形,他不禁两腿发软,使劲掐了自己两把,咬咬牙,打开窗子,翻身跃下,沿着墙根偷偷溜向目的地。
此刻天光转暗,暮色苍茫,他在街道和楼房的缝隙中穿梭,犹如草丛中一只不打眼的蚂蚁,一路顺利无比。兴许是因为他的身份和修为都无足轻重,并没有人来为难他。一刻之后,卫凡成功潜入了花主下榻的客栈。
他匆匆爬上二楼,找到那人住宿的房间,敲了敲门,片刻之后,一个颤抖的声音问道:“谁在外面?”
卫凡忙说:“我是白天向你买言灵花的人,快开门。”
花主哆哆嗦嗦地打开房门,将他迎了进去,之后立刻缩回床下,卫凡也跟着他躲进去。
卫凡说:“我想好了,我愿意付出代价,向你换取言灵花……”
花主说:“真、真的?你确实想好了?”
卫凡点点头,花主说:“那、那就立下法契吧。”
卫凡咬咬牙,一狠心,与花主签下了法契,签罢法契,花主打开乾坤法袋,拿出言灵花,将之交到他手上。
卫凡拿到东西,也不多停,立刻跑出客栈,不顾一切向楚绡所在之处奔去。
卫凡喊道:“言灵花、言灵花!绡妹,我找到言灵花了!”
楚绡听到声音一惊,生怕他被楚幽格杀当场,连忙向他飞来,二人刚刚碰头,楚绡二话不说,伸手一抱,将卫凡整个人牢牢裹在怀里,尽量不叫他的身体露出来。
楚绡忍不住斥责:“卫表哥,外面这么危险,你为何要跑出来!”
卫凡懦懦道:“我……我……”
他把手抬起,将花举到她面前:“这个给你!我终于买到了!”
楚绡心中触动,神色陡然变得温柔,接住那花,说:“谢谢,表哥,谢谢你。”
她朝空中两人喊道:“阮道友,请分我表哥一道护身灵障!”
张允却遥遥喊道:“灵气不够再分了,你好好抱着他吧,保证没事!等下我俩负责击杀楚幽,你们顾好自己!”
楚绡先是点点头,而后立刻摇头,一来这种举动太被动了,二来她只有两条手臂,又不是千手观音,再怎么抱也不能将卫凡全部护住。
楚绡心中思绪转了几转,猛地拍了拍自己脑袋,心说人一慌就傻,她怎么忘了护身灵光呢!
此时她自己受大阵生成的灵障庇护,已经用不上护身灵光,便将这部分法力收回,凝聚了一道新的护身灵光分给卫凡,虽然比不上灵障结实,但挡个二三十刀绝对没问题,楚幽应该也没这么无聊,不会在一个不打眼的化灵修士身上耗费太多力气,如此,她表哥应该性命无虞了。
卫凡原本被她抱着,面红耳赤,此时被她放开,心里还扑腾扑腾乱跳,口吃道:“那个,有一件事,今天听阮道友说来,觉得十分有道理,他说这花既然可以许愿,能不能作为咒杀之用……”
他说到这里,楚绡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拍大腿,感叹道:“阮言钧可真聪明!我怎么没有想到!”
“啊?!”卫凡吓了一跳,“阮?阮言钧?你是说……”
他咽了口唾沫,看向空中的麻衣道人,不禁想,原来自己竟然碰到了传说中的秋鹤堂堂主,还跟他说了许多话,天呐……
然而此时,楚绡忽然感到周身阴风一闪,数十道刀影向她袭来,并非要取她性命,而是想要将她手中言灵花打落。
对方攻势虽然凶猛,但楚绡也是身经百战,并未如对方所愿,仍稳稳护着言灵花,冷冷一笑,朝虚空说道:“你这就急了?你是不是以为不现身就能保住性命?”
楚幽哈哈大笑,现出身来:“好的,我让你咒,我就站在这里,看看你能不能咒死我。”
又一股飞砂走石向他奔袭而来,楚幽将其挡在护身灵光之外,那些砂石一时无法攻破。之后接连三道剑光袭来,楚幽祭出弯刀,一一挡下。
楚绡祭起言灵花,将灵力灌入其中,她心中也有些不舍,她之所以想要这朵花,其实是因为……
然而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属于她自己的愿望,其实说不上多么重要,让她用这个小小的心愿去换取楚幽伏法,她是愿意的。
她遥遥向楚幽一指,就要开口让其伏诛,然而楚幽却率先抬手指向她,微笑着说:“全身瘫痪!”
第44章 伏诛
楚绡睁大眼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四肢脱力软到在地上,她的眼中满是惊惶与不解,喃喃道:“你……为什么……”
卫凡惊骇不已,连忙跪在地上,将她的上身抱起来,那株言灵花还牢牢攥在楚绡手中。楚幽抱着双臂笑道:“绡妹记性真差,我曾经当着你的面吃过一株言灵花,你不记得了?”
楚绡不可置信,呆呆望着天空:“怎……会……”
原来那年花会上,楚幽买下那株言灵花之后,将其撕成条烘干泡茶喝掉,竟然得到了花中法力,一直保留着许愿的机会?
楚绡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心中却道,这他妈……也……可……以?!
她虽然还活着,却觉得自己与死了无异,而且死不瞑目。
楚幽没有杀她,却比杀了她还要狠毒,一个千辛万苦修至玄丹境界的修士,余下的两百多年寿命都要在床上度过,全身瘫痪,动弹不得,每天睁着眼睛数时间等死,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恶毒的事情吗?
卫凡两眼通红,想要抠开她的手,将那株花拿出来,却怎么也抠不开。不远处,在朱雀的烈焰侵袭之下早已焚烧殆尽的塔楼忽然发出轰隆闷响,承受不住自身重量,向着他们三人头顶倒塌下来。
楚幽连忙躲远,卫凡原本想躲,却想起楚绡还在这里,眼一闭,往她身上一扑,两人身影被轰然砸落的塔楼吞没。
在楚幽躲避的同时,原本一直没有动作的张允忽然身形一动,化作一道凶猛无匹、坚如磐石的惊天剑气俯冲而来,速度之快令人错愕,瞬间将楚幽身体斩成两截!
这一剑不但是张允灌注全部修为的一剑,亦将阮言钧的一身法力吸收殆尽,两人酝酿许久,等待的就是楚幽分心的这一刻,他二人不愿与其缠斗,只想一击将之杀除!
楚幽此人之所以难缠,便是在于其真身极难捕捉,唯一将其真身逼出的办法,便是像上次在清浪湖那般,将天地灵气尽数夺走,让楚幽没有灵气可以依附。
然而此地不同于清浪湖,有许多平民在此生活,他二人先前一直有所留手,并未将此地灵机夺取太过,便是不想对在此生活的镇民造成影响,若是一个镇子灵气枯竭,家畜和植物都会变得难以养活,凡人若长期在此生活,寿命也不会长久。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两人迟迟无法逼迫楚幽现身,一直在尝试以别的办法将其逼出。
就在这时,卫凡送来的言灵花恰好将楚幽引诱了出来,他们两人本来也在观望,如果楚绡真能用一朵花将楚幽咒死,那便省却了许多力气,只是万万没想到,楚幽手中竟然藏有这么一张底牌,当真打得他们万分错愕。
这一剑杀出,张允前冲几步落在地上,也是气空力尽,这一剑是一场豪赌,要是不成,那他们恐怕不得不用最坏的办法解决问题。
他转头看向倒落的塔楼,向里面喊道:“喂!你们还活着吗!”
废墟里并无人声传来,阮言钧落在他身边,说:“死不了,他们两人都有护体之物,最多受点轻伤。”
张允于是点点头,回头去看他刚才击杀楚幽的地方,一看便觉得不妙,他方才将楚幽躯体斩成两段,从中掠过时感受到了热血喷涌,便以为斩中了对方真身,心想这一下定然干掉了,然而此时看去,那地方却不见尸身,只有一道鲜红血迹泼在地上。
张允不禁骂道:“我操!”
不用说,这景象一看就知道,这狗日的又跑了。
张允几乎绝望了,瘫坐在地上,使劲捶了几下地面。
阮言钧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只是抬起一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张允忽然抬起头,向某处望去。他们两人同时听到有人咳血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楚幽的身影显化出来,扶着汩汩流血的胸膛,摇摇晃晃走了几步。
之后,他在地上坐下,抬起手掌,示意他们住手,又咳了一口血出来,说:“好了,先别动手,我有几句话要说。”
他的护身灵光已经被张允那一剑斩碎,此时毫无防备与两人相对而坐,胸前裂开长长一条血缝。夕阳的残晖将他的身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隐没,此刻是天地间最昏暗的两个时刻之一,日头已落,月亮还未升起,日月交替的间歇常常给人一种奇妙的被保护感,好像自己也随着光线一同隐去。
不知是否因为这样,楚幽似乎有一点放松。张允亦然。
看着楚幽的惨相,张允内心无动于衷,却也没有立刻就要动手的意思,眯着眼道:“快说吧,交代完遗言好上路。”
楚幽望着他,笑了笑,说:“好,那我就说了。张允,你是个白眼狼,当初听你承认你刺杀过阮言钧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我对你那么好,你却这样回报我。”
张允笑笑,说:“你对我好?你对我好的方式,就是把我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用挫骨风折磨我一整年,意图废掉我全身修为,然后再随手施些小恩小惠,指望我因此对你感恩戴德?”
阮言钧默不作声听着,渐渐眉心拧起,他低头看向张允,又转头向楚幽看去,澄净如深潭的一双眼睛霎时显出一抹锐色,杀意在其中隐隐浮动。
楚幽摊了摊手:“可我后来不再害你,不也算是改邪归正?我和你又有什么不同。曾经想要谋害对方,后来良心发现决定收手,如果阮言钧可以原谅你,你为什么不能原谅我?还是说,他根本不打算原谅你。”
张允眯着眼道:“这是我俩的事,关你屁事。”
他一听就知道这王八犊子想干什么,无非是打不过了,开始玩挑拨离间那一套。他明知道是这样,对方最后那句话却像一根毒针刺伤了他,令他胸口一阵刺痛。
张允脸色当即有些不好。楚幽笑笑,转而对阮言钧道:“就是这样,阮言钧,我跟他都害过你,都是你的仇人,你应该把我们俩都杀掉。他比我更该死,因为他是你的手下,明明是你的人,却背叛了你,他比我还要不如。”
阮言钧只是淡淡说道:“不要试图左右我的决定。”
楚幽笑道:“你不想杀他?还是不敢?你怕你打不过他?”
阮言钧道:“我与他恩仇皆有,与你无恩可谈,自然不同。”
楚幽无奈地摊了摊手:“好吧,你高兴就好。”
他仿佛放弃了垂死挣扎的念头,老实地坐着,像个枯树墩子那么老实。张允提起剑,站起身来,向他走去。
楚幽抬起头,看着张允,微微一笑。
张允咬牙切齿:“我也有句话想对你说——去你妈的,楚幽,去你妈的。”
剑光和热血,飞叶和折花,上个世纪末的武侠片总是拍得很美,死人的场面往往就被这些缱绻缠绵的意象遮遮掩掩带过,外国人说,这是中式的含蓄。
张允拄着剑立在原地,闭着眼,不去看地上的狼藉。他的脸上沾到一点血,沿着脸颊跌落至嘴唇,要是拍电影,想必是十分性感的画面。
阮言钧沉默地看着他,他的背影立在风中,带着鲜血的腥味儿,有种撼动人心的美感。要不是张允穿着鸳鸯嚼牡丹的红花棉袄绿棉裤,用一块蓝色粗布巾包着头,这一幕一定更加令人心动。
楚幽尸身上释出一股澎湃灵气,被阵法轻易夺走,注入阮言钧和张允体内,他们恢复一会,便有了力气,刨开塔楼的废墟,把底下的两个人挖了出来。
卫凡被塔楼的砖瓦砸得七荤八素,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问道:“打……打赢了?”
阮言钧点点头,把楚绡抱了起来,她的意识更加模糊不清,半醒半昏迷,只是手中还攥着那支花,死死不肯松手。
不知怎的,那朵花忽然发出了一点光亮,跃动着向楚幽的尸身飘去,楚绡愕然睁开眼睛,视线呆呆追着那道光,看到光点最终落在楚幽身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会是他?
她在朦胧中想起了心底执念最深之事,不经意向言灵花许了愿望,她找寻言灵花许久,只是为了找到一个人。在她年纪很小,还不太记事的时候,有一次在外面玩耍,突然下起一场大雨,路面湿滑,她在回家途中意外掉进水塘里,那时候恰好有人经过,见她落水,便跟着跳下池塘,结果那人也不熟水性,两个人在里面扑腾许久,差点双双淹死,最后历尽艰难,总算捞着她爬上了岸。
那是个比她大些的孩子,当时的她只有母亲大腿高,那个孩子大约到了大人胸口,她当时晕晕的,只看到那孩子离开的背影,却不记得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是谁,直到十几年后,她问起族中其他孩子和他们的父母,竟然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楚绡想,可能那天救她的人是个神仙,神仙不忍心见她死掉,所以随随便便出现救了她,然后又随随便便地消失,毕竟神仙都很任性,而且,他们总是不愿意让凡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当年那个孩子也害怕父母责罚,不敢将此事捅出去,时间久了,可能连他自己也忘了这事,所以她问不到结果一点也不奇怪。
不知何时,天上有了星星,有了月亮,星星忽明忽暗,她看着那些星星,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楚幽明明可以杀她,却只是让她不能动弹,而他知道她手里有一株言灵花,只要她许愿让身体恢复健康,她就可以恢复如常,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个人或许,并不是真心想置她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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