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没法回答他的问题,吹着口哨走了,打算溜到对面逛逛,走到门前却被两个守门弟子拦下:“什么人?”
张允瞧了瞧,这两人皆是生面孔,不认识他,于是手指向后,指了指玄华派的大门,坏笑着说:“来踢馆的,想会会你们堂主。”
值守弟子又惊又怒:“你是什么猫三狗四,也来我家踢馆?快走开,堂主不见尔等闲人。”
张允哈哈大笑,伸手在他俩脑袋后头一按,让他俩亲了个嘴,趁这两人懵圈的时候大步走了进去,轻飘飘抛下一句话:“我不仅要见他,我还要亲他呢!”
走到鹤鸣斋前,恰好撞见顾梦之从里面走出来,身边果然跟着一个纤细的小个子姑娘,穿一身金色衣裙,缠着他叽叽喳喳说话,张允笑了一下,心说这两人还真是形影不离。
那鱼精先一步看到张允,惊讶了一下,直接问道:“你是谁?是门中新来的弟子吗?不要在这里闲晃,快去练功吧,堂主刚刚回来,有好多事情要做呢,别去打扰他。”
顾梦之也讶然道:“张师兄?”
话音落下,才觉得失言,笑了一笑,说:“不知张掌门来到,有失远迎,可要到我屋里喝杯清茶,小叙几句?”
张允笑笑,说:“不远,大家都是邻居,怎么远迎?顾师弟艳福不浅,你身旁这个美人好生灵秀,不知如何称呼?”
鱼精受他夸赞,一下子眉开眼笑,说:“我叫金漂亮,是梦梦给我取的。”
顾梦之的脸陡然红了。张允心道,这取名字的品味有点糟糕啊,看不出小顾一个修真世家出身的公子哥竟然喜欢这种风格,咳了一声:“哦,金姑娘,幸会幸会,贫道张允。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进去看看阮堂主,回见。”
金漂亮叫道:“慢着,我不是说不要打扰堂主吗?”
顾梦之说起话来确是和声细语的,听着像春风一般,温言道:“不妨事,堂主和张掌门是结义兄弟,不算打扰的。”
“哦。”鱼精点了点头,捋着头发,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我知道了,他就是门中传说的那位护法,对不对?我听说,左护法的位子一直为他空着。”
张允已经走进屋去,自然没有听到屋外的窃窃私语。阮言钧正在桌前执笔书写,察觉张允来到,微笑着抬起头来:“小允?”
被这么叫,张允的脸立即热了,用手捂了捂,自己找地方坐了下来,说:“你写你的,不用管我,我就是想看看你。”
“好。”阮言钧已经习惯被他注视着,听他这样说,便又低下头去,心无旁骛地做起事来。
张允越看他越觉得喜欢,心里好像有一朵朵小花冒出头来,纷纷开放。这么好的一个人,他怎么舍得放开手呢?
就算被拒绝,也不过是鼓起勇气再追一次罢了,做人不就是要脸皮厚嘛。他已经做好了这种打算,忽然想起,当时在那个海岛上,阮言钧好像答应他什么来着。
是什么来着?他恍然想起,好像……对方答应过他,要在那一战之后给他答复的。
如今已经回到此地,那么照理来讲,岂不是就该……?
他的心情瞬间忐忑起来,又想听到对方的回答,又怕那回答当真不是自己想要的,虽说他已经偷偷决定被拒绝了就再追一次,可是到了这一刻,难免还是会心头打鼓,怕被否定,更怕被否定之后会提不起勇气,无论打算得多好,若是没有胆子去做,那也不过是空想和白日梦而已。
张允想到此处,不禁问:“你在写什么?”
阮言钧道:“请柬。”
“请柬?”张允道,“你要宴请谁?是有什么好事吗?”
“我想,应该是吧。”阮言钧朝他微微一笑,这笑容虽不张扬,却是沁人心脾,好像潜进了张允心里似的,他道,“请的多是名门望族,亦有些小门小派,还有此地的街坊邻居。”
“什么事这么大排面?”张允不假思索:“你老婆怀孕了?”
阮言钧:“……”
阮言钧:“没有。而且我现在没有老婆。”
张允惊讶:“你老婆呢?”
他仿佛记得蔡姬跟顾姬结伴到外洲游历去了,但其他两个呢?怎么就都没了?
阮言钧道:“人各有志,缘分尽了,便就散了。”
张允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而后心头一喜,这不就是说,他可以正大光明地追求对方了?虽说阮言钧跟那几个姑娘原本就是挂名夫妻,不过说起来毕竟是有妇之夫,他搞的那点小动作难免显得不太正当……现在就不一样了。
他自顾自坐在一边傻乐,阮言钧余光掠过他的表情,不禁摇头失笑。
阮言钧写罢请柬,放下毫笔,道:“还有半月,又是清平花会,一起去看如何?”
张允欣然同意:“好啊。”
上次他也想看花来着,不巧发生了那些事情,也就没能如愿,这次又有机会,他当然是乐意去的。
想起清平花会,他才恍然发现,不知不觉间,竟已过去三年了,玄丹修士寿数高于常人,对时间的流逝自然少了几分敏感。在这种如同河水流淌一般温柔的岁月里,他竟然生出几分天长地久的错觉。
要是一辈子都如此……
要是一辈子都如此,他还要希求什么呢?最幸福的生活也不过就是这样了,闲下来时坐在院门口看看天空和街道,花期时有人陪着看花;早上一盅温热的银耳红枣羹,美容养颜;晚上一碗羊肉泡馍,滋阴壮阳。
呃……
滋阴壮阳就不必了,不过羊肉泡馍还是很好吃的。
张允谨慎地说:“我能问个问题吗?”
阮言钧:“什么?”
张允:“童子功是不是那种,你跟别人睡一晚上,八成功力就会被睡你的人夺走的那种?”
阮言钧皱起眉头:“你……”
张允怕他误会,连忙解释:“我只是好奇,你放心吧,我不会胡来的。”
阮言钧:“呵呵。”
听到这句久违的对白,张允简直热泪盈眶,他多久没听人呵呵了啊!
阮言钧:“就算你想胡来,恐怕也胡来不了。”
张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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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你要娶别人?
半个月后。安乐镇上。
虽然上一次花会前夕风波陡生,今年的花会却没受到太多影响,街上人头攒动,十分热闹。张阮两人肩并肩走在街头,不时停下来摸摸看看,张允从没真正看过花会,自然觉得新奇,看到顺眼的便问上一句,凡遇到普通灵药能换的便收入囊中。最宽阔的那条街道中央摆起了一人高的坛子,有些格外珍稀的花草都会拿到台上拍卖,张允没有参与竞价,单纯看个热闹,也觉得十分有趣。
大半日下来,他也收获颇丰,逛街逛得渴了,恰好看到街边有个卖蜜茶的铺子,便和阮言钧打个招呼,自己飘去买茶。
阮言钧等他时,忽然看到一个女子身影,令他有几分熟悉之感,那红衣女子牵着一位身形瘦削的老叟,耳语了几句便离开,拐进街角的小食铺子,显然买吃的去了。
那老叟颤巍巍地站在原处,阮言钧走上去,对方似乎认出他来,不敢确定地问了句:“阮堂主?”
阮言钧只觉得他有几分熟悉,却怎样也认不出来,便询问道:“尊下何人?”
老叟道:“是我呀,卫凡,上次花会,咱们见过的。”
阮言钧惊讶:“你怎会……”
上次见面时,卫凡面貌并未显出老态,虽然化灵修士寿数只比常人略长些,但与常人相较,总归显得年轻许多,绝不该这般形容枯槁。
卫凡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是换取言灵花的代价。那位花主除却法宝金银,还要去我一身修为,我现在就是个普通的老头子啦。”
阮言钧皱了皱眉:“楚绡知道?”
卫凡点头:“瞒不住的,我倒希望她不知道。她知道了之后,不想承我的情,要将自己的修为还我,我没答应,她也没有办法,总觉得对不起我,只好时常来看我……”
卫凡摇了摇头:“可是我做这事情是自己愿意的,并不想拿来要挟她,她出于愧疚对我好,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阮言钧也摇头,不免失笑:“不奇怪,她一向这样,倒是你……会觉得后悔吗?”
“不,不,我本来就是个没用的人,根本没有可悔的事,”卫凡道,“说实在的,我也没多少时日可活了,到这个岁数,作为常人已经十分长寿了,哪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阮言钧道:“我有件事不明白,你既然得到言灵花,为什么不许愿让她爱你?”
卫凡微微一笑:“那花主早已告诉我了,言灵花虽然灵验,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做到,譬如说,人心的爱恨是操纵不了的,死人不能复生,活人不能长生不老,许愿天下太平也是没用的,因为世间的纷争就像汪洋里的旋流,永远也没有止息的一日。”
“哦,果真鸡肋,”阮言钧啧了声,“看来也只能用来杀人了。”
“哈哈,阮堂主还是喜欢说笑。”卫凡捋了捋下巴上银白的胡须,目光朝前方看去。楚绡手中拿着一袋热腾腾的包子走回来。张允恰好也买完了蜜茶,来找阮言钧会合,双方相视一眼,一下想起从前的情景来。
楚绡看到张允,甚至没顾上和阮言钧打招呼,惊讶道:“我记得,你是那天那个绿棉裤!”
“……”阮言钧不禁翻了个白眼,随口介绍道:“我护法。”
说罢,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张允笑吟吟地看着他,也不纠正,顺着他说道:“张允。幸会。”
楚绡点点头,也自报家门:“楚绡。上次情况紧急,没机会跟道友认识一番,甚是遗憾。”
张允说:“那时见你中了诅咒,我还颇为担心,如今见你平安无恙,着实为你高兴。”
难得巧遇故人,四人索性到花汀楼要了一间包房,点上酒菜,边吃边聊。
席间,楚绡说起请柬的事来,顺便向阮言钧询问道:“我以为你再不会娶亲了,怎么又改主意了?竟还到处送请柬,哪家的姑娘值得你这样大操大办?”
阮言钧好笑道:“我为什么不可以大操大办?”
楚绡道:“我以为你不喜欢热闹,从前可不见你为了私事宴请四方。”
阮言钧却只是笑,问到具体的便不说了,神秘得要命。张允听到他们交谈,却仿佛被重击了一下,又好像突然之间掉落悬崖,他不知道阮言钧为什么这么做,心里想要问个明白,却又好像没有立场去问他,立时心乱如麻。
他给自己斟了好几杯酒,一口气连着喝下,还要再斟,手背却被按住,阮言钧道:“怎么突然喝起酒来了?狂饮伤身。”
张允被酒气熏红了眼睛,笑着说:“没什么,忽然口渴了,这一点不碍事的。”
话虽这么说,实则他酒量并不很好,喝了一阵就醉了,脖子以下好像漂浮在太空里,走起路来头重脚轻。张允和众人打了个招呼,走到长廊的窗户边吹风醒酒,惨红的夕阳好像流沙包,凄艳的霞光从那源头流溢出来,早已爬满天空,它和云彩交融仿佛一体,却将云彩染上它自己的颜色。
秋天了,晚风已有凉意,张允伸出手去,一阵又一阵风从窗前经过,他要摸上一摸。他这时脑子不太清醒,好像觉得难过,却说不清是为什么难过,像是忘了,又忘得不大干净,心口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在牵扯。
体内的经络滚烫,灵气在他的经络中自发运转起来,他很快变得清醒,酒意在片刻间消散了大半。
有个清脆的女声叫他:“张道友。”
张允回过头,微微一笑:“楚道友,你也出来吹风?”
楚绡颔首,身上果然也带着酒气:“我听说,你曾经被楚幽抓走关了一年。”
张允愣了愣神,过去的事突然被人提起,他不禁有点茫然,总觉得那件事格外久远,好像是前世的事情了。张允也不避讳,坦言道:“的确有过这事。”
楚绡道:“你跟他说过话么?”
张允点头。楚绡又问:“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允回忆片刻,皱眉道:“是个浑球。”
楚绡笑了:“我觉得也是。”
张允觉得奇怪,因为醉酒的后劲,纵然他已经清醒了一些,却还是有些受影响,譬如说,对某些东西格外敏感,对某些又过分迟钝,他立刻就捕捉到了那种奇怪感觉的来源,对楚绡说道:“你要是这么觉得,你就不会问我。”
楚绡被他戳破了,并不恼火,只是笑笑:“那你觉得,阮道友又是个怎样的人?”
张允多想了一阵,而后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楚绡讶道,“我以为你们十分亲近。”
张允点点头:“我也许……对他有许多幻想,因为亲近,反而看不清楚,无论他做什么,我都觉得好,因为他太好了,常常害怕被他甩下,有时想抓住他,清醒下来却知道不可能。”
张允停顿了一下,说:“我永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就像有一把刀,我把刀递给他,让他决定我的死活,我不知道这把刀什么时候落下来,也许永远都不会落下来,因为他宽厚又仁慈,所以我心甘情愿把刀交给他,忐忑又兴奋,一头扎进赌局,要是他不杀我,我便获得了莫大的恩泽与荣耀,我的存在……因此有了意义。”
张允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很可笑,于是笑了一下,连身体也放松许多。楚绡不解:“你为什么要把刀交给别人?刀应该拿在自己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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