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问来找他合作他是没想到的,但既然各取所需,对方又是聪明人,他权衡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与张问合作的目的是要得到叶涩的眼泪解掉身上之毒,方法便是让叶涩以为水怜寒死了,从而毫不设防地流下眼泪。但他不能让张问知道自己的意图,所以他对张问提出的第一个条件是不得伤害叶涩,表面理由是保护叶涩是叶追情的命令,他得听从,实际上却是为了让他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在打斗一开始就用盾壁将叶涩包围起来以便收集泪水。
第二个条件自然便是让人假扮水怜寒,演一出戏给叶涩看。但演戏也是有要求的,要足够真,不能有一丝漏洞。
当然,叶涩会不会为了水怜寒哭,赤眉也没有十足把握,若是此计不成也只能另寻他计,反正明面上他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叶涩的事情来。
没想到李少师的加入让计划进展得如此顺利。特意挑选的小巷,能让叶涩看到该看的也能隐藏掉不该让他看到的东西。一开始用透明的牢笼困住叶涩是为了让他看清外面的场景,担心水怜寒的他一定会转向与水怜寒方向相反的赤眉这边要求放他出去,趁此机会换掉水怜寒,让他看到“水怜寒”被“杀死”的场景后立刻改用单面可视的牢笼,阻绝他的视觉,放大他的恐惧,从而诱导出他的悲痛。只是这牢笼与当初困住沈林的不同,不会反射笼内之人用出的招式从而伤害到出招之人。
而与仅仅困住叶涩的牢笼不同,对水怜寒用的是最可怖的黑笼,也幸亏黑笼恰恰能够完全阻隔双方的视觉,无意间阻止了水怜寒用出紫目红瞳,否则事态如何发展就不得而知了。
张问一行走得飞快,被赤眉刻意耽搁的叶涩循着似有若无的千里香不休不眠一路追赶终于看到了他们的身影,只是可惜体力透支,就这样一下子倒在了路边。
另一方面被连续喂食“七口醉”的水怜寒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或许是由于习练无心心法,或许是本性使然,他一向很少做梦,这次却真真正正地大梦一场。被捉住的人明明是他,梦到的却是叶涩的死亡。
叶涩是怎么死的似乎梦到了,又似乎没有,鲜明的只是可怖的孤独。失去挚爱,大仇未报,他茕茕孑立,满目凄惶,最后被叶追情用饮天剑一剑穿心,双眼含泪竟是感谢苍天让自己终得解脱。
这个梦水怜寒醒来后只模模糊糊感到了胸口的钝痛,想要抓住一丝痕迹,却被逼迫着不得不面对现实。
孙曾之殡已出,百里派内依旧高挂白色灯笼,门上贴白纸,子弟穿孝衣。
张问制止了门人通报,问明了叶语声所在径直找了过去。
孙曾向来独掌大权,如今身死百里派百废待兴,孙方达经验尚浅,叶语声只能里外操心。
张问推开书房门的时候叶语声正在跟孙方达一起清算账务,门派割据可说是一派即一国,掌权者有太多即使强忍悲伤也要处理的事务。
“语声。”张问叫出了他的名字。
叶语声惊讶地抬头看他,随即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微笑。他两步迈到张问面前,拉住他的手上下打量打量,关心地问道:“你伤好了?”
张问宠溺地一笑,点点头:“嗯。”
孙方达也走了过来:“张大哥过来怎么也不早说一声,我好派人去迎接。”
张问道:“一家人不必客气,倒是我擅自进来万勿责怪。”
孙方达道:“张大哥说哪里话,爹……爹没了,以后还请张大哥多多照应百里派……”
张问点点头,道:“我去给爹上柱香。”他这一声“爹”显然是跟着亡兄张齐叫的,如今嫂子孙香罗也回了百里派服孝,他来到这里自然也是要跟着戴孝的。
这一句话惹得两人也起了悲伤,去上香的路上张问捏了捏叶语声的手,悄声问他:“你的伤怎么样了?”当初叶语声对战三只刀,伤的也不轻。
叶语声把曾经血肉模糊的左手拿给他看,轻声道:“没事了。”虽然依旧没拆绷带,但抓握早已不成问题。
张问稍稍放了心,上完香后才对叶语声和孙方达说:“给你们看个人。”
水怜寒终于摆脱梦魇醒了过来,胸口微微地疼痛着,不自觉地锁着眉头想要抓住梦境,迅疾的压迫感袭来,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几天连续被喂食迷药,滴水未进的他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竟是被孙方达一掌拍中胸口跌飞出去。
双手双脚被强韧的缚仙绳捆住,疼痛让他不自觉地蜷缩了身子。
想要感受一下叶涩的气息,孙方达却未给他丝毫喘息时间追过来又要一掌拍下来。
“方达!”叶语声抓住了他的手臂,看着他赤红的眼睛道:“先问清楚再报仇也不迟。”
孙方达忍着泪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恨恨地瞪着水怜寒,用力一脚踢到了他的腰侧。
水怜寒忍着疼痛借助身后的墙壁坐起来,看了周围一圈,在十几双或仇恨或冷漠的目光下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你还有脸笑?!”孙方达又要过来踹他被叶语声一把拉住拽到了身后。
“水怜寒,”叶语声脸色凝重地走到他面前,沉痛地问:“我派掌门可是被你所杀?”
水怜寒抬眼和他对视,不闪不避语气平缓地道:“孙曾是我杀的。”
叶语声顿时怒火填心,但他还是继续挡住了要将水怜寒除之而后快的孙方达,沉声问:“为什么?我派与你无冤无仇……”
水怜寒哼了一下:“谁说的?”他盯着叶语声道:“十年前,水家堡、梦舞村,一百多口人包括老人孩子都是怎么死的,你有问过孙曾吗?”
叶语声震惊地后退了一步,孙方达愣了一下,嘶声道:“妖言惑众!”又要过来对水怜寒动手,这次却是被张问挡住了。
水怜寒脸色苍白,双目却是清明,他的目光刀子般在周围之人的脸上转了一圈,随即不屑再看般闭上了眼睛。
他本不想解释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有了叶涩,有了好好活下去的理由,也有了真正珍惜别人生命的善心。他曾经以为世上仅有“自私、贪婪、唯利是图”这样的字眼,不管他使用无心心法时表现地多么仁义,真正的内心却冷酷至极。可是,如今的他想试着去相信,相信无私与温暖,相信屠戮梦舞村的只是个例。
不过是恰好一群坏人凑在了一起——并不是世上没有好人——想要这样去相信别人,所以他解释了。
解释了,如果还是无人理解,或者说如果恰好这里又是一群坏人,他便只有动手。
因为他不能死在这里,叶涩的气息能感受到,他一定在找他,他不能让他太过担心。
第24章 真相
水怜寒的话太具有冲击性,以至于张问立刻环顾四周记住了在场所有人的面容。叶语声随即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沉声道:“水怜寒,我敬你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才好言相问,没想到你竟是这等信口雌黄之人。”不待水怜寒有何反应,立刻环顾四下道:“你们先下去,这里交给我和少掌门,我们定会为掌门讨回公道!”
孙方达也是聪明之人,立刻接口道:“大仇得报之前任何人不得对外胡言乱语,否则视为叛帮处置!”
在场也有张问带来的人,所以他也吩咐道:“听明白了就下去吧。”
“是!”满腹疑惑的众人立刻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在场只剩四人,孙方达先忍不住斥道:“水怜寒!青天白日,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
水怜寒慢慢地睁开眼睛,他的脸上没有悲也没有喜,只是淡淡地道:“人在做,天在看。”
张问盯着他道:“水家堡之事就连亲自调查过的九霄玄宫都没有定论,既然你敢这样说,那定然是有证据了?”
水怜寒道:“证据没有,证人倒是有一个。”未待他说完,孙方达已忍不住问道:“是谁?!”水怜寒嗤笑一声:“可惜已经被孙曾害死了。”
孙方达顿时怒不可遏:“人都已经死了你自然可以随意编排!”转向叶语声道:“我看他是胡搅蛮缠故意拖延时间,说不定他的同伙就在附近,必须要严刑拷打他才肯说实话!”
叶语声制止他,看着水怜寒道:“那个死了的证人是谁?”
一想到文如卿,水怜寒的心里还是一阵抽痛,他没想到因为无心心法而失去许多感情的自己竟还会为了几面之缘的人而难过。警铃蓦地大作,他今日已解除了太久的无心心法,也透漏了太多不该透露的东西。
水怜寒的眼神蓦地变了,叶语声心里一震,听到他说:“我没必要向你们解释。”
看到他的眼神,叶语声已明白,这是为世人广知的“快剑无心”,不会再透露一点与自己有关的事情。
张问眉头一皱,道:“不肯说吗?想必在附近的“叶涩’或多或少会告诉我们一些事情的真相。”
水怜寒眼光蓦地波动了一下,他咬牙道:“你敢动他……”
“这里可是百里派的地盘,我劝你放聪明些。”张问居高临下地看着其实早已虚弱不堪的水怜寒,循循善诱道:“他在后面跟着,我的人早就发现了。之所以没一起抓他来,是因为不想牵连无辜。我们,并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水怜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看得出来张问不是省油的灯,对于真相他绝对会穷追不舍,仅仅透露一点消息,他不可能满足,定会抓住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打破沙锅问到底。如此一来,紫目红瞳的秘密就会守不住了。
这里只有他们四人,杀了他们轻而易举。已经威胁到了叶涩的安全,杀死他们也不为过吧?
心中的暴戾在成倍增长。今日已泄露太多情绪,如果那个人在这里……干脆……杀个精光……
他的表情染上了狠戾,叶语声下意识地握了下剑柄。
“水怜寒,”拨开想阻止自己的张问,叶语声一步步走向他,在他面前蹲下,平视着他问:“既然是光明正大的复仇,为何还要藏着掖着?你分明,是在说谎。”
水怜寒身体一震,多年压抑的感情几乎要喷薄而出!尽情地嘶吼,肆意地思考,不顾一切地宣泄!他也知道,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所以才惧怕着那个强大的对手,所以才不得不连思想都小心翼翼地隐藏。这种无力感,深深的自我厌恶,愈发加重了心中的阴翳。
紧到极致的心弦在断裂的前一刻被常年的隐忍挽救回来。仿佛经历了一场剧烈地争斗,水怜寒因为不想向敌人示弱而绷紧的身子已经摇摇欲坠。
张问过来扯起叶语声,对水怜寒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所谓的证人是谁。你的同伙除了白衣外,还有一个”他加重了语气“老人。因为独特的异能,他在江湖上也曾颇有名望。如果我所料不错,他还掳走了方达的弟弟。背后的原因,令人深思……”
水怜寒抬眼看着他,终是淡淡地笑了下。这个只是轻轻扯动唇角的笑意藏着一丝自暴自弃的无奈。他没想到张问是如此聪明之人。
要保护叶涩,保护伏伯,他怎么能深陷这里无法逃脱?
罢了。叶语声说得对,既是光明正大的复仇,为何要藏着掖着?
呵,傻子寒四少,他还真是傻啊。突然感觉这么多年的隐忍都变得一文不值。
“水怜寒,说出实情,我以人格担保,绝不会滥杀无辜。”
“张问,”水怜寒淡淡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背光中看不太清,但确确实实他乌黑的瞳仁蓦地染上了一层紫色。
不,多年的隐忍并不是毫无价值。是隐忍,让他在自己幼小无力的时候保护了自己;是隐忍,让他变得强大,变得可以挺直腰杆站起来,可以心无畏惧地拒绝再隐忍;也是隐忍,让他得到了叶涩。
可是如果隐忍,让他无法保护所爱之人,那么,此刻就该干脆地将它舍弃。
叶涩在温暖的房内醒来,眼前有些模糊,大口地呼吸着,嘴里又热又干。
“叶、涩……”
听到有人叫自己,转头看去,不禁一怔:“小……”
“喝药。”
抬头便看到了琵琶女。
她端着药碗,对一旁的小叶子道:“扶哥哥起来。”
小叶子听话地去扶叶涩,叶涩借力坐了起来。接过药来一口喝干,头还是有些晕。蓦地想起水怜寒来,动作僵在那里,直到感受到他的气息还在,才一下子脱力靠到了床头上。他知道自己发烧了,不补充体力的话只会去给水怜寒添麻烦,可是心里的焦急无法让他安心地等到病好,所以缓了缓,他便要起身下床。
“我劝你最好不要动。”琵琶女的声音中不含着一丝温情。
“怎么?要限制我()的自()由吗?”叶追情应该不会下这样的命令,否则上次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放他离开。
“不,只是为了你的身体考虑,今后我俩会随侍左右。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也活不成了。”
“什么?!”叶涩顿时拧眉道:“是叶追情吩咐你们这样做的?”
“你说呢?”琵琶女顺手抱起身旁的琵琶来,问:“要听曲吗?”
叶涩骇然:琵琶女给他弹琵琶?!想都没想就摇摇头道:“谢谢,不过我头晕,怕是无力欣赏。”
谁想琵琶女却充耳不闻,嘈嘈切切地径自弹了起来。
叶涩是真的头脑不清醒,如果不是挂念着水怜寒,现在只想再躺下去。这琵琶女不该不知道才对,如此吵他真不知是听叶追情命来照顾他的还是折磨他的。
叶涩无奈又躺了下去,迷迷糊糊中琵琶声停了,或许是药效作用,这一觉倒是睡得很沉,再醒来时已是隔天的早上。
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洗漱完后叶涩神清气爽,水怜寒的气息能感觉得到,他必须找个理由尽快脱身。
琵琶女跟小叶子看他看得很紧,叶涩突然呼吸困难地扼紧了喉咙。
琵琶女脸色一变急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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