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旖旎被匆匆跑进殿的两个人打破了,前一秒还拉着大夫跑着进来的内使,下一秒连大气都不敢喘,又忙着想把上气不接下气,马上就要断气的先生撵出门去。僵持之间,就听到上面平静冷峻的声音道:“进来罢,赶快替珝公子把脉。”
珝公子的脉象并无大碍,饮多后酒转醒,便没有关系了,只是肝滞郁结,血脉不畅,气虚体弱,五内受损,除了静养还需食补为佳。而对于现在调养的重中之重则是,开阔心胸,停止哀伤。
桓玄安排了大夫开几道药膳,就不要再煮汤药了,吩咐厨房每日按按方烹制珝公子的饮食。又想着周边有哪里可以四处走走,散散心,可以替人开解。想着想着就想到了一个人,虽然见过面,只是不知道珝公子是否接纳,还是等几天再找他罢。
刚回内殿,就看见谢珝已经起身了,不知是要寻什么,晃晃荡荡的在榻边走着,脚上连鞋再袜都没穿,就那样赤着,一步一趔趄,像是刚刚学步的娃娃。
许是因为刚转醒,意识还不很清明,脚步乱着,衣衫也松着,不过这此情此景,也很有可能是自己刚刚安慰他时弄松的。可是,那内衫的衣领已然敞开了,若隐若现的露着里面雪白的一片,被垂下的长发凸显的更加耀眼。
桓玄看直了,半晌忘了动。
突然,谢珝脚下一软,眼看整个身子就栽倒在眼前的案几上。他这才箭打般冲了过去,扶住了谢珝,又寻问下地来要做什么。那人确实有些虚弱,感觉到有人扶持,便靠了过来,随即抬抬手,指向了茶盏。
桓玄这才想到,方才叫喊了那么久,自己竟然忘了喂他一口茶吃,心道该死。望着胸前依偎的人,站稳都成了问题,便略一躬身,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向榻边走去。
果然没有什么重量,轻的好似一片羽毛。而这片羽毛,正搔着他的心,痒的发疼。
想必怀中之人,走到茶盏边已是用了全部的力气,这会儿,毫无反驳的让他就这样横抱着,还像是怕自己会坠下般,勾住了他的脖子,甚至头也歪在了他的颈窝,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桓玄对于这样的亲昵的动作很是生疏,因为从来没有做过。于是便不知道放下一个人时,要注意自己的衣袍是否被压在了对方的身下。想着要为珝公子取茶来,就轻轻的放下他,忙忙的起身,结果瞬间就被自己的衣襟扯了回来。
如果说刚才珝公子的脸离他有半尺远,那么这个动作后,只有半寸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人都是一愣,连疲惫的谢珝,眼睛都睁大了几分,露出了惊异之色。桓玄就更不用说了,刚刚被羽毛挠过的心,即刻就要一跃而出,在喉间蠢蠢欲动,他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像是要把那颗心脏向下赶赶。
情到动时方恨经验少!
桓玄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处子,除了心在上下翻滚的跳跃着,浑身上下一动不动,像是完全沉浸在这种对视中,不知道下一秒应该做什么,有什么反应。
敌不动我不动,可总要有个人先动。
谢珝愣了愣,见那眼光虽是要将自己吞噬,却没有其他的动作,便把自己的手腕,从桓玄身下一点点的抽出,又推了推他的肩膀,再向茶盏略指了指,用殷切而委屈的眼光望着他。
桓玄这才反应过来,弹也似的从榻上跳了起来,转身倒茶去了。谢珝望着他的侧脸,发现那家伙的耳朵红的像被炭火烫过了。
茶吃了,两人不能继续如此的相对无言,等饭的时间,桓玄便差人拿了几个软枕,将谢珝的背支起来,让他能舒服的靠坐着,又搬来了一方榻几,摆上了笔墨纸砚,任他在自己的榻上,随意泼墨,自己则倚在床沿,低低的跟他说话。
没有想到,珝公子首先提出来的,是唤小童前来服侍。
谢珝在王恭府的时候,家中没有什么仆从,都是王恭亲自照顾徒弟,不过,待徒弟大些了,这位置便换了过来,徒弟日日服侍着师父。而自从到了六|四阁,谢重便安排了这个小童服侍,日夜起作,都不分开,陌生环境里,支拿取用,也是十分方便。
这名随身带来的小童,在桓玄没有回兵时,也跟着主人住在正殿里,只是加了一张小榻而已。随身服侍一位口不能言的人,当然是时时在身侧才最是方便。
月余,这正主儿回来了,死活要跟自家主人住在同一榻上,被百般拒绝后,又想出分榻不分房的馊主意,正殿再大也容不下三张睡榻,这可怜的贴身小童就此彻底下岗,被安排到偏殿去了。
桓玄平日里也都是内使服侍起居的,可是同屋而居的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心上之人,怎能让下人代劳。不过,这好端端的要亲自伺候一个大活人,确实也难为他了。
但是,三人行必有一人碍眼,所以这换人服侍的口子万万不能开,再苦再难,也要学。于是,他想都没想就给否了。
没想到谢珝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失望之余,又快速的写道:“我要搬到偏殿去。”
“行!服侍,服侍,现在就喊他来服侍。”桓玄倒着看谢珝奋笔疾书,没等他写完最后一个去字,立刻马上就妥协了,毫不迟疑,快如疾风。只是末了又暗搓搓的补了一句:“夜间我喜欢安静,白日里他跟着你服侍,晚上就让他去偏殿休息罢,我的内使在外听吩咐就好了。”
见谢珝脸色好了许多,也没有提出什么抗议,那便是达成了一致,便唤来内使,叫小童前来伺候。
谢珝像是迟疑了会儿,又写道:“烦请敬道差人快些收拾好偏殿,这几日打扰太多了,珝心中忧虑。”
桓玄道:“不必客气,也万万不要忧虑,安心静养便好,我自有打算。”是啊,桓敬道的打算不就是,这辈子你的偏殿也无法修缮好么。
谢珝点点头,又写道:“如今谢珝身为朝廷不容之人,得公子收留,心存感恩,他日任凭公子驱驰。”
桓玄心中美出了花,抑制不住,便显现在了脸上,笑着道:“驱驰不敢,敬道只盼珝公子莫要嫌弃,生生世世留在此处便好。”
这句生生世世说的两人都有些揶揄,珝公子的眼中也透露出些许难色,桓玄知道自己又口不择言,忙解释道:“珝公子之志,想必深远,桓玄今日怕能留住你,却留不住你的心,他日公子欲腾飞之时,莫要忘了敬道便好,不多奢求。”
谢珝这才蘸墨又写:“如在下所测之卦,晋氏天下皆是桓公囊中之物,又怎会留不住一个小小的谢某,敬道多虑了。”
桓玄这才想起来,那日六|四阁,珝公子曾为自己看过手相,后来写了一段命数,自己将那张绸笺看了无数遍,字字句句都印在心里,不仅因为批出的命数乃是九五之相,而是因为那些字是谢珝亲自所书,才万分珍贵。
命相曰:“代晋之乾,腾龙之命,九五之相,他日可登大宝。逢战则必胜,逢乱则取益,良机勿失,用人勿疑,上上之卦。然天下易得,真心难求,命定之人,无缘无分,莫要强求。”
不过桓玄不信这最后几句,既然天下都是他的,爱人怎会无缘于他,自己偏要逆天改命,获取爱人芳心。
半晌桓玄道:“天下非吾之志,彖之方为吾之念矣。”
作者有话要说: 糖到用时方恨少,小老已经尽力了。
各位要是不满意,别打脸!
第36章
封尚向来不似其他客那般在正堂等茶,而是只要来了就得去后面人家寝殿里,连催再喊的。最近得知了珝公子前来,却变得十分内敛,不仅没有横冲直撞,而且拒绝登门了。
桓玄的第三封“速来!!!”才请动了这位闲中偷忙的花花二少,如果不是信中的叹号变成了三个,封尚决定再躲一躲,自己干嘛去人家家里看别人谈情说爱,腻腻歪歪呢,还不如去喝花酒,来的痛快。
内使禀报,封二公子已在客堂等候,让桓玄有些吃惊,平时推门就进的无礼刁徒,今日怎么这般有礼了,难道是怕见珝公子么?不会啊,上次在人家地盘上看银灰小说的时候,全然不知什么是羞耻啊,现在怎么了?
自从大醉了之后,珝公子几日都有些虚弱,精神懒懒的,神情也呆呆的,老老实实的修养在桓玄的榻上,也没有要求分榻而眠了。
只是桓玄心中有愧,后悔不该让他喝了那么多酒,引起他伤心欲绝,吐血伤身,便自觉理亏的搬到客榻上去了。
这几日,珝公子已慢慢好转,大有如前之状,饭量也从半碗清粥变为多半碗细粮,药膳汤食也都能用些了。想着呆坐家中无趣,找封尚来出出主意,可是这家伙五次三番的请而不来,来了还拿了一把,不进来拜会了。
只好询问珝公子,愿不愿意同自己一道出去,见见这封二公子。谢珝倒是很给面子,点头答应,还指点小童带上笔墨,以备自己答话不便。
二人来到正堂,见封二公子正闭目养神,双手插在一起,拇指相互绕圈,速度极快,一看就是焦虑之状。桓玄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修炼,可是那人可能是想着什么太过于专心,居然吓的他哆嗦了一下,引得谢珝身后小童噗嗤一笑。
见状,封二公子却毫无窘色,道:“来啦?”
桓玄心下好笑,道:“你来啦?”
封尚点点头又道:“来了,来了。”
桓玄觉得今日此人十分别扭,便问:“没用菜?”
封尚被这问题问住了,想了半天没懂他的意思,最后才明白这是嘲笑自己说话没条理,像喝醉了的醉话,便笑道:“小弟不才,十个菜,你预备了几个菜,把珝公子醉了这么许久?”
桓玄听完扶扶额,心想,还不如别正常说话了,这一开口就下道。便转了个话题:“今日请你来,不是吃酒的,是邀你出行的。”
封尚有点不解,道:“出行?去哪?珝公子都来了,你要和我出去?”
桓玄觉得他今天只有两种状态,太清醒和太糊涂,便接着道:“珝公子刚来南郡,就偶感风寒,这几日才见好转,定然憋闷,你我进地主之谊,应陪他出去走走,是罢?”
封尚的木头脑子终于开窍了,道:“对对对,看我近日忙的,什么都不记得,连这等大事都忘在脑后,该死该死。珝公子莫怪,待我回府研究研究,明日给出出游计划。”
桓玄觉得他现在躲也没用,还不如就从今天开始就别藏着掖着了,便道:“你还回去作甚?这几日就不必回去了。”
封尚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怎么来了一趟桓府就被绑票了么?不就是出去游山玩水么,怎么还不让回家了?他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了珝公子。
只是谢珝向他投来的眼光,更是坚定,仿佛附和着桓玄的说辞般,点着头,连他身侧的小童都点着头。封尚只好看看谢珝,又回望桓玄,十分憋屈的道:“听闻你府上,近来客满无房,我还是回家去罢,不给你们添乱了。”
桓玄道:“过往你常与我同榻而寝,赶都赶不走,今日怎么了?”
封尚眼似牛丸,挥舞着双手,看着谢珝道:“不曾不曾,千万不要听他胡说,没有的事情。”
桓玄道:“如今我寝殿里有两张榻,你随便选一张,我这堂堂桓府,还容不下你了?”
封尚真是快吐血了,连忙再向谢珝投去求助的目光,道:“不了不了,我睡觉认人,不是,认床认床。”
谢珝嘴角扯了扯,见封尚的窘态十分有趣,不禁被逗乐了,可是见他可怜,就偷偷指了指小童。
封尚见状,立刻就坡下驴道:“我跟他睡!就这么定了,走不了,我就要跟他,我很喜欢他!”于是手指着小童。
小童可能是没想到战火这么快就波及到自己身上,便看了看身边的主人,见谢珝也微微点头,便道:“公子是要与我讨论上次读的那些孤本罢,也好也好。”
这下在场的三人都愣住了,心中道,果然是童言无忌啊,你这个小东西,到底知不知道你平日里看的那些书简,究竟写了什么,就敢和这个风月高手大半夜的在床榻之上谈,不怕羊入虎口么?
只是小童的眼睛还是清亮灵动,三人又都各自收起了龌龊的念想,投来了崇敬的目光。
寝殿不能进,书房还是可以共用的,要制定详尽的出行计划,自然要有人提议,有人附和,有人纪录,有人准备,只是这封公子,被叫来的原因估计就是过于全能,于是,他以一己之力,承包了以上四样,从那日起便忙得不可开交。
平日里谢珝是不常来桓玄书房的,毕竟书房常常会有一些机要事务处理,自己是外人,很不方便,今日若不是封公子来了,想必自己还是没有机会,好好参观下这里。
桓玄的书房,其实很简单,两侧的架子上,古今藏书无一不全,光是玄学道法就摆了整整一面墙,可见兴趣在此,与自己也是一般无二。除了书籍,就剩下一些平日里要员们送来的信,毕竟,桓温的老部下们各自为政后,定期还是会寄来问安的简,近期的会摆在一边,时间太久的,就慢慢整理了。
桓玄的书案很是气派,想是常常要完成一些大幅字画,镇纸都选用格外长的,文房四宝也都很精致,特别是纸的选择,极为讲究,粗略的看去,竟是一刀要千贯的青檀宣,不过旁边放置的这方小木盒更为惹眼。
谢珝盯着那精致的漆盒良久,像是很有兴趣的样子,桓玄便为他打开了,道:“里面都是陶姜先生平日里所给我的一些忠告和建议,我觉得十分宝贵,便留于此盒中了,珝公子想看就看看罢。”
人的一生之中,也许永远都不会得知,何时就是自己最为关键的时刻,而当这一时刻来临之际,往往毫无预兆。这精美的漆盒中,哪里装的是简单的只言片语,简直就是命运的转轮,只是当局者浑然不知而已。
谢珝一眼望过去那熟悉的字迹,就被惊愕到无法呼吸。这潦草的字迹,这略带笔力的字体,这练武之人才有的气魄,看了整整六十卷,字迹不可能认错,是他,竟然是他!
是自己所读那箱奇怪书简的作者,是谢重送来的那箱回忆的书简的作者,是痛失爱人后励志复仇的书简作者。居然,是本朝本代之人,居然还活着,居然在桓府,那么他的仇人,不会就是眼前之人罢!
谢珝收起惊讶,收起激动,平复好了情绪,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盒子里的信,字迹确实分毫不差,并且依照信上所书的时间来看,此人应该还很清楚明白,看来还在暗中埋伏,伺机报仇。
之前所想不通的,一瞬间,都迎刃而解了。早就听闻桓玄父亲曾要挟朝廷,想篡位夺权,逼迫过当时的皇帝退位,而逼退那位废帝理由就是,诬陷他与常使官有断袖之癖,秽乱后宫,且以此理由诛杀后宫嫔妃子嗣。
如果那书的作者就是当年的废帝司马奕,那么他就是在桓温死后,内外动荡之时,诈死,假借他人身份,改头换面来到桓府,等待时机,斩草除根。所以他自称陶姜,即使李代桃僵之意,自己的爱人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付出了生命,自己活了下来,为其报仇,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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