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得了陛下欢心,若能离间二人,使他失去陛下的信任,那么玄衣司也少了一份助力,这对郎晴是再好不过的。想必太妃久居宫中,最为了解他们的破绽,只要略施小计……”有时候后宫的阴谋算计,或许比朝堂的明争暗斗来得更有效。
九公主话已至此,剩下的就不必多说,太妃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但太妃却没有立即应和,似是有所疑虑,九公主不明所以,只能寻个方向劝道:“诚如太妃所说,陛下是您亲子,只要没了靳久夜的妨碍,他总能想起你作为母亲的好来。”
太妃冷笑一声,“你不必劝哀家,哀家知道你藏的什么心思,若真让陛下离了靳久夜,你的人能杀了他吗?”
九公主愣了愣,很快就恢复神色,依然笑道:“只要得了合适的机会,郎晴一定尽力而为。”
“好,哀家信你一回。”太妃应了。
九公主遂告辞,还未出寿康宫,便听到身后一声脆响。
太妃愤然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咬牙切齿道:“父仇不报,誓不为人!”
勤政殿。
贺珏比靳久夜醒得早些,身旁的男人还躺得规规矩矩,连手脚都不曾动一下,熟睡的脸庞没了凌厉之色,看起来愈发温柔而可爱。
他静静地看了许久,心底柔软一片,轻手轻脚地起床离去,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惊了对方。
靳久夜带伤连夜奔袭追击,又一直处于你死我活的刺杀与紧绷当中,身体与精神都扛不住的,必须要好好睡一觉才行。
出了暖阁,贺珏吩咐宫人轻声,务必不要吵醒了影卫大人。于是整个暖阁乃至于勤政殿周边都安静一片,宫人们连咳嗽都忍耐着,跑远了咳个痛快才回来。
是以贺珏刚到正殿,林持着羽林卫铠甲而进,发出沉重的脚步声,贺珏听得眉头一皱,低声呵斥:“轻点儿不知道么?”
“怎……怎么?”林持平日也这般作为,今日挨了训,实在摸不着头脑,眼神求助一旁的张福,张福朝后头暖阁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影卫大人回来了,正睡觉呢。”
这话贺珏自然也听到了,却没说什么,林持便提着步子走路,尽量小声些。
“陛下,九公主刚出宫了,路上也没去何处,径直回了驿馆。”林持回禀道。
贺珏嗯了一声,“好,你让人盯着寿康宫,太妃有何动静都报来朕知。张福,内廷这边你带几个得力盯着,羽林卫不便进入。”
“是。”张福与林持应道。
贺珏一边往外走,一边又说道:“对了,廷狱那边,加派人手看着,不能让人钻了空子。郎笛的命,朕现在要活的。”
林持应是,毫不怀疑贺珏的猜测,尽管在南唐,除了贺珏,应当没人想要郎笛的性命。
甚至他还更谨慎些,“不若瞒天过海,偷偷将人押到玄衣司去,廷狱的守卫自然不及暗侍卫。”
贺珏看了一眼林持,林持一脸紧张,生怕陛下斥责羽林卫办事不力。
“你看着办。”君王没有拒绝。
林持连忙告辞,赶紧往另一个方向去了,而贺珏则直奔玄衣司。
白芝兰自昨日半夜被林季远带回玄衣司,一直到现在也不曾自由行走,吃饭睡觉虽不禁止,可随时都有两名暗侍卫看着她。她又紧张又害怕,连问了好几次靳久夜的行踪,暗侍卫自然不会告知,于是她只能猜测,或许是有大事发生了。
午后,暗侍卫得了令,将她带到了一间屋子。
她一进门,就看到了正上首的贺珏,贺珏的目光审视着她,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
“陛下。”白芝兰俯首行礼。
贺珏没叫起,只盯着白芝兰弓起的后背,半晌,白芝兰的身体开始颤抖,紧接着她忍不住开口:“陛下,臣女有要事交代。”
“起来吧。”贺珏出声,白芝兰却没起来,颓然跪坐在地上,脸上汗涔涔的,一双美目我见犹怜。
贺珏想,是个美人,以后断然不能留在靳久夜身边了。
“影卫大人何在,臣女的事……”白芝兰开口想见靳久夜,也许只有那个冷面无情的黑衣男人能给她安全感。
然而此言却激怒了贺珏,贺珏眸色更冷一分,“朕在这里,找什么影卫大人?”
白芝兰哆嗦了一下,慌张地垂下了眼眸。
贺珏冷哼道:“别在朕跟前耍花样,不管你有什么秘密,今天之内都必须全部吐出来,朕没有什么耐心。”
“当然在这之前,朕有必要通知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父亲及杨家上下老幼,在回乡祭祖的路上,被人刺杀了。”
白芝兰脸色霎时惨白,瞳孔瞪大,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都……都死了?”
贺珏沉痛地点头,“是,没有活口。”
“是北齐人干的?”白芝兰问。
贺珏道:“是。”
白芝兰颤抖地闭上了双眼,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的哭泣是无声的,她的悲痛也是压抑的。
“好了,现在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尽可以说出来。”贺珏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很显然突破口就在这里,杨家为何惨死的秘密也同样在她身上。
“陛下,臣女有罪。”白芝兰伏首磕头,再起来时抹掉了脸上的泪痕,露出决绝而坚韧的样子。
这是下定决心要说出实情了。
贺珏静等着。
只见白芝兰从袖口掏出一个白色小瓶,约拇指大小,样子精致小巧,上面的花纹却有些奇怪,不似南唐的东西。
“这是什么?”贺珏问。
白芝兰摇摇头,苦笑地望着贺珏,“陛下,这是你想要的真相。”
她拔开瓶塞,反转瓶身,将里面的透明液体悉数倒入掌心,然后搓遍全手及指尖,再用这双手摸向自己的颈部。
摸索片刻,她缓缓自耳后撕开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
“你是?”贺珏震惊。
一张与白芝兰毫不相似的脸呈现在眼前,剑眉星目,肤色偏白,线条略微硬朗,是张男人的脸。
贺珏当即站起,指着眼前人问:“你,是北齐十七王子?”
那人承认:“是,我是郎晚。”
第38章 贺珏暗地里藏着小心思。
贺珏定定地看着地上跪坐的人, 他没见过郎晚,但与北齐太子有过几次会面,这长相的确有几分相似。
“你是郎晚, 那白兰芝呢?”贺珏问。
郎晚摇了摇头, 非常坚决地说道:“我不能告诉你, 陛下。”
他的声音还没有变过来, 仍是女子的声音, 贺珏听起来不大习惯, 特别是面对一张男人的脸。
郎晚也意识到了,便道:“我的声音是每天晚上需要含用一种药水, 如果不用的话,第二天就恢复了。”
“嗯。”贺珏对此并没有多大兴趣,再问一遍白兰芝的下落,而郎晚依旧拒绝回答。
贺珏就怒了, “现在不是你跟朕讨价还价的时候, 如果你不说,朕就让靳久夜来亲自让你开口。”
“影卫大人?”郎晚露出一点欣喜。
贺珏冷冷道:“你知道进了玄衣司的人, 最想要的是什么吗?不是想逃出去,也不是想活着,而是想死。靳久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恐怕你还不够清楚。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你开口, 而朕觉得, 这其中任何一种, 都不是你想承受的。”
“陛下,白小姐对我至关重要, 我不能将她的下落告诉任何人。”郎晚无奈地说道。
贺珏闻言顿了片刻,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至死不渝。”郎晚说这话的时候, 脸上呈现出一种视死如归的情绪,“陛下可能奇怪我为何能将白小姐学得如此之像,正是因为我曾与她亲密相处过。”
“好。”贺珏表示,“朕可以暂时不追究这件事,那么说说看,日月神殿是怎么回事吧。”
郎晚点点头,开始毫无保留地娓娓道来,“日月神殿在北齐也是一种邪恶的组织,它不属于太子哥哥,我们没人知道背后的掌权者是谁,但我怀疑,可能是八兄。”
“朕对你们北齐的内乱不感兴趣。”贺珏冷酷地打断,“你来南唐做什么?日月神殿是来追杀你的?”
“是。”郎晚黯然道,“我无意中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他们必须要我死,而南唐玄衣司或许可以成为我的庇佑。”
“呵!”贺珏冷笑,“那朕立刻将你送回北齐,你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如何?”
“不……”郎晚下意识上前,贺珏喝住他,“离朕远点儿!”
郎晚退了回去,乞求道:“陛下,请你帮帮我,帮帮太子哥哥……”
“没有理由。”贺珏根本不为所动。
郎晚沉默片刻,突然道:“若是有影卫大人的缘故呢,陛下会不会为了保护影卫大人而出兵北齐?”
“你敢威胁朕?”贺珏怒道,“你应该想想,你的小命此刻正捏在朕的手上,在你撕开面具之前没有人知道你是郎晚,若是朕就在此杀了你,再将白芝兰找回来,你所做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贺珏露出一点轻蔑的笑意,“小伙子,老实点儿。”
郎晚再次沉默,主动权一直在贺珏的手上,他不过是个阶下囚罢了。
但好在,该做的都做了。
“陛下,日月神殿是个有仇必报的地方,影卫大人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必然要不惜一切代价报复影卫大人。”顶着贺珏冰冷如刀的眼神,郎晚继续道,“现在,南唐已不可能置身事外了,至少玄衣司是不可能的。”
“所以前些日子,你故意引着靳久夜去查日月神殿?”
“是,我知道日月神殿的秘密,所以能提供很多有用的线索。”郎晚轻轻笑了一下,“这也是影卫大人自己要求的,原本没必要那样穷追猛打,但他太在乎陛下了,不肯留下一丝一毫的隐患。”
“陛下,您真是一个幸运的人。”
提到靳久夜,让贺珏的神色柔和了一瞬,随即又问道:“你姐姐郎晴又是怎么回事?”
“她一直是追随八兄的。”郎晚有些哀伤,“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
“来南唐前?”
“是。”
“所以她是奉命来追杀你的?”贺珏很快想到关窍,“她是日月神殿的人?”
“是。”郎晚黯然叹息道,“以前我是最信任最亲近她的,尽管她长我几岁,可她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但现在,却是她要我的命,换做八兄都会放过我的……像日月神殿这种邪恶的东西,就不该存活于世,陛下,它应该被毁灭!”
郎晚越说越激动,试图引起贺珏的共鸣,但并没有成功。
贺珏见多了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只剩下无动于衷,甚至冷冷补了一刀:“就算是亲母子,也一样会要你的命,更何况兄弟姊妹?”
郎晚无言以对。
贺珏又问:“那郎笛呢?是你们太子的人?”
“这个我不知道。”郎晚摇了摇头,贺珏盯着他,瞧着他神色不似所伪便罢了。
“这段时间你就待在玄衣司。”贺珏见问不出什么,起身欲走,“相信你自己应该有自觉,出了这道大门,想要你命的人多得是,已经连累了整个杨家的人,扪心自问,你对不对得起你那位白小姐。”
郎晚沉默不语。
贺珏冷哼一声,“这笔账,朕迟早会跟你们北齐算!”
回到勤政殿,靳久夜刚刚醒过来,头发还是乱的,脸上还有点红,“主子,审问清楚了?”
“嗯。”贺珏上前摸了摸靳久夜的额头,“你发烧了?”
靳久夜并不觉得,“大约是暖阁有点热。”
“朕命人盛了冰通风,应当是凉快的。”贺珏随手点了个小宫人,“你,去太医院将苏回春请过来!快!”
小宫人忙不迭跑走,最后被贺珏那一声吼吓得差点儿跪倒在门槛上。
“白医官审问得如何?”靳久夜关心案情。
贺珏看了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这人不辨雌雄,那哪里是什么白医官?分明是北齐那个搅事精郎晚!”
“北齐十七王子?”靳久夜惊呆了,反应了好一会儿,大约不太能接受一个女子突然变成男人。
贺珏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头,笑道:“你说你傻不傻?白跟人相处这般久,还到处查对方的踪迹,结果就在你跟前,这便是灯下黑。”
“易容么,竟是如此?”靳久夜依旧不敢相信,贺珏便将今日在玄衣司的事都说给他听。
靳久夜很快察觉到贺珏的想法,“主子并不完全相信郎晚?”
“是。”贺珏在靳久夜面前毫不掩藏自己的真实态度,“朕可听闻,北齐十七王子与十九王子是双胞胎,样子一模一样。这十七是太子的人,那十九则是八王子的人,不能仅凭长相或言辞便轻信了旁人,这道理朕十几岁就学会了。”
说着话,贺珏将人按到了凳子上,“瞧你这一头乱发,不许动,朕去拿梳子来给你梳头。”
靳久夜规规矩矩地坐好,“那主子的想法是?”
“有鬼的,总会忍不住先蹦跶出来。”贺珏一边说话,一边走远了。
靳久夜则看着眼前的镜子,以及镜子里显现出来的人影,那本是他自己,只可惜甚少照镜子的缘故,他觉得有些许陌生,还有些许别扭。
太不习惯了,他歪了歪头,仔细看主子口中最近常提的泪痣,果然在左眼底下有那么淡淡一点,不仔细看也注意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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