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想的是,这位弘家主果然没有自己下过厨。也不知道他这些天都是怎么做的饭,跟谁学的?其实做的……虽然一般,却比普通的新手好多了。
至少唱起来比他自己第一次下厨的时候好多了。
弘灵玉默默地想。
弘卓被他轻轻一推,只当他抗拒和自己这么近距离,刚刚弯起的唇角也重新扯平,压下心里的干涩,默默坐回了原位。
扒了两口面条之后,弘灵玉隔着碗边扫了眼斜侧方,看见包着冰块的毛巾被随手放在弘卓面前,里头的冰块融化了一点,有水渍从毛巾里头透了出来。
弘灵玉忽然放下筷子,转身去拿了条毛巾,把里头的冰块取出来包好,又把毛巾随手塞回目光紧随着他的弘卓手里,然后埋头继续吃面。
弘卓低头看着被塞到手里的毛巾,有生以来头一次反射弧这么长。
灵玉这是看到了自己手上的水泡……刚刚才把毛巾推过来的吗?
头顶的灯光照在他微垂的发迹,在毛巾上投下一些阴影。弘卓垂头盯着手里的毛巾,刹那间心中阴霾散尽。
☆、第三十六诊
纪稻恭手里拿着手下刚拿过来的两杯加浓黑咖啡,拐过俱乐部暗门,朝里头的一间会议室走去。
这些天他真是也跟着家主把咖啡当水喝了。
不过喝咖啡也无所谓,不睡觉也无所谓,一天坐两趟飞机,两天坐五趟飞机也无所谓,重点是……为什么要这样?
纪稻恭推开门,把咖啡放在实木的桌子上,揣着满肚子的疑惑坐回弘卓身后。他这几天是真看不懂家主的操作了。难道弘氏内部出了什么问题,所以家主才这么赶?
这趟会面到现在为止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该商议的事情已经聊的差不多,眼下不过是一些收尾的事情而已。
坐在弘卓对面的人,正是弘卓花费一年时间,亲自去钉在东南亚群狼中的一颗钉子。
若说的好听一些,这人便是目前替弘卓打理东南亚势力,处理那些以前弘氏残留的生意的手下,名叫赵隶。
“……家主准备什么时候去一趟看看?”结束了上一个话题,赵隶看了眼纪稻恭,用眼神表达了谢意,拿过咖啡喝了一口。
弘卓伸手摸了摸玻璃杯,触及温度正好的杯子,直接拿起来把加浓的苦涩的咖啡一口灌了下去,眉头也不皱一下:“再等等。”
东南亚去一趟起码要三天,如今弘灵玉对他态度好不容易有些许的松动,他哪儿来的时间一走三天多?
“以后再有不守规矩,偷偷把罂粟往外头运的……不用跟我打招呼了,直接处理。”弘卓说完,放下杯子,眼底是一片寒光,冷血残酷,一如赵隶一开始跟着他的时候见过的那样。
他这话倒是让赵隶抬了抬眉。自从开始弘卓十几年前开始着手洗白弘氏,除了最初那段艰难转身的时间,后面基本不曾用过这些手段。近来又听闻家主亲自把一人接到身边,亲自照顾,甚至为此人打发了不少祖宅里的老人,他和手底下不少人都一度以为,家主兴许是转性了。
今天一见,他就知道是他们想岔了。
“是。”赵隶敛了敛脸上轻松神色,果断地应了。
罂粟害人。他虽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有自己的原则。
如今弘氏在东南亚的留下的那些罂粟田,当年烧了许多,剩下的部分都有严格的把关和规划,均是用在正规用途。
这样的结果,说来轻松,其实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不论是家主还是他,都不会允许有人染指这好不容易拼来的成果。
那些起了贪念、辜负原则并付诸实践的人,必然要为自己的行动付出代价。
弘卓放下见底的玻璃杯,冲赵隶轻轻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纪稻恭连忙跟上,问他:“家主接下来去哪里?”
弘卓揉了揉额角,闭了闭熬出红血丝的双眼:“回家。”
纪稻恭点着头,心里却有些犯嘀咕:怎么家主现在出去一会儿就要回家?家里到底有什么好玩的?是我不太喜欢在外面浪了还是家主转性子了?
于此同时,C市。
被独自留在公寓中的弘灵玉已经连着吃了两天的外卖。
他面前摆放的是层层叠好的三层精致外卖盒,一层是各种菜品,一层糕点,还有一层是主食和汤水。
这是弘卓离开C市之前,特地给他留了便签说明过的。
这家酒店是弘氏旗下的一家,距离这间公寓有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这两天以来,都是酒店的经理或者助手亲自打包好这些饭菜,驱车一路送过来的。
就连菜品,也是弘卓在离开之前就给酒店定好了的。
每送来一餐,经理就会拿走上一餐留在这里的餐盒——弘卓的安排中,连洗碗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弘灵玉。
糕点晶莹剔透,入口即化,淡淡的甜味充斥口腔,清新却不腻味。
菜品味道都刚好,不过淡也不过重,很合弘灵玉的口味。
就连汤也是无可挑剔。
可饭菜再完美又有什么用?
弘灵玉只动了几下筷子就没吃了,他今天胃口奇差,基本没有吃多少东西。他默默把用完的碗筷装回餐盒,给留了他电话的酒店经理发过去一条短信。
不出半个小时,经理就出现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冲着他点了点头,目光略斜,并不直接直视他。接过食盒之后,又轻轻说了声:“章少爷晚安,早点休息。”然后才转身离开,还顺手带上了门。
等到关上门,站在门口的经理才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他颠了颠手里的食盒,心里有点疑惑:怎么一天比一天重?这位章少爷是一天比一天吃的少了吗?
但他也没有研究别人吃剩饭的喜好,也只是心里想了想,就暂时放在一边,直接坐电梯到地下车库去开车。
也不知道这位章少爷到底是谁,竟然让总裁这么上心,连一日三餐都要亲自定好吃什么,还不允许自己和他说太多话。
不过就算自己和他说话也不会怎么样吧?
经理回想了一下青年清俊的五官和一身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对方根本没有和他说话交流的意思,就算他自己主动开口,对方肯定也不会搭理他。
经理就这么天马行空地想了一路,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一边走到自己车旁边。
“唉,好巧啊,又是你?你又来送饭啊?”就在经理的车旁,一个介于青年和少年中间的男孩一脸笑容地和他打招呼。
“对啊,”经理说着抬了抬手里的食盒,没什么和对方多说话的意思,打开车门就要上车。这人是他前天把车开进地下车库时候,对方不小心蹭到他的车才认识的,这个男孩那天怎么说都要拉着他赔他漆车的钱,耽误了他二十来分钟送饭。听对方谈吐,这个男孩应该也是住在这里的。
男孩见他要上车了,连忙两步冲过来,竟然直接伸手拦住经理拉开车门的动作:“我看你家食盒真的精致啊,我跟你打个商量?我弟弟真的太挑食了,但我家保姆做饭又不好吃,要不这样,你一份也是做,两份也是做,你以后做两份,给我也带一份怎么样?至于价格,那都好说啊,我和你这个东家付你一样的钱!”
经理抬头看他,心里皱了皱眉。他送一份,是图升职加薪,在总裁面前刷存在感,送两份……他差这几百块钱吗?这一趟都不够他麻烦的。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经理多么难对付的客人都能照顾的妥妥帖帖,何况眼前这个一看就不到二十的大男孩,他脸上摆着温和的笑意,眼底还有歉意,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拒绝地很直接:“真是太不凑巧了,你要是第一天跟我说,我这边还来得及,今天是我送餐的最后一天了,明天我们就暂时关闭这项订餐服务了,你看这样,我把名片留一张给你,回头如果我们又开始送餐了,我再跟你说,怎么样?”这话说的滴水不漏,既把人拒绝了,又和人交换了名片,算是留了余地。
可少年只听了前半段就失望地皱了皱眉,摆了摆手,本来想直接转身就走,后来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半路折回来,还是问他要了张名片才走,也没和经理再多说一句话,几步就消失在了地下停车场里。
现在年轻人变脸速度都这么快的吗?
经理再心里咋舌,并没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驱车离开了这里。
楼上,弘灵玉面前就是关上的门,身后是毫无人气的客厅,他回头环视了一圈。
这里这么大、这么空、这么安静,如果他不打开电视放点声音,偌大的公寓就安静地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实在有些空荡的可怕。
仿佛一只躲在暗处的巨兽,屏息着等待时机,一旦时机成熟,就会立刻上前扑咬,将他撕碎并吞食入腹。
说到底,这里和弘氏老宅有什么差别呢?
他这二十年来,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牢笼而已。
入夜,C市又开始下起了雨。
弘卓这天连夜坐上飞机,到了几乎凌晨的时候才终于赶回公寓里。
给司机放了两天假,他自己拎着东西上了楼。
他明明是上飞机之前喝的咖啡,但在飞机上睡了一觉之后,咖啡似乎才发挥作用,他这会儿实在太清醒,一点睡意也无。
现在时间正是凌晨五点,弘灵玉应该睡的很熟。
弘卓换了身衣服,收起一身寒意,等身体暖了才轻轻推开弘灵玉的房门。
他……就看一眼。
弘卓推门的时候这么想着。
可是等到推开门,看见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睡的脸颊微红,正是香甜的青年,他又忍不住走上前去,想要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到最后,他已经站在床边,慢慢弯下腰,半跪在床头。
这几天,他不眠不休飞了好几趟,跑了三四个城市,就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把那些事情忙完,回来继续照顾他挂在心尖上的人。
弘灵玉五官清隽,醒着的时候因为感情迟钝,不怎么露出鲜活生动的表情,看着颇有些冰美人的意思,无形之中就拒人千里之外。
而此刻他熟睡中轻轻蹙了点眉头,闭上的眼睑遮住了他一双漆黑坦诚的眼,加上睡的脸侧微醺,五官便刹那柔和下来,引人心动。
弘卓反复安耐心底的冲动,奈何失败。他伸手,想要轻轻拂开遮挡对方眉眼的碎发,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弘灵玉的额头,还没来得及害怕吵醒对方,先被指尖触及的温度吓了一跳。
怎么会这么烫?!
☆、第三十七诊
弘卓所住的高级公寓的楼下,一辆别克停在地下停车场中,从驾驶位上下来的人绕到后座,从里头拎出来一个四层的食盒,刚把车钥匙从兜里掏出来准备锁车,就听见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叹:“诶?!怎么又是你?”对方瞪着眼睛有些惊讶的样子,盯了好几眼他手里精致的食盒,末了还不忘加上光速打脸的灵魂质问:“你不是说再送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吗?你怎么没有给我打电话?”
经理面不改色,一边在心里哀嚎:怎么又是他?!一边在心里镇定地忽悠他:“害,今天时间太紧,我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但是领导催着我赶紧给他送饭,我就没来得及嘛。”经理毫不犹豫甩锅给领导,笑的十分友好且客气:“承蒙照应生意,如果来得及做你这单生意,我怎么会放着钱不赚,不给你打电话呢,你放心!”
靠在柱子边上的大男孩皱了皱眉头,半信半疑地说:“……行吧。那你下次记得给我打电话。”
经理笑的笃定又意气风发:“肯定肯定,你尽管放心。我们做生意的最讲究言而有信。”
大男孩似乎对他说的话始终将信将疑,淡淡地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他一眼才转身上自己的车,开出了地下车库,只留下一排尾气在原地。
经理此时也已经上了楼,站在门口理了理衣领,按照来时弘卓说的那样,不按门铃,给他发短信。
他居然拿到了老总的私人电话!
经理发短信的同时还在心里嘚瑟着。
短信发过去不到一分钟,大门就在他面前打开,经理第一次看到一身居家衣服的弘卓,还没来得及愣上一秒,就听见弘卓淡淡说了声“辛苦”,手上一轻,对方的问题接踵而至:“这几天,饭是按时送的吗。”
经理忙不迭点头。
“他吃的怎么样?”
经理脸上一僵。不是您老让我别和他说话,也尽量不要和这位少爷有视线交流……的吗?所以我怎么会知道他吃的怎么样?
经理斟酌了一下,回答说:“应该是合胃口的。只是章少好像胃口不好,一餐比一餐吃得少。”
对方心情似乎一天比一天差。经理偷偷想,自己第一天送饭的时候,对方还有些惊讶,总会多看他两眼,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又放弃的样子,但总归脸上还是有表情的。
等到第二天去送最后一餐的时候,这位章少爷看自己的眼神已经跟看死人一样了。
想到章代秋冰冷而毫无情绪的眼神,经理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弘卓听完,眉尾眼见压了下来,眼底是浓浓的不悦:“以后……”
但接着他忽然闭上嘴,只说了声“没事了”,就关上了门。
还有以后?
房间里的人从醒来到现在,滴水不进,一口食物也不吃,一个眼神也不给他。
这样的情况,比最初还要糟糕了。
谭敏歆早上还在被子里就被弘卓一个电话喊来,一番谈话之后,谭敏歆对弘卓的嘲讽更加不留情面。
——“你居然把他一个人关在家里两天?”
——“你不给他钥匙?不让他出门?你这样和囚禁他有什么差别?”
——“你真的想要他恢复健康吗?”
——“别糟蹋人了。”
所以从今早起,弘卓就下定决心,再也不会把弘灵玉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四层的食盒里装的,是比之前两天更要繁复精致的美食,弘卓拿来一个干净的小木桌,把食盒一层一层放下,端出里头的食物,放在小木桌上,然后把筷子放到弘灵玉手里。
“吃一口吧。”弘卓的声音有些哑,几乎两天的不眠不休使他面容上有着明显的疲惫感,眼里全是血丝,“不吃的话……身体会受不住的。那是你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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