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燚马上警觉起来,因为那些鞋印肯定不属于灭火人员,也不属于调查人员,消防员的靴子都是统一制式的,每一种鞋的鞋底花纹他都认识,而调查人员——无论是警察还是火调科——都会戴上手套和鞋套来保护现场,且这里跟起火点是反方向,不是调查人员重点勘察的地方。
这些鞋印很奇怪,一块一块的,且时而消失时而出现,一直蔓延到出口。
“这些鞋印肯定是后来出现的,现场调查的时候不可能漏掉这么重要的痕迹。”宫应弦沉声道,“有人趁夜来过这里。”
“你们没有派人驻守现场吗?”
“守了七天,后来人手实在太紧缺,就撤了。”宫应弦皱眉道,“这些痕迹这么奇怪,我怀疑来人带了鞋套,但是鞋套被现场的东西刮破了,而他自己没有察觉。”
任燚恍然明白了:“对,就是这样,不然不可能留下这么奇怪的痕迹。”
“跟我来。”
俩人离开了A楼,宫应弦带着任燚直奔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垃圾桶。走到垃圾桶旁边,宫应弦挑了挑眉,示意任燚查看。
任燚深吸一口气,然后憋住,撸起袖子闷头翻了起来。
“这种人流量密集的地方,原本垃圾清运车每天都会来一次,但是现在四周都封锁了,来去的只有调查人员和工作人员,这些市政垃圾桶很可能好几天没清理了。”宫应弦解释道。
任燚快速翻了一遍,然后站直了身体,大口喘气:“没有。”
“围着楼转一圈吧。”
任燚虽然不愿意翻垃圾桶,尤其不愿意自己一个人翻,但他知道“宫大小姐”是不会动手的。
认命地一连翻了四个垃圾桶,任燚从里面拎出了一副鞋套,鞋套的底部被刮破了一个洞。
宫应弦撑开装证物的塑料袋:“果然,有人来过,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纵火的人了。”
“他要来,肯定是你们把人撤走后,而且要挑深夜,这样如果搜查附近几条街的摄像头,应该能找到人吧。”
“嗯,这个范围一下子缩小了很多。”宫应弦冷冷一笑,“果然留下了破绽。”
“不过,他回来做什么呢?拍照?直播?太冒险了吧,在专案组紧盯这个案子的时候,还为了一点小钱冒这么大的风险?”
“你说得对,这个风险太大了,绝对不该是为了钱。”宫应弦思索道,“这种情况下,最大的可能是为了毁灭证据。”
任燚咒骂了一句:“这个人是怎么知道警察什么时候撤的,又是为了毁灭什么证据。”
“看得出来他很小心,是一个有反侦察意识的纵火犯,只是连他自己也没发现鞋套破了。”宫应弦的目光沉了下来,“他知道要回现场毁灭证据,知道警察什么时候撤人,他是内部的人。”
任燚感觉双手在发抖。他难以想象,组织的渗透性到底有多强,十九年前的案子就明显有内鬼,现在他们又要面临一样的困境?
宫应弦的面色非常难看:“这个鞋印虽然不完整,但已经足够查出来鞋的款式了,我们有非常完整的鞋印数据库,查到鞋样后,我会把它跟所有办案人员做对比。”
任燚握紧了拳头,突然飞起一脚狠狠踹在垃圾桶上,他泄愤地接连踹了好几脚,心头那股翻腾的怒火都无法平息。
最终宫应弦拉住了他:“够了,你身上还有伤,不要做剧烈动作。”
任燚却背过了身去,努力消化着那种想要杀人的恨意。
其他纵火事件他可以做到冷静客观,因为他被命令要冷静客观,但这起事件害死了他的兄弟,他心中的怨愤从来都没有真正平息,就像一座躁动的火山。原本警方是他们最大的指望,现在却发现这个指望可能也不可靠了,他岂能不愤怒,岂能不失望。
宫应弦看着任燚的背影,却不知如何劝他,只能沉默地站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任燚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他转过身来,歉意地看着宫应弦:“对不起,我不是对你发脾气。”
宫应弦伸手握住了任燚的后颈,把他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用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声调说道:“我理解你。”
心理学上把人经历悲伤的过程分为几个阶段,尽管说法不一,但愤怒都是其中很重要的、必经的一环。事发到现在没过太久,任燚的愤怒还远没有过去,只是尽量压制着,没有人比他更理解失去重要的人的痛苦。
任燚用脑门钻了钻任燚的肩窝,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与温存。
俩人毕竟是在大马路上,也不敢腻歪太久,很快就分开了。
他们又返回A楼,提取了脚印的证据,又仔细查看现场,直到天光渐暗才离开。
宫应弦把任燚送回了中队,路上他们也一直在交流案情。
到了中队门口,任燚在宫应弦脸上“啵”了一口,有些不舍地说:“估计下次见面得过年了。”
“嗯,也没几天了,你这段时间要格外小心。”
“放心吧,你也是。”任燚笑了笑,“那我走了。”
“等一下。”宫应弦的表情带着明显的踌躇。
“怎么了?”
宫应弦顿了顿,从储物箱里拿出一个文件袋,“这是前两天医院寄给我的,是关于你父亲第二个阶段的治疗方案,需要你签名,本来应该直接寄给你的,但是……”
“哦,好。”任燚想想自己前几天的状态,就算寄给他也没用,他拿起笔就直接签了。
宫应弦张了张嘴,眼中闪过挣扎的神色:“你不看看吗?”
任燚随便翻了两下,笑着说:“这鬼看得懂啊,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都不认识,反正第一阶段的效果很好,你们的医生也是真牛b,谢谢你。”
宫应弦低低“嗯”了一声。
任燚深深凝望着宫应弦:“我刚才确实挺难受的,不过想了想,就算警察里有不可信的人,但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抓到那群狗娘养的畜生,为你家人报仇,为我兄弟报仇,为那些无辜枉死的人报仇。”
宫应弦的嘴唇轻轻颤抖,他缓缓点了点头。
“过年见。”任燚下了车,朝宫应弦挥了挥手,才走进了中队。
宫应弦看着任燚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副驾驶上的合同,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第122章
宫应弦在车里呆坐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就见着一辆车停在了自己前面,车门打开,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走了下来,手里还拎着一些礼品袋。
这么冷的天,男人的外套却是一件看着不怎么厚的牛仔衣,好像他健壮的身体就是天生的御寒法宝。
宫应弦眯起了眼睛,顿觉不悦,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严觉。
那个平时和任燚称兄道弟,在火场和任燚并肩作战,连任燚负伤下战场时,第一个拥抱他的,也是这个严觉,而不是自己。
宫应弦眼见着严觉进了中队,他抬起手腕看着表,就像跟那指针有仇一样,死死地盯着它们,直到它们转了一圈又一圈,走满了五分钟,他快速解开安全带,抓起外套就要下车,但想了想,又把那件羊绒大衣扔在了座位上。
走进中队,几个认识的战士纷纷跟他打招呼:“宫博士,你怎么来了?”
“有事,你们队长呢?”
“在会客室。”
宫应弦大步走向会客室,生硬地敲了三下门。
“进。”宫应弦推门进去了,见任燚和严觉并没有独处——曲扬波也在,才暗暗松了口气。
任燚惊讶道:“你怎么没回分局?”
“我路上想起一件事,又回来了。”宫应弦面无表情地瞥了严觉一下。
严觉表情讪讪的,轻扯的嘴角又带着一点嘲讽,显然对宫应弦的出现不大开心。
曲扬波笑着跟宫应弦打了个招呼。
“怎么了?”
“我私下跟你说。”他还没想好借口。
“哦,不着急的话就一起坐一会儿吧。”任燚道,“严觉特意来看我,从西郊过来的,挺远呢。”
“大约30公里,看来还不算太远。”宫应弦斜了严觉一眼,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严觉冲任燚笑道:“不远,走五环不堵车,挺快的。”
“你真不用特意来,我都出院了,没事儿了。”
“还不是因为你住院的时候不让我们去看,昨天葬礼上也没说上两句话,我一直很担心你。”严觉道,“正好我好久没休假了,之前一直说来你们中队看看,都没来,现在我来你中队了,你什么时候去我中队啊?”
“等过完年的,一定去,忙过这一阵我也休个假。”
宫应弦轻咳了一声。心想,任燚在瞎说什么,明明说好了休假就和他出去的。
“今天看你们状态还可以,我放心多了。”
曲扬波叹了一声:“孙定义的事,对我们整个中队打击都很大,我们会永远缅怀他、记住他,但我们也知道不能一直沉溺在悲伤里,尤其作为干部,我们的情绪会影响其他战士的情绪,进而影响他们的安全。”
严觉点了点头,充满敬意地说:“孙排长是个真英雄、真牛b的爷们儿。”
任燚苦涩一笑,没有说话。
严觉又道:“任燚,你在文辉商场的指挥非常优秀,在那样的情况下能完成任务并且救出被困群众,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任何一个指挥都不敢保证能做到。你不要再为孙排长的牺牲过分自责了。”
“我知道,大家都是这么安慰我的。”
“因为大家心里都是这么想的。”严觉深深地望着任燚,轻声说,“我们不希望你太苛责自己。”
宫应弦在心里骂道,这个蠢货不要反反复复地提,任燚还能稍微好受一点。
“你放心吧,不管怎么样,我会调整好自己的。”
“哎,快到吃饭时间了。”曲扬波调笑道,“严队长,你卡着饭点儿来的吧。”严觉挑眉一笑:“当然了,我来考察一下你们中队的伙食。”
“走走走,我们炊事员一个四川的一个广东的,做饭可好吃了。”曲扬波问向宫应弦,“宫博士,一起吃个饭吧。”
任燚忙道:“他不能……”
“好。”宫应弦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任燚诧异地看着宫应弦。
“严队长,我先带你参观一下我们中队。”曲扬波道,“最后再去食堂。”
严觉犹豫地看了看任燚,最后被曲扬波热情地拉走了。
待会客室只剩下俩人了,任燚道:“你真要在我们中队吃饭?可是我们没有新的餐具啊,我们的厨房也就是……普通的厨房。”
“我用你的餐具。”宫应弦淡定地说。
任燚心里有点高兴,但又为宫应弦的反常感到不适:“你回来找我干什么来着?”
“……我想看看淼淼。”
任燚满脸的不可思议:“你返回来,就为了看淼淼?”
“不行吗。”宫应弦理直气壮地说,“它不是我的猫吗。”
“是,它是。”任燚再次质疑道,“你真的就是为了看淼淼?”
“当然了,它是我的猫,我却没见过几次。”
“你要是想见它,我可以把它送你家玩儿几天,啊,但是你可千万别让它跟你那条蓝色的蛇玩儿。”
“Sachiel。说不定它们喜欢一起玩儿。”
“我觉得不太可能吧……”
“为什么不可能。”宫应弦直盯着宫应弦,“难道只有近似的、有共同点的才能在一起……玩儿吗?相差很大的就不能吗,谁规定的,没有道理。”
这话令任燚有点摸不着头脑,宫应弦也显得愈发古怪,他想了想:“你是不放心我,所以又回来的吗?”
“……都有吧。”宫应弦扭过头去,“带我去看淼淼。”
“这个点儿它不知道在哪儿玩儿呢,要不先去吃饭吧,吃完饭我再找找。”
俩人往食堂走去。
宫应弦忍不住问道:“严觉为什么来找你。”
“来看看我呗。”
“他结婚了吗?”
任燚斜睨着宫应弦,不敢置信地说:“你还会关心别人结没结婚?你怎么了今天,是不是发烧了。”说着就作势要摸宫应弦的额头。
宫应弦把他的手按了下去:“随口问问。”
“我也不知道,没问过。”
到了食堂,任燚安排宫应弦先坐下,自己走到厨房,给宫应弦单独分了一份餐,又把自己的专属餐具给了宫应弦。
战士们陆陆续续来吃饭了,曲扬波和严觉也参观完了中队,跟俩人坐在了一张桌子。
严觉看了一眼宫应弦面前单独的餐盘,皱了皱眉。
任燚解释道:“宫博士有点洁癖,我们都习惯了,你别介意。”
严觉笑笑:“洁癖还来吃集体餐,真挺不容易的。”
宫应弦反唇相讥:“大老远从西郊跑来吃这顿饭,也挺不容易的。”
任燚有些头疼,自从宫应弦扔了严觉的烟,俩人一直不太对付。
曲扬波眼中闪过戏谑地光芒,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任燚对宫应弦说:“你快吃吧。”
宫应弦面无表情地夹了一口菜。
严觉见宫应弦的餐具跟他们的不一样,就知道那肯定是任燚的餐具,一个洁癖的人却独独可以用另外一个人的餐具,足以见俩人关系的密切。严觉的脸色不大好看,埋头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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