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缓缓松开钳制他下颌的手指,任由沈观脱力地仰倒在自己怀里,良久,才平静道:“不要死,到了下面,谢筠意也不愿见你。沈观,你也没资格去陪他。”
字字诛心,沈观阖眸,泪顺着眼角落下打湿萧宁的衣襟。
“想不想知道,你忘记的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萧宁用冰凉的指腹抹去沈观眼尾的潮润。
沈观睁开眼睛去看他。
萧宁面无表情地重新倒了一碗药:“听话喝药。”
苦涩灌了满口,沈观有些昏昏欲睡,却固执地睁大眼睛,等着萧宁说给他听。萧宁收拾了药碗,倒了杯苦茶,自己喝了半盏,剩下的一半搁在床头。
“闭上眼,我讲给你听。”
沈观犹豫一瞬,到底还是听话闭上眼睛,浓浓的睡意席卷儿来。萧宁清冷平稳的声音忽远忽近,落在他的耳边。
“永安十三年,武靖王府没了。同年诏狱里,沈大人用一把匕首要了谢筠意的命……”
沈观痛苦地皱起眉,长睫颤抖着要睁眼,却被萧宁一把盖住。
“别动……”
沈观不再挣扎,片刻,萧宁感到掌心一片湿润。
“武靖王府倒了,谢筠意死了,世上再没了沈云阶,只剩天衣府高高在上的少府主沈观。卧薪尝胆,功德加身,他从此前途无量……可他放着好日子不过,偏挑蠢事做,你猜他干了什么?”
沈观整个人浑浑噩噩,耳边声音愈来愈远,他努力保持清醒,架不住药劲儿逼人。他听到萧宁声音里夹杂着叹息,冰霜渐融。
“他真傻,竟为谢筠意生下一个孩子。”
“你说他是如何做到的,天衣府那样的地方,他怎么瞒得了那些人。他身边能有多少可信之人?又有谁能照顾他?他遮遮掩掩,每天小心翼翼,或许只有夜深人静方能得片刻安闲。”
萧宁松开遮住沈观眼睛的手,叹息地俯下|身吻去他眼尾的泪,低声轻喃:“他受过的苦,从未跟人说过半个字,我至今也不知他是如何平安生下那个孩子的……”
沈观听去最后一个字,彻底陷入昏睡。萧宁怔怔看了他半晌,在他眉心落下一片温柔的触碰。
鬼面花的毒|瘾第二次发作仍是夜里,这次萧宁已经不再手足无措,冷静地将人抱在怀里。沈观捂着额头趴在他肩头呻|吟,口中不停地唤“少爷”。
“我在这。”萧宁扣住沈观一把细瘦的腰,任由他神志不清地扒开自己的衣裳。
沈观脑子糊涂,手上也哆嗦,愣是解不开萧宁腰间衣带,急得眼睛都红了。萧宁捉了他的腕,放在唇边亲了亲,利落抽下腰间衣带将沈观双手捆在床头。
沈观疯了般挣扎起来,鬼面花的瘾上来,几乎要了他的命。他开始哭喊,拼命扭动着腰肢,语无伦次地求萧宁抱他。萧宁不语,只是冷眼看着。禁断期的人大抵都是如此,狼狈失态。沈观狠话说尽,又开始服软,发|情的小兽般哭叫着求欢。
萧宁等了大半个时辰,眼看着沈观哭红了眼,喊哑了嗓子,虚弱地缩在床角,方将人狠狠拽入怀里,压在身下,索要一通。沈观眼睛里只剩晃动的房梁,直到有什么一股接一股地涌入身子里,胀满下腹,才算结束。
沈观合上眼,脑子钝钝地想,他为少爷生过一个孩子吗?那孩子叫什么?
清晨,萧宁趁着沈观没醒,回家看了看孩子。老周到底独身多年,洗衣煮饭不在话下,俩孩子跟着他没有受半点委屈。小念念挂在萧宁脖子上不肯撒手,脑袋瓜一劲儿地往爹爹怀里钻。
“他怎么样了?”老周边给小沅收拾书袋,边抬眼问道。
萧宁摸了摸念念的小脸,沉默片刻,才道:“昨晚又发作一回。”
老周没说话,看着俩孩子吃完饭,送走小沅去学堂,才折身回来,低声劝道:“差不多成了,孩子都俩了,您们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去?”
萧宁把粥盛上一碗,稳稳放在食盒中盖好,道:“待他好了再说。”外面细雨蒙蒙,他没打伞,提着食盒踏入雨中。
老周坐在门槛里的躺椅上,叹了口气,捏了捏念念软乎乎的小脸,道:“你爹若是不那么嘴硬,你怕是弟弟妹妹都有了。”
萧宁还未走到医馆的门前,远远就见沈观跌跌撞撞地从门里出来,身形踉跄地扶着门框要走。他似乎刚醒没多久,长发凌乱,衣衫不整,赤着一双脚,神情憔悴。
萧宁三并两步上前,一把扣住沈观手腕,将人拽回门里,砰地一声关紧了大门。
“放开。”沈观眼中一片冷厉,声音却很是虚弱。
萧宁依言放手,眼睁睁看着沈观脱力地跌坐在地上,冷声道:“你要去哪?”
沈观仰起头,眼睛却不看向他,薄唇抿出冰冷的弧线。
萧宁将手中食盒放下,低头又看见沈观光着脚,细瘦的脚踝泛青,他身上衣衫单薄,地上又凉,少不得有些颤抖。低不可闻的叹息响起,萧宁俯身把沈观从地上抱起,指尖触到他的一瞬间,沈观脊背绷直,眼底杀意顿显。
萧宁恍若不知般,将人抱回了床榻上,捏住他冰冷的脚踝,道:“怎么?想起昨晚的事了?”
提到昨夜,沈观脸上血色褪尽,指尖死死掐在掌心。
萧宁转身取过食盒,将温热的粥端出来,坐在沈观身旁,平静道:“是你哭着求着让我要你的,我都将你绑起来了,你还不肯作罢。”
沈观闭上眼,似乎在极力忍着杀意,半晌才道:“我如今神智不全,又身中这样下作之毒,无意再活。只是想问你一句,你昨晚说过的话,可是真的?”
萧宁吹温勺中的粥,淡淡道:“你说那个孩子?自然是真的。如今已是翩翩少年,身居小城一隅,平安顺遂。”
沈观动容,缓缓睁开眼,对上萧宁坦然沉静的眸子,苦笑道:“如此……我也安心了,他叫什么?”
“单名一个沅字。”
沈观心头钝痛,垂眸轻声自语道:“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萧宁手上一顿,沉默一瞬,道:“原是这般。”他缓缓将粥喂到沈观嘴边,沈观却不再配合,只是闭着眼别过头去。
“心满意足,就不肯活了?”萧宁用汤匙在沈观苍白的下唇上压了一压,道:“你想不想知道,你和他的第二个孩子叫什么?”
沈观蓦地睁开眼,死死盯住萧宁的脸。
萧宁挑起锋利的眉梢,缓缓道:“谢筠意死了,你的少爷却没死。”
沈观抓住萧宁袖口,眼中滚动着水雾,哆嗦着唇,有千言万语要问。萧宁只是再次将汤匙往他嘴边送了送,道:“听话,吃饭。”
“那年,沈大人瞒天过海将人从诏狱偷偷送走。离了金陵,你的少爷再也不是王府的世子,他流落乡间,卖饼为生,倒也清净。”
沈观皱起眉头,粥也咽不下去了。
萧宁不动声色地扬起唇角,斜了他一眼,道:“怎么?觉得他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做不来这些事?”
沈观长睫低垂,泛白的指尖不由得攥紧身下床褥。
“你放心,他比你想象的还要能适应那样的生活。”萧宁拉过沈观的手,翻过掌心,果真看到指甲在手心留下的掐痕,便也忍不住眉间轻皱。
“原本他以为,这辈子也就如此了,盛世之下,难复深仇,便是搅弄起一片风云,又能如何。”萧宁苦笑,伸手抹去沈观唇角一点汤水,“可偏偏,有人不肯就此作罢,带着那个孩子,千里迢迢送上门来。”
萧宁把空空的粥碗收好,起身正要去刷碗,却被沈观一把拽住袖口。
“后来呢?”沈观有些急切地盯着他。
萧宁垂眸看了一眼死死扒在自己袖口上的手指,道:“不想说给你听了。”
沈观咬住下唇,沉默片刻,小声道:“我还可以再吃一些。”
萧宁眼底浮起一丝笑意,拨开拽住自己袖子的手指。
“别走……”沈观急了,要跟下床。萧宁将人一把按回被褥间,俯身贴在他的耳畔,低声道:“老实躺着。不走,谁给你做饭吃。”
萧宁真的简单做了些吃食回来,沈观正坐在床沿,歪着脑袋犯困,昨晚折腾一宿,难免腰身酸痛,神色懒倦。
“累了?”萧宁把他垂落在身前的发丝拨开,抵着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少爷。”沈观低声唤道。
萧宁淡淡松开手,没有说话,沈观猜到他的身份,他并不意外。
“想到多少?”萧宁问道。
沈观摇了摇头,抬手按住眉心,眼中满是苦涩。
“吃点东西再睡,想不到就不想了。”萧宁握住沈观的手腕,把他的手从眉间拉开,塞了个包子给他。
沈观听话的吃完包子,被萧宁按在床上裹好被子,沉沉睡去。萧宁在床边守了他半天,才出门去……
沈观的记忆仍旧混乱不堪,若是想久了,便感到头疼欲裂。萧宁不许他多思,只道:“你若想知道什么,我说给你听就是。”
沈观眼角微润,攥住被褥,声音沙哑:“少爷若是不想说便罢了。”
萧宁冷哼一声:“沈大人不远千里而来,那送上门给我做媳妇儿的事,能有什么不可说的。”
沈观:“……”
于是日落之前,沈观终于肯相信,他真的和少爷不止小沅一个孩子。
门外人声渐歇,日暮黄昏,炊烟渐起,一切喧嚣归宁静。沈观趴在窗边,眼睛望向窗外,长发顺着清瘦的脊背垂落满榻,虽是病态也显雅致。萧宁将外袍扔在他肩头,示意他披好。
沈观转身,攥着外袍,闷声道:“可我不明白,能常伴少爷身旁,我该十分知足,为何要离去?”
萧宁倒药的手上一顿,抬眸看了沈观一眼,没有回答他。沈观接过药碗,浓稠乌黑的药汁倒映着他眼中迷茫。
直到沈观喝完药,药劲儿袭来,头脑一片昏沉时,才隐约觉得萧宁用指腹轻轻蹭了蹭他的额角,道:“怪我,不肯好好待你。”
沈观摇了摇头,却没力气说话,只是撑着不睡过去,固执地看向他。
“你离开天衣府时身中剧毒,我却从来不知,待我知道时,却也晚了。你也狠心,如此还要来招惹我……”萧宁眼中酸涩,语气丝毫没有平日里的冷硬,只是难过,也委屈。
沈观脸色惨白,眼睛红了一圈,紧紧握住萧宁的手。
“后来你生下念念,就走了。”萧宁惨然一笑,道:“我无数次想,倘若当初我再待你好些……”
沈观眼泪渗入发丝间,心头痛得呜咽。
“阿云,天底下数你最狠心了。”
第41章
最后一次鬼面花毒发作的时候,萧宁把沈观紧紧抱在怀里,两人彻夜缠绵于榻。
沈观在神思迷惘时听见萧宁跟他说了许多,毒|瘾发作很多话记不太清,却留下一句在心里。他说:“你在我身边,我恨你。你若走了,我在这世上像个孤魂野鬼,连个安排处也无。”
天际破晓,萧宁抱着昏睡过去的沈观,指尖细细抚过他眉眼,心底一片安宁。让他再贪心二十年,哪怕死后万劫不复,他也甘愿。
沈观这次迟迟未醒,几个时辰后高热不退,烧得双颊通红,眉头痛苦地皱起,呓语不断。老周赶过来看了半晌,对萧宁道:“这是毒要散了,按时喂药,熬过这阵子就好了。”
萧宁把冷水里浸好的帕子拧干,搭在沈观额头上,悄悄握住了他被褥下的冰凉的手。
沈观高烧反反复复,有时醒来也是浑浑噩噩,萧宁常把他抱在怀里,一勺一勺地喂药。沈观偶尔会把刚喝进去的药吐他满身,他也不嫌,轻轻顺着沈观消瘦的脊背,低声哄他几句。最虚弱狼狈的时候,萧宁一直在沈观身边。
折腾了五六日,沈观才算是不再高热,萧宁也算是渐渐放下心来。
沈观醒的那天,刚是一阵秋雨停。他睁开眼,脑海中思绪繁乱,许久才动了动身子,强撑着坐起来。躺得久了,眼前难免阵阵泛黑,缓了片刻,脑子也算是彻底清醒了。他记起从前过往,也记得这些时日里萧宁的每一句话,记起当年王府,也记得那年破庙里的雨有多冷。
沈观抬手盖住眼睛,良久才无言泪下,这半生算来,他负了谢筠意,也负了萧宁。
他踉跄起身,医馆凄静,除了他空无一人。他不知要去哪,或许是想找到他的少爷,亦或是逃开不敢再见他的少爷。
推开医馆的门,萧宁就在门外,正在用红绸子给一处礼盒扎花。
老周在一旁道:“我就说他今天肯定能醒。”
萧宁神色微变,看着几处没有扎好红绸的礼盒,眼底闪过一丝懊恼。他将手中红绸一甩,双臂环抱身前,抬眸对沈观道:“醒了也不披件衣服出来。”
沈观一脸错愕,喃喃道:“少爷……”
萧宁绷了半晌,上前将身上衣服脱下披在沈观肩头,无奈道:“以后若让你无名无分跟着我太不像话,今天抽空凑了几样聘礼给你。”
医馆外面整整齐齐码着几个盒子,大饼、冰糖、冬爪、桔饼、柿粿、龙眼、猪蹄、挂面、一对公鸡、一对母鸭。按照当地的礼俗,聘礼得备十二样,还没有来得及买齐,所以最后面跟着念念和小沅。
勉强也算凑够了数吧。
沈观怔住,直到萧宁将他抱起来,他才回过神来。
“不说话就当你应下了,进去吧,外面风大。”
“少爷。”沈观将额头贴在萧宁心口,“我心如日月,誓拟同生死。”
许久,他方听到萧宁郑重应道:“好。”
第42章
沈观接下那潦草的聘礼,最高兴的便是老周,只道是自己家门板今后不再受苦。沈观病了这么些时日,精神不济,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求亲给惊着,偎在萧宁怀里细细回忆这段时间的糊涂日子。
14/23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