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他们的是不敢的。
他们连对着自己国家、对着和自己说着同一种语言的人都不敢开口。买卖全是被动的。
“我……”
四个半大的男人红着眼睛低下脑袋,眼里各种情绪涌动着,无助和愧疚涌上了心头涌上了大脑。
时尉都已经这么帮他们了,但他们依然在这里磨磨唧唧怨天尤人,嫌弃钱少,嫌弃工作累,嫌弃要和人交流这点不好。
“先吃饭吧。”时尉的身体还是十八岁刚成年不久的少年人,但思想已经是他们爷爷辈的成熟度了,对着四个室友,他多少有一点急切。
上辈子重新联系后,他们都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年轻了,交往中带着利益带着交换,但最绝望的伸手援助,时尉还是记得很清楚的。他们不是多坏的坏人,也没干过什么不好的事情,挺着一把不太好的身子骨闯成了成功人士,但在成为成功人士之前,每一个都各有各的艰难各有各的痛苦。
时尉多少知道一些他们未来的发展轨迹,但他更知道经历决定人,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过多插手改变了他们的轨迹,但看在上辈子的真心帮助和交情上,时尉是希望他们能够早点成熟,手段圆滑一点,抗打击能力强一点,这样起码不能受太多太多的磋磨。
香山饭店虽然是刚建起没多久的饭店,但不管是风景、味道、格调还是价格,都是很风格的。
五盘荤菜泛着油光散着肉香,摆盘精美独特,勾人鼻子诱人眼睛。
只不过沉浸在羞愧挫折中的四人没顾得上它们。只有时尉一个人,懂得欣赏它们的美懂得品味他们的味儿。
时尉都要急死了,他重生回来后就没吃过几次好的,平时在食堂里吃得也低调,每顿一荤一素都是精挑细选不重样的,但食堂的菜都是大锅菜,味道并没有特别好。
划嗓子的糠,时尉能吃的下,细嫩精心的佳肴,时尉也能吃得下,但如果有精心烹制美味有人的美食佳肴,时尉是傻了才放弃这些去吃糠呢!
林峰几个也不是不馋,只不过比起鼻子上传来的香气,嘴巴里味蕾传来的催促,他们的心情更加低落。
时尉说得没错,他们确实是有些飘了,只见到了时尉的大把钞票,就开始做起了自己也能大把挣钞票的美梦,一点也没考虑到自己的能力,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做梦!
“快吃吧,化气愤低落为食欲,吃完了,回去咱们就开始翻英语单词,把可能会遇到的英语句子写出来背下来,每天读一读,等周末的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时尉说的虽然轻松,但实际操作起来可一点不轻松。
不过再不轻松,林峰几个也会拼了命地去读去记去背。眼看着机会就在面前,他们怎么能放弃呢!
几人心思几回轮转,眼神渐渐变得坚毅了起来,也不跟时尉客气,扒着饭就开始哼哧哼哧地吃了起来。
时尉饭前虽然洗过手,但上辈子养成的洁癖还有点残留,他夹了片豆皮摊在自己的碗里,又夹了黄瓜丝和京酱肉丝放在中间,借助另一双的筷子将豆皮叠起来,然后再一口吃掉。
豆皮被烫过,不过放在盘子里放了好一会儿,已经没多少温度了,吃着软软的,有那么一点嚼劲儿,豆香味很浓很纯粹,有一点点的咸味,不过更多的还是里面裹着的香味和脆爽。
香味是从肉丝上来的,肉丝很嫰,但有带着爆炒过后的独特香味,裹上浓浓酱香的酱后带着丝丝的甜,和醇厚的香味。京酱肉丝有的喜欢裹大葱,有的喜欢裹黄瓜,香山饭店的价格很美妙,所以他的服务也很美妙,一个大盘子上,一边堆着大葱丝,一边堆着黄瓜丝。
大葱丝更香,黄瓜丝更脆爽,各人有各人的爱好,但时尉不喜欢干吃葱,所以选择了黄瓜丝。脆生生的黄瓜带着充足的水分,中和了酱上的甜,缓和了油和肉带来的腻,嘎吱嘎吱的声响在唇齿间蹦跳,给人一种解压的独特享受。
咸甜的调味是时尉的心头好,时尉用着两双筷子,一口饭一口用豆皮裹起来的“饺子”,吃着严肃且认真。
已经是成功人士的时尉吃过很多东西,但就是这道京酱肉丝,一直是他的一个执念。
燕京大学的食堂里有这道菜,但是他从来没有点过,一块钱一份的京酱肉丝不是当时的他可以负担得起的。他从小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也不舍得去吃什么好东西,甚至也不敢去吃什么好东西。
即便是白衣芳的请客,他也只是和林峰他们几个拘谨地喝了几口白开水,然后就看着白衣芳面带担忧地说完她对路远之的关心,将这一次的请客结束。
深红色的桌子上,十几盘散着诱人味道的食物就那样该怎么上来就怎么被撤走,白衣芳神色自若地付了一桌子菜的钱,似乎一点也不会因为相当于寻常人家一两个月生活费的饭钱就那样浪费而感到可惜。
那个时候,时尉是羡慕的,是自卑的。
过后不久,路远之请他们吃了一顿食堂餐,深褐色的肉丝和黄瓜丝混在他们的饭盒里,不仅没给他们带来幸福,反而在他们看来是羞辱,于是双方的关系更不好了。
当时双方的脸色都不好看,时尉他们五个觉得路远之是故意给他们难堪,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五个从乡下来的穷孩子别的没有,一身自以为了不起的自尊自傲那是强得没处放,当时就发作了。
而同样年轻的路远之则觉得他们不识好歹,故意找茬。
不管那个时候关系闹得是怎么僵,但在时尉后半辈子不断回忆的记忆中,那一天的京酱肉丝是那么的香,那么的诱人,微微糊锅的焦味也是好闻的代名词。
他不断地用成熟地眼光去回忆当年的那些事,这一道菜的香气就好像浮在鼻尖,但无论吃多少次,他的味蕾,还是没能和那一次重合。
少年人的倔强和自尊总是那么偏执,时尉总是在想,如果当时没闹得那么僵,后面的事情是不是就有了改变?但他再怎么想,再怎么后悔,死去的人再也不可能对他说:“时尉,今天我请客。”
时尉咬了一口豆皮,混着肉丝、酱还有黄瓜一起,很好吃,虽然没能和他记忆中的滋味重合,但那又怎么样呢?他还有足够的事情去试吃,去尝到比那还要好吃得多得多的食物。
时尉吃得认真,吃得专注,舌尖的咸味甜味香味混合成了一种味道,那是幸福和期待的滋味。
真好。
时尉在心里默默的想。
第45章
林峰几个本来还苦皱着眉头,但是肉一入口,在纯粹的美味享受和咀嚼声中,他们渐渐忘记了烦恼。
徐施湾夹着一块白水羊头肉,薄薄大大的肉片在混着些许芝麻的椒盐碟中滚了两下,将两面都沾上椒盐和芝麻,然后一口放进嘴里。
羊肉一入嘴,粗糙的椒盐首先占据了舌头上点点分布的味蕾,因为加了一些花椒粉,有些许触电似的麻,等咸麻过去一阵之后,才是羊肉的鲜,肉被炖煮过许久,所以吃起来是绵软但不失嚼劲儿的鲜嫩,羊肉特殊的鲜味随着咀嚼被蘸料反反复复地在舌尖翻倍地绽放。
徐施湾反复细心地咀嚼着,嚼着嚼着,一滴眼泪就猛地掉了出来。
十年前,他的父亲还未去世,厂子里的效益还十分不错的时候,他们家也是可以隔三差五地吃上一顿肉的。不过因为乡下有亲戚要接济,所有他们买的肉大多是位置不太好的肉。
羊肉没猪肉那么肥,还比猪肉多了膻味,所有价格比猪肉要低。
徐施湾妈妈是肉联厂的干事,经常能以很低很低的价格拿回一整个羊头。羊头不好处理,但价格便宜还有肉,多少也能解解馋。虽然腥,虽然膻,但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不在意,只要有一口肉吃的就不错了,那里还有那么多要求的!
但那样的日子也没过多久就消失了,他们家,别说是隔三差五吃有腥又膻的羊头了,连羊骨头也吃不起了。
“怎么了!”时尉几个骤然一惊,不知道是怎么把徐施湾给惹生气了。
香山饭店的菜是真的好吃,但再怎么好吃,也到不了好吃哭了的那种程度吧?
“没事没事……”徐施湾没想到自己两米高的大个子还能吃哭了,立刻面皮涨得通红,低着脑袋尴尬地揉眼睛,“汤溅到眼睛里了。”
大伙都知道徐施湾这是在说谎,但谁也没有拆穿,如果代入一下自己的话,被人看见自己哭,一定是十分难堪的事情。
“小心一点。”时尉给递了一张纸巾,然后开始说起了自己的倒霉事,“我有一次喝水的时候没把杯子拿稳,一下掉地上了,杯子碎了水还差点把我脸给烫伤了。”
其他几个人顺着时尉的话,也开始说起了自己的倒霉事,嘻嘻哈哈地就把这件事情给糊弄过去了。
徐施湾看着盘子里大肉丸,眼睛似乎又积蓄起了水雾。
一顿饭吃得满足且饱胀,不过因为吃了顿晚饭,回去的时候天差点就黑了。
累了一天,大伙赶紧抱着盆往澡堂跑,草草洗了个热水澡后就赶紧躺床上睡觉了,连钱都没来得及数。
时尉累了两天,关节跟生锈了的铁块似的,偏生他的身体还真不是铁块,是活生生的肉,会疼的那种。
不管有没有课,大伙都是每天准时起床的,所以时尉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宿舍的人一起“慢慢来”,跟那种即将要报废,眼看着就要被扔到垃圾场里的废物机器人似的。
“啊……好难受啊……”吴盟有气无力地捂着自己的腰艰难地蹲下身那桌子底下的脸盆和水杯。
这种全身肌肉酸痛的感觉,时尉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但每一次他都不喜欢。
但再不喜欢还是都受着。
时尉咬着牙,忽略掉身体的酸涩微痛,动作迅速地开始洗漱。
黄达先几人也难受,但也都咬着牙受着,赚钱不是好赚的,想要有钱,他们必须要忍着过去,总不能因为这个就不赚钱的吧?
时尉等他们全部走后,把门窗关紧,拉上窗帘放松警示的小东西,然后开始算着自己的身边的钱。
家里那边的每天的利润差不多已经固定下来了,每天五十到六十,周一到周五小孩们上课的日子,则可以达到七十多的利润。
家里有稳定收入了,时尉原本在手里留着的四百多块,他就不准备寄回去了。
干百合赚了一百多,上山一趟赚了将近四百,这两天加起来则是一百多,再减去那些积累的货物,时尉手上的散钱有九百六十三块七毛九。
时尉将六十三块七毛九单独拿出来收好,剩下的九百则准备用来做启动资金。
八十年代对时尉来说已经是一个很久远的事情了,想要把每一件事情记清楚,那是得又特殊的天才才有可能做到,时尉不是天才,所以对“几十年前”的事情记忆比较模糊。
他这些天都在努力回想过去,但是效果并不是特别理想。
但再不理想,他也想起了一些小细节。
他记得上辈子上课没多久后,本子的价格就开始涨了一波,涨得让时尉有些心慌。
他以前没有多买本子的习惯,但是上课尤其是大学这种时刻要做笔记的情况下,想要把本子省着用是一个不容易的事情,一本本子便宜的要六分钱,贵的就多了,三毛四毛甚至一块多的都有,不过那是特别精美的。
时尉不记得自己用的是什么本子了,但是上辈子他穷得很,除了六分钱一本的本子没别的东西可以买了。
六分钱的本子让他花得舍不得,但还不至于到心慌的程度,那为什么他会心慌呢?
时尉猜,可能是因为涨价。
八四八五年比较特殊,很多政策都在调整,很多商品价格都在慢慢开放,时尉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过一段时间,或者这就这段时间前后,本子的价格就会被放开。
不管什么时候,时尉准备就从现在开始准备,现在的本子虽然是六分钱一本,但进价不用六分钱,直接从厂子那边拿货的话,要量加大,四分三厘钱也是能拿到的。
六分钱的本子涨价张到什么地步会让人觉得心慌呢?时尉不猜上限,他只猜下限——至少是一半,也就是九分钱。
量大还照着市场价是很不好出手,只能是当个二道贩子卖给别人,就当七分五厘钱卖掉,一本也能赚三分两厘钱。
一本赚三分两厘钱,一万本可就是三百二十块钱了。
时尉手里有九百可以当本钱,拿出二十暂时租一个地方作为仓库,二十作为送礼的活动经费,还能剩个八百六十,足够进两万本本子了,转手一卖,六百四十的利润就能到手了。
时尉在本子上圈圈画画,很快就选定了本子厂和租赁的房子,就差去讲价了,只要嘴皮子再磨一磨,把进价压低一点,到时候再把卖出的价格讲高一些,利润还能再上来一些。
但最主要的问题是——本子的市场价格真的会放开吗?
时尉不能百分百确定,但他敢赌!
这几年的物价越来越高,钱就那么放着也只贬值,他并非是用六分钱把本子进来,如果他猜错了,本子的市场价格未开放,价格未上涨,那他也不损失什么,大不了就是少赚一些把本子卖出去就是了,总归不会比把钱放那里来得不值钱。
时尉不是一个磨叽的人,做好了计划后马上就着手准备要办事了。
只要是后两节没课的,他都要出门,买了几条好香烟,买了一篮子肥肉,时尉靠着这个,找了一个小厂子,给几个高层都塞了一些,然后用四分一厘钱的价格买了两万本的本子,这样成本就还宽裕了四十块钱。
这四十块钱,时尉又定了几百本高档一些的本子。
时尉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钱都用在最低档的本子上,也是经过一些考虑的。本子有贵有便宜,但那么多人中,愿意花钱买一毛以上的漂亮本子的人还是比较少的。
本子不是必需品,想要漂亮本子,买个一两本看看写写精华就可以了,但主要的还是得买最低档的本子,不管是写作业还是其他,“六分钱”一本的本子是最有选。
尤其是在本子涨价之后。
本子涨价,不可能只是一种本子涨价了,要涨就是全部一起涨价,原本只要六分钱的本子,涨到了九分钱,那原本九分钱的本子呢?是会涨到一毛两分钱还是一毛五分钱?
这谁都说不好,但可以肯定的是,原本的九分钱本子一定会涨价。本子一涨价,很多想要颜值不考虑性价比的人就会犹豫,然后最低档的需求会增长得更加厉害。
“今天就要开始送吗?这么着急的呀?”负责人皱着眉头,有点不太乐意。
时尉也是没办法,市场价格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放,这对他来说是个定时炸弹,能早一点把本子搂到手里就要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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