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那年头还是这年头,心理上的问题都没什么人重视,时尉大概能猜出来点,陈老头这是PTSD,但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一来这需要专业的心理医师进行专业的治疗,但别说华国了,外国这时候的心理领域也是人才稀缺。
二来陈老头也根本不觉得自己有病,时尉要是提出让他去看医生的话,没准会被陈老头的狗咬掉内裤光着腚逃出去。
“汪~汪~”时尉和路远之身边围着一群狗,大郎二郎不用说,陈老头的狗看着又高又大牙又尖,要多凶猛有多凶猛,但其实根本没进行过扑咬训练,不仅如此,而且被训练得格外温顺听话。除非是陌生人或是陈老头儿下令,不然就只会露着肚子跟你撒娇要摸摸。
狗是一种很认主的动物,哪怕是时尉和路远之只能十天半个月地才能过来看一次,但大郎二郎依然亲他们,摇着大尾巴就往身上扑。
陈老头当过几年专业的训导员,很清楚知道军犬的服从性和杀伤力多大,所以即便是自己的狗,他也不会往军犬那训,只是训得他们更加听话懂事机警罢了。
“远之,我想了一下,爷爷奶奶马上也要出院了,老人家都怕无聊寂寞什么的,要不我们把大郎和二郎给送他们那里去吧,这样大郎二郎不仅能展示一下自己的本领,爷爷奶奶也能高兴一点。”时尉没说不用麻烦陈老头之类的话,真要说了,才是惹陈老头儿生气呢。
而且还能经常看到大郎和二郎。
这话时尉同样也没说出来,但是路远之立刻就想到了。陈老头儿这里离得远,时尉和路远之都忙,说是十天半个月,但有时候一个月也不一定能抽出时间来一趟。
但放到路家就不一样了。路老太太想孙子,路老爷子嘴上不说,但也盼着路远之回去,所以一个星期至少有一天,路远之得抽空回去吃个饭什么的。
而且路家离学校还近,出门就有公交,也就半小时的事情。
路远之心动了,然后转头眼巴巴地看着陈老头儿。
“你看我干嘛!”陈老头儿恶声恶气地骂,“你的狗你自己做决定,我还能不给你怎么的?!做事磨磨唧唧,一点你舅舅的模样都没有!”
时尉一愣:“陈大爷,您认识远之的舅舅啊?”
陈老头儿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关你什么事啊!”
陈老头儿脾气古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突如其来地闹了一阵脾气后,拿着烟杆子跑到树下吧嗒吧嗒地开始抽烟。
说是抽烟,其实就是拿个烟杆子做做样子。老头身体不行,狗也不能闻烟味,但是他又想找个什么寄托,所以就只能拿着烟杆子摆摆样子了。
时尉拉着路远之悄悄地问:“远之,你知道他曾经认识你舅舅不?”
路远之摇摇头。陈老头儿性格极其古怪,以前也有过街坊邻居想要跟他搞好关系的,但一个不落地全被他骂走了。路远之也不是那种性格开朗的小太阳,陈老头儿不和他说话,路远之也不会主动去搭话。他也没什么来陪陪陈老头儿的概念。
大概是陈老头儿身上那种拒绝的意思太过明显了。他不喜欢人,不管什么人他都不喜欢。
真为他好的话,与其借口“陪陪他”不如让他过着自己想要过的生活。所以在知道了这一点后,路远之也减少了过来了次数。
“有猜过,但是我没问过。”路远之心里清楚,陈老头儿对他,还是跟别人不太一样的。小孩子的思想都是乱飘的,爷爷舅舅都在军队里待过,路远之自然而然地就往那里想过。但是陈老头儿没提,路远之也就没问过。
就算真的有关系那又怎么样呢?在军队里的那段记忆,对陈老头儿来说,大概也是不愿多提的噩梦吧。
在训练场上有多亲密,在战场上就有多么痛苦。战争,是要死人的。眼看着自己亲如兄弟的战友一个个死去,谁又能释怀呢?
时尉有一瞬间闪过想上去问有关路远之舅舅余望的事情,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一点线索,但看着陈老头儿那暴躁样,很快就熄了下去。
算了,能入手调查的其他方法还很多,也不用纠结于陈老头儿这。
陈老头儿“抽”了一会儿烟,然后就去了厨房给他们做午饭。
陈老头儿做法的手艺一般,但羊汤这东西只要不膻就好吃,煮得奶白的羊汤上撒着碧绿的葱花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只是桌子上的三人都没什么心情吃饭。
“看看看!你看我干什么!”陈老头儿的爆脾气还没下去,一拍桌子就冲着路远之瞪眼。
路远之吃着杂粮馒头慢吞吞地说:“我想让你帮我训狗。”
陈老头儿明显就是一愣:“大郎二郎不是给你训好了吗?”
“不止大郎二郎,还有很多。”杂粮馒头很干,干得路远之噎得慌,噎得他脑袋也慢慢吞吞的,他自说自话地点了点头,然后强调道,“很多。”
第129章
时尉看着路远之这副有些呆的模样想笑,还想亲。
时尉和路远之之前商量过,这几年严打虽然厉害,但大环境依然说不上太好,别的不说,小偷小摸的还真不少,甜点店就里奶、油、蛋什么的都不少,还被人摸进去过一次,好在睡在店里值班的店员警觉,周围又是住宅区,喊了人把小偷给吓跑了。
甜点屋现在都是用买来的住宅改装的,加张床给个补贴让店员轮流值班没什么问题,但关键店里员工大部分都是女生,武力值不高,容易出事。但如果一个店顾一个保安,那又太不值当,想来想去还是加条狗比较好。
狗比人要机警,而且真要打起来,只要不是团伙作案,人还真打不过狗,即便是团伙,但只要狗那么一叫,把人吵醒也就安全个大半了。
只是听话又机警的狗不好找,有些狗虽然机警,但是太爱叫,有些狗不爱叫,但又不灵光,什么时候该叫,什么时候该咬,要咬到什么程度,这都是要训练的。还有拒食训练,要是狗什么都吃,那么很容易就被小偷放倒,养狗防小偷也没有了意义。
于是时尉就想到了陈老头儿。陈老头儿脾气古怪归古怪,但训狗是个好手。
如果有他帮忙的话,那就好很多了。
陈老头儿神色有些古怪:“你要这么多狗干嘛?”养狗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事,狗虽然好养活,但想养得好,也不是一件费心就可以成的事情,光是喂饱他们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了。
陈老头儿穷,穷得只剩下这个院子和几条狗不是没有原因的。一个大狗站起来比他人还高,吃的东西能少吗?一条吃的就够多了,更别说八条了。陈老头儿的退休金加上每天出门捡破烂,也就勉强够吃,平时还得在院子里多种菜,一分钱掰成两分钱花那不是说说的。
“我开了几家店,需要安保。”路远之简洁明了地说道。
陈老头儿眉头就是一皱,脸上的皱纹供起来,能吓哭小孩的那种。脸颊两边的肌肉稍稍动了动,他看着是想要说点什么的,但最后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把狗往我这送来就是了。”
“陈大爷,您的狗能借我们一段时间吗?等新狗训练好了就还你,包一日三餐加零食,每只最少二两肉。”时尉得寸进尺地说道。
陈老头儿看着想发火,但犹豫了一下最后败在了二两肉上。
“我的狗只吃我给的东西。”
“那我就换成钱和票给您成不?劳累您喂了。”
陈老头儿皱着眉,锐利地视线在时尉脸上停了几秒:“不用包三餐,一两肉就够了。”说到底也就是晚上把狗送到店里,陈老头儿不觉得自己的狗值那么多粮食那么多肉。
“还有训狗的费用在里头呢。”时尉解释道,“大郎二郎是您帮我养的,没给钱我已经过意不去的。接着还有那么多条狗,吃的就是一大笔开销,更不用说其他的了,您不要工资,我就不给您了,但是怎么说狗的伙食费这些七七八八的我得负责的不是?”
“我说了不用就是不用!”陈老头儿倔得很,“老子自己有钱!”
但这屋子看着可不是有钱的模样。陈老头儿的生活来源有限,除了院子里种的菜、退休金和捡破烂卖掉的钱,就没有其他的来源了。一身衣服白花花的,但明显能看出这身衣服以前是绿色的。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了。
时尉不跟他犟这个,但也不好意思白占他便宜。老头儿倔是倔,脾气古怪是古怪,但实实在在的是个好人来着。
“那这样,我准备在这附近开个训练基地,平时也不干什么,就训训狗,您有事没事就帮我去看两眼,这边狗您也训着,就当入职了,我给你发工资成不?”
陈老头愣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基地,你弄什么基地?!你不开副食品店的嘛,又弄什么基地!”陈老头搞不清那些个甜品不甜品的,反正在他觉得那就是副食品店,也不能理解他们这些大学生干嘛不好好学习去弄那些的丢人玩意儿!好好读书,等毕业了就被分配个好单位,端上个铁饭碗,这不比什么强啊!瞎整这事儿!
但毕竟是非亲非故的,路远之的“家族渊源”在哪,他也没好意思说。
但今天这个就不一样了,开副食品店的,又瞎搞什么基地,这不是胡来嘛!
陈老头儿又是心痛又是生气,好好读书比什么不强?!非要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好好把精力放在学习上!蠢材!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他觉得钱拿在手里烧得慌呗。”路远之随意地说着,“我说了他也不听。陈大爷,您就帮他掌掌眼吧。好赖钱扔下去不能什么也见不着是吧?”
陈老头儿气得看着想打人,但又觉得自己没立场,闷闷地坐在拿咬着馒头发泄。
时尉和路远之没再说话,双方僵持了下来。
“哒哒……”黑色的大狗走了过来,大长尾巴在地上一扫,矜持地坐了下来。
路远之的眼睛一亮,黑色的大狗不是陈老头儿这最大只的狗,但确实最帅气的狗,油亮毛顺的皮毛下腱子肉流畅得不行,耳朵高高立起,眼睛炯亮,是狗群的老大。
陈老头儿的狗养得好,其中养得最好的就是这个头犬,性格高冷得不行,但又帅气得不行,明明和同胞兄弟长得一个样子,但看着就比自己的同胞兄弟出落得厉害威武许多。
也是所有狗中最不喜亲近人的一只。
路远之特意挑了一块最大的肉放到他的身边,但大狗就是看也不看,只是执着地贴着陈老头儿,眼神都不带飘的。
“别费功夫了,不是我给的东西,没我的命令你拿棍子给他捅下去他都不咽的。”陈老头的坏脾气在遇到狗之后就好了很多,表情也和缓了起来。
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撸了一下,陈老头命令道:“吃吧!”
大狗立刻就低头将肉咬了起来,仰着脖子一张一吞就给吃了下去。
陈老头儿除了狗谁也不待见,吃完午饭就赶他们走了,吹了个口哨,还在门口疯玩的大郎二郎立刻停下了动作飞奔了过来,然后险险地在马上就要撞到陈老头儿的下一秒紧急刹车停了下来。
大郎和二郎虽然只是到人膝盖高的中型土狗,但对于陈老头儿这样年纪的人来说也经不住他们这么一扑,所以在训练中,不可以乱扑人这一点是被加强训练的。
俩小狗都很乖,虽然出于狗的天性想要人摸想要让人陪着玩,但还是很乖地克制着,听话地蹲在陈老头儿跟前严肃认真,不过尾巴却左右摇摆着表露着“快来摸摸我”的期待。
陈老头儿的腿脚不利落,虽然只是一个下蹲的动作,但依然做得很困难。
“大郎,二郎。”陈老头儿挨个在抱着他们的头揉了一通,然后给把绳子一头穿进项圈的孔洞里绑好,“成了,以后你俩就乖乖听话,只能被训不好的狗才到我这第二次训练,你俩以后可别再来了,啊!”
陈老头儿给大郎二郎栓好绳子就慢吞吞的想要站起来,但是身子突然摇晃了一下。
“小心!”时尉下意识地就想上去扶,但陈老头儿很快就歪了一下身子闪过时尉的手。
“干什么呢!”陈老头儿气势汹汹地站起来,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瞎操心什么,走走走!赶紧走!”
时尉摸摸鼻子,有些尴尬。他知道老人上了年纪都比较会爱面子一些,所以在陈老头儿艰难下蹲的时候,他只当自己没瞧见,但没想到陈老头儿怎么犟,都要摔倒了还硬要逞能。
时尉和路远之一人一只狗,牵着他们走的时候大郎二郎还很高兴,觉得自己是要出去玩了,摇着尾巴欢快的不行。
但两人两狗一出门,大门就立刻就关上了。大郎和二郎有些懵,互相看了看又仰着脑袋看着时尉和路远之。呜呜叫了几声就往陈老头儿家跑,爪子在门上刨了两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有人来给他们开门。
时尉和路远之都有些不忍心了,正犹豫着,就听到院子里传来陈老头儿的咆哮声:“磨磨蹭蹭的干嘛?!走走走,赶紧走!”
大郎二郎听着陈老头儿的骂声,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垂着尾巴呜呜地跑过来蹭着时尉和路远之的腿。
“行了行了,等有空的时候带你们过来玩,好不好?”时尉摸着他们的狗头安慰道。
两人两狗磨蹭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家走。
路远之格外的沉默,然后在马上在拐弯处突然回头停了下来:“我觉得陈大爷不是逞能。”路远之看着那面用稻草木头和泥糊起来的围墙低声说道,“因为只有一个人,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产生依赖的心理。一旦有了,就会变得有所期待,但是期待过后,会更失落的。”
再走几步,陈老头儿的屋子就彻底地看不见了。
时尉心里一涩。
其实脾气古怪也好,不和人接触也好,都只是笨拙地想要保护自己罢了。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就不要联系。但到底还是孤独的,不然也不会养了那么多条狗。
路远之和陈老头儿能和得来,除了救过命中间有一些复杂关系之外,大概是无法和这个世界融入的孤独感,将两人联系了起来吧。
因为差不多能明白对方身上的处境。
时尉伸手握住了路远之的手,然后一起放到自己的口袋里。
那种感觉,他也懂的,所以他不会再让自己和路远之再体验一次。
手掌之间的温度被手套牢牢地禁锢在自己的掌心之中,所以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
但时尉什么都不用说,他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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