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并没有带换洗衣裳……”随棍上至半途林絮想到了这个较为要紧的问题。
“跟我来。”林怀易轻笑一声,领着他七弯八绕的来到深处有块稍显宽阔的平地上。
看样子像是被伐去了几棵树,留出空间来搭了个简易的小屋。
不过麻雀虽小倒也五脏俱全。里面起居室,前厅甚至膳房全都有,设计之人应是深谙建房之道,誓要在最小的余地里造出最全的房屋来。
堪称杰作。
“这里王爷是如何能够找到的?”林絮也有些讶异,温泉已然算是地处偏远,而这小木屋被山里的那些苍天古树挡住根本看不见,莫不是王爷建的?
林怀易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似的,轻笑一声道:“这是义父还在时建的,听说这里也是义父捡到我的地方。
因为义父常年执枪配甲,且边疆事务繁重压力也大,即费心又劳神,需要有个地方来清净身心。
在此处发现了那温泉之后就悄悄地建了个别屋给自己歇脚用,有时来听听细雨声,品品落叶响,是他不为人知的喜好。”
两人边观赏边说。
“林将军纵横沙场能征惯战,私下底竟也是个雅致人。”林絮由衷赞道。
“什么雅致,公子谬赞了,不过就是贪玩而已。”林怀易谦虚非常。
从在前厅一尘不染地摆设里林絮就已经发现此处应是经常会有人过来走动,桌上有茶具,门口有酒坛散发着醇香,角落处一盆秋菊开至正艳。
看着比被称为鬼屋的将军府要有人气的许多。
墙上挂着的对子倒也有趣得很
左边“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右边“临窗听雨日落而息”
跟首次看到这话时以为是纯属表白而羞得满脸通红的小狐狸不同,林絮通读诗书,自然知道林将军心中的放不下与意难平。
他希望能有人一起并肩作战,将犯大魏者通通给打回老家去,从此不踏中原半步,给百姓万世安宁。
等到天下平定,找个山沟往里一躲,肩挑日落伴归程的自给自足,麻布苫蓑渔舟唱晚。不是什么王侯将相,世家贵族。
只是身边那人的夫君,半生并肩白头不离。
死后能埋骨相随,栓一根红绳绕指,转世再续情缘。
“林将军……”林絮久久无言。
这早逝的边疆英雄不畏战乱,有能力镇压的西域各国不敢异动,据老人家们说,他的名字在边疆就像是七煞符那般有威力。
而看到这句话他才知道,在这戎马一生的猛将的眼中,比起功名利禄,他还是更喜欢平淡安静的生活。
他并非是那些沉迷征服,以杀敌为乐的战争疯子。
可他连与子同袍都不曾等到。
他付出忠心的皇上将他派至边疆送死,连人都没给足够。
不然也不至于他胜过匈奴之后最后带的人连抗击月氏伏兵都不够。
一代名将陨落于人心饕餮下。
“小公子,来卧房看看有没有合适衣裳吧。”
林怀易看林絮盯着对子看了许久,面色由敬佩转至悲哀,想着还是先带他早些出去为好。
他如今身体未愈,并不适合短时间内接触太多过往,像是给病人喂药那般,得一点一点的喂,切不可一股脑的全塞他嘴里。
“好。”林絮应道。
跟着前方的裕成王走至小小的温暖卧房,打开橱柜,林絮一下子舌头像是被猫叼走了,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叫有没有合适的??”
只见形形色色的衣物摆满了橱柜,拿出来比划之后发现这里面衣服像是为他特意量身订造似的,不长一寸,不短一毫。且还都是他平常穿的颜色,黑白灰青,甚至他还看到了几件与他之前穿过的一模一样的衣裳……
这王爷……到底是盘算了多久此事……
或是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计划的……
这筹谋的也是周密的很,春衣夏褂秋袍冬棉全都有,变戏法似的塞了满满一柜。
王爷自己的衣服倒也就几件稀稀落落的置于他的衣物之上。
不过他应是经常来所以也没必要带来多的外物,只是看这“公子专属”衣橱他甚至有一种搬家了的错觉。
这下两人齐齐红了脸。
林怀易刚正满心都在想着林絮的病,想着该如何做到那神仙老头对他说的“先找些重要的过往唤他,切不可过量。
慢慢等到他满二十时再一起用咒唤醒。这样就不易伤身,也不易被疼痛反噬至疯魔。”
所以就一下子给忘了自己没事给林絮买衣服的喜好,有几次觉着林絮身上穿着的衣袍好看的很,就如法炮制的买了同样的放着看,给自己过过瘾。
买的东西却又不好意思真的给人送去,就只能每次来采药的时候带到这来,久而久之的确是放了满满一柜,之前还想过要不要重新再搭一个柜子。
霎时这向来脸皮比墙厚的王爷觉得自己背上毛都要竖起来了。
连头都不敢转到林絮那边看他此刻神色。
平时巧舌如簧的狐狸这会儿彻底失了智,像尊木偶似的感觉全身的关节都缺了润滑似的卡壳了。
两人在这尴尬的寂静里各自沉默了半晌,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说话。
门口像是有群鸟飞过,羽翼扇动的扑棱声传入耳两人才重新回转过神来。
林怀易赶紧看也不看的盲抽出两件衣服,欲盖弥彰的抢先关上了橱门,把一柜子罪证掩耳盗铃的遮盖过去。
只要看不见的事情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王爷…”林絮看着林怀易少见的这般薄脸皮模样,心里乐开了花:“你拿的两件都像同一人的。”
他自是不会脸大到自称这柜子里的衣服就是裕成王给他准备的,假客气还是有些重要。
“王爷应是带他人来过此地多次了。”
林絮微微的笑了笑,低头的那瞬间眼底闪过一抹狡黠之色“也难怪屋内摆设能如此齐全,这倒的确也是个小隐于林的宝地,难以寻觅的人间琼池。”
林怀易忽感脊背发凉。
自从记忆开始断断续续回来之后,这人好像也就越来越不老实了。
若是等完全回复那天岂不得又开始被他欺负?
这可不行,他这十几载的年岁可不是白长的。
要知道林怀易的心黑手狠并不是单单只对外,每当这狐狸感觉有危险时上房揭瓦的本领可不比谁弱。
“嗯本王有些眼花看错了。”他正了正色道。回归了那副阔绰本色
“不过公子这话可真是误会我了。”
他越说越轻越靠越近,如今稍比他显得宽厚的身形将林絮拢进自己的影子中,声音从清澈逐渐转为呢喃。
“此地我可从未带过谁来,这里只能是与心上人之间的一个秘密。公子可千万不要说出去了。”
林絮:……
他接过递来的衣裳,认命的叹了口气“我们还是走吧”
林怀易粲然一笑“走吧。”
心上人。
两人原路返回至刚才的温泉处,林絮这会儿也的确感觉到这看似普通的泉水里暗波涌动的天地灵气。
他褪去身上衣物,只剩了件里衣,由几块石头做成的简易石阶逐渐向下,将自己一节一节的没入这烟雾缭绕的泉水之中。
这泉水中竟还有些色彩斑斓的小鱼摇着尾巴玩闹嬉戏。
刚开始时见有陌生人下来吓得四处逃窜到瞬间没影,后来有些胆儿大的贼头贼脑的来探测敌情后发现这人似是并无恶意,靠着石墙就闭上了眼。
虽说面色看着有些不好,但还是比平时那只冤大头狐狸可人得多,于是也就慢慢的重新聚拢,一打就跑,跑完再打的试探,过了不久这些连七秒记忆都没有的小鱼就将面善的林絮纳入了可接近之人,就开始游弋至他身边轻轻的开始触碰他。
林絮觉着有些痒,可是这小鱼们脆弱的很,他怕自己一个不下心就伤了它们,就不好意思乱动,就只得任由它们在他身上补充营养。
这时狐狸毫无预兆的扑腾一声跳下水,激起的浪花拍至林絮头顶,淋了他个狗血淋头。
林絮:……
小鱼一看这讨人厌的狐狸竟然也过来了,众志成城的想将它赶走,可是就不敌这凶物,最后只得放弃自己领地,憋屈的先躲至一边等到天开云散之日重回家园。
虽说这重归之日对别人来说只是几个时辰而已。
“你打扰到他们了。”林絮笑着说。
在翻涌上腾的迷蒙烟雾里他的面容看得不太真切,林怀易只感觉他即近至眼前,又远处天涯般缥缈不定,像是无数次梦里那般,明明觉得他就在身边,可醒来却又不见人影。
“唔”林怀易嘟囔一声,“那些个臭鱼一天到晚只知道贪吃,莫被他们占了便宜。”
说的他想不似的。
林絮被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逗笑了,对林怀易招了招手“王爷来这边,这里水暖和。”
他记得这王爷怕冷,虽说也不知是否是诓他的。
林怀易慢条斯理的走至林絮边上,丝制里衣在泉水的浸润下竟也不似普通的布那般毫无骨气的贴于人身上,扯都扯不开。
他这里衣不知是用哪种丝制成,越是碰水就越显得有光泽。
泉水由着人走动而搅出的波流使得他本就有些松垮的衣裳如在风中那般飘动起来,洁白细腻的肌肤若隐若现,看得林絮不自觉的移开了眼。
心里也跑马灯般的想到了另一件事:“好像看它变回狐狸泡温泉喔。”
还可以帮它搓搓澡,上岸之后拿条足够大的毛巾将它裹成一团放进去吸水,一路抱回小木屋生火盆取暖……
躲于这深林之间不问世事的闲度一生倒也不错。
山野温泉硫磺气息较为浓郁,泡的久了身体竟也有些过热起来,于是林絮双手撑矮墙而起,坐至石头上,只留一双脚在里面泡着,整个身体湿哒哒的坐着,有这烟雾熏着,身上温度竟也能不降,始终维持在了最舒适的程度。
这会儿那些小鱼也摇头晃脑的来了,辛勤的聚在他脚上啃着他。
林絮被逗得直笑。
“王爷要不要上来”
他看到林怀易眼底微红,想着这多毛小东西这会儿应也是有些热了,也有些纳闷他为何还在水里不声不响的泡着。
只见林怀易抬眼,目光被雾气蒸的氤氲多情,淳波微流。望向他时眼神里还带了点不自觉的委屈。
随着他的走近,那些小鱼们再次没了踪迹。
他长身直立于林絮面前,嘴唇被热气熏的饱满鲜红,宽肩窄腰,一袭白衣像是仙子那般如梦如幻。
只见他伸手轻轻抓起林絮的右脚,他像是极其熟悉林絮脚上酸疼的穴位,无需多问,就能准确将其找出来,不轻不重的捏着。
林絮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他知道自从来了这温泉,去了那木屋之后,林怀易就开始有些不一样了。
可他这会儿还不知道,这些过往皆是带蜜的剑,逞强的伤疤,含着的眼泪。
林怀易带着他一点点的故地重游,何尝不是将扎于心上的那把剑一寸寸的往里刺得更深。
他装疯他卖傻,他浪荡他买醉,他既希望午夜梦回随着月光得以再见那人。
可又怕得很,怕那人怪他扰他清梦,乱他浮生,改他轮回。
他像是一个清醒的疯子,胆小的勇士,一次次的挑战自己的底线,一次次的醒来满脸冰凉无声哀恸。
倘若没有过度的欢喜,便不会有极度的悲伤。
可这世间皆虚妄,唯独情字浓墨重彩。
这漫天灌地的哀痛,都压在那小小的狐狸心头,不长眼似的,都不管合不合适,将他在一夜之间扯大。
疯魔既成,百甜皆成苦。
随着他的心神动荡,这泉水竟越来越热,烟雾比初来时重的快要连人都看不见了。
林絮见林怀易面色凄切有悲意,且双眼愈来愈红,知他此时情绪不稳。
于是俯身向前,替林怀易拭去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轻声对他说道“小仙子,不哭了,是絮哥哥不好。”
☆、第 43 章
话音如惊雷般在林怀易耳边炸开,惹得他霎时手上没了准度,捏的林絮吃痛轻呼一声。
再看那处竟已经青了。
林怀易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处理林絮脚上的淤青还是该回应他刚才那句惊世骇俗的话。
平日里条理清晰的脑子今日第二次的乱成了浆糊。
不过灵物终归是灵物,就算是乱了心神还能短时间内从这满脑浆糊中整理出条劣质思绪来。
他双眼通红,额间青筋微突,放了林絮的双脚,两手将他一环,这因久病而吃亏的三王子被他像个孩子似的重新抱回池中,丝毫挣扎不得。
他将林絮推抵于石墙上,左手环至其后腰防止他被凹凸不平的石头硌伤,右手按住他的手,贴近了他鼻尖问:“你是何时知道的?嗯?”
林絮有些后悔。
刚刚看王爷情绪竟如此低落,像是被人附了身般,不由自主的跟着梦过的情景说出了那句半哄骗半真实的话。
简直是头脑发昏了。
他本就没想让林怀易知道自己已经发觉真相,可就这么一心软,瞒不住了。
虽说他不知道为何他才是心虚的那个。
“说啊。”林怀易的右手由他的腰间游至他下颚,旖旎地捏住,让他更是动弹不得,两人过近的距离使林絮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重新发起热来。
他只得乖乖就招。
“上次在将军府里王爷来我房中时,我并未睡着……”林絮艰难的说道。
“所以你就看着我……”林怀易突然想起来那天他得意忘形的在林絮怀里像只小猪似的拱个不停。
啧,可真丢脸。他心里暗道。
只是如今这狐狸的脸皮天下第一厚,不自然只在瞬间消散,又重新一副无赖模样的困着羸弱的林絮。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谁的?”林怀易想知道林絮此时已经想起多少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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