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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国(古代架空)——来罗

时间:2020-02-09 10:39:50  作者:来罗
  近墨者黑,他与方小贼相交近两个月,现下既已得手,那还不如光明磊落地也做一次盗贼,如此,也算不辜负这小贼的一番心意。
  沈“大盗”重新将玉璧塞进方祈手里:“好,那这块玉璧就算他还我的。我现下再用这块玉请你吃肉,可好?”
  方祈偷这一块玉璧,只是因为看不下去谢勤之的态度,故顺手而为。他原本来找沈孟虞的目的只是要他记得约定,带自己吃肉,这一点他可一直没忘。
  “好!”见沈孟虞如此轻易地接受了自己盗窃一事,还主动提出借玉璧兑现承诺,方祈心中一松,也跟着笑了起来。
  甚至他一边笑,一边还有些懊悔自己刚才没有趁机多偷几件玉饰,兴许还能多换些银钱拿来买肉。
  不过此时谢勤之兄妹二人都已走远,再追上去也是麻烦。方祈摇摇头,克制住自己的贪念,他拿着玉璧仔细研究了一下,又对着日光看清楚里头的杂质,暗暗为这块通透细腻的玉璧估出一个价格,心中还算满意,遂也放下其他杂念,拉着沈孟虞就向寺外行去。
  “交给我吧,我带你吃香喝辣!”
  说是带沈孟虞吃香喝辣,但真正吃香喝辣的人,也只有方祈一个而已。
  帝京的当铺从来不会少,方祈这段日子偶尔在城中转悠,也打探出几家铺子掌柜胆大,敢收这等权贵氏族中流出来的黑货。
  他从栖玄寺出来,在沈孟虞的指点下寻到一家位于城东的铺子,凭着伶俐的口齿与那当铺掌柜来回磨了几句,用二十两银子的价格当掉这块玉璧,十九两换成票子,留一两换做铜钱,这才兴冲冲地带着沈孟虞上那秦淮边上的集市潇洒。
  方祈左手抓着一包热乎乎的牛肉帖饼,右手上的一只烧鸭已啃得几乎能看清骨头。
  他吞下最后一口膏丰肉细的鸭肉,斜斜瞥了正捧着一块海棠糕细嚼慢咽的沈孟虞一眼,含糊着开口问道:“吃素、克妻……你是真打算以后都不娶妻生子,也去那庙里当和尚吗?”
  方祈是饿死鬼投胎,见到肉两眼放光,形如饕餮。沈孟虞陪着他在各色食肆中转了一圈,看他吃肉吃的开心,自己却只要了几样糕点和一份素面,似是一点也看不上其他美味佳肴。
  自去岁林蕴去后,沈孟虞知晓真相,无意让更多女子受他牵连,故他曾亲自上清凉寺受过居士戒,以居士之名问佛求理,远离俗事。
  佛经读得越多,越知红尘五蕴七苦,沈孟虞身在俗世,一心只想着为父亲洗脱污名、重振门楣,让沈氏荣光再现,至于其他爱憎别离、求而不得的物事,在他眼中不过是可有可无罢了。
  顺应佛心,摒除杂念,也是一种归宿。
  所以此时面对方祈的疑惑,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反问道:“皈依佛祖,有何不好?”
  “也不是不好……”人生于世,都有自己的道,方祈从盗窃之道,也从来不会阻拦他人的道。
  他停下步子,认认真真地将沈孟虞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双眼在对上那一张在满头青丝映衬下,几乎堪称绝色的容貌时幽幽叹息一声:“真可惜……”
  沈孟虞听出方祈口中的遗憾,他放下手中糕点,偏头不解道:“可惜什么?”
  可惜美人没了头发会变丑啊!这句答案在方祈舌尖滚了一圈,没敢说出口。
  “没什么没什么……”略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方祈拼命控制住自己跑得快追上那脱缰野马似的思绪,不让那一副头顶寸草不生的美人图在眼前晃悠。
  他慌慌张张地将啃光的鸭架往纸包里一塞,用手背抹抹嘴边油花,双眼碌碌一转,随意指了指朱雀桥那边被高墙包围在中间的朱楼碧瓦,试图岔开话题:“那里是什么地方?为何墙围得那么高啊?”
  沈孟虞被方祈硬拉着换了个话题,也无意继续追问。他随着方祈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视线掠过巷口那一幢足有五层高的望楼,淡淡收回目光。
  “那是乌衣巷,王谢家族所居。你今日碰到的谢氏兄妹家便是在那里。”
  “乌衣巷?”方祈见沈孟虞没有继续问下去,也松了口气。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这街巷的名称,好奇道:“你之前教我时,不是说黔首黎民指的都是寻常百姓吗?那为何世家子也要穿乌衣?”
  这小猴子怎么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举一反三?
  沈孟虞怔忪片刻,他虽早早就知乌衣巷一名的来源,可还从未将乌衣与黔首联系在一起过。
  他想了想,只拣着几句前朝传说里的故事来为方祈解惑。
  “乌衣之起,旧时乌衣营处所也,”沈孟虞道,“乌衣营乃是吴国禁军营地,昔年吴国服色尚玄,营中士卒多穿乌衣,遂得此名。与黔首黎民无关。”
  “唔……是这样啊。不过穿乌衣,戴黑巾,也没有问题啊……”方祈的思路却从来不跟着沈孟虞走。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向朱雀桥上行去。
  方祈跑得快,蹬蹬几步奔到桥中央,扒着栏杆上立着的狮子抱柱低头向远处张望,口中啧啧有声:“哇,真是富贵人家啊!院墙都用的都是琉璃瓦,屋檐上的小兽也都是琉璃做的,门前停的都是四匹马拉的轩车……早知道我今日真应该多偷几个玉佩的!”
  谢家乃是今上倚重的亲信,沈孟虞与之来往不多,不言他人是非。
  他站在桥上,正垂头盯着河中乱红随水漂泊、浮浮沉沉,此时听到方祈这般赞叹,也只是心中一哂,轻笑着转过话头:“是谁说过盗圣取物从不贪心的?你到底是真的盗圣弟子还是冒名顶替的?”
  方祈一直以盗圣弟子的身份为傲,此时沈孟虞突然质疑他的真假,却是不能忍。
  他唰地一下收回目光,挺直腰杆做不屑状:“嘁,我就是说说罢了。盗圣只收了我这一个弟子,旁人可换不来!”
  方祈一身轻功卓然出众,在沈孟虞眼中,便是季云崔也难以望其项背。沈孟虞当日凭着他展露出来的轻功和一身言谈举止,再辅以那一把削金断玉的匕首,已确认过方祈身份,如今他再说这话,也只是打趣,并无其他意思。
  故他也只是闲闲伸出手,屈起食指,在方祈光洁饱满的脑门上弹了一下,笑着催促道:“好,我知道了。你可看够了?看够了就走吧。”
  方祈意犹未尽地回过头,向那乌衣巷中又多望了一眼,然而迫于沈孟虞淫威,他也只能依依不舍地与那高门深第惜别。
  他跟在沈孟虞身后下了桥,心中总觉得还有些遗憾,想了想,忍不住快走几步,与沈孟虞并肩而行。
  他追问道:“既然乌衣巷是因为有人穿乌衣而得名的,那有没有什么街巷因有人穿白衣、青衣之类而得名的呢?其他颜色的名字,也都很好听啊。”
  方祈本是随口一问,孰料他话音刚落,沈孟虞的脚步却蓦地停了下来。
  温润端方的青年站在秦淮岸边的柳树下,金绿相间的柳条趁着秋光尚有余温,柔软地拂在他身上,希望能被这位翩翩君子攀折带走,寄情托思,躲开碌碌枯老的一生。
  沈孟虞在一片潋滟的夕色中开口:“并无街巷因白衣青衣得名,”他顿了一下,眼中隐隐露出几分怀念似的温柔,“但是这城中昔日曾有一座观音寺,名叫白衣阁。”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关于佛家的居士戒,一般是指杀、盗、婬、妄语、酒五戒。此章先破第一处盗戒,其他的慢慢破哈哈哈
  2.牛肉贴饼来源于南京的牛肉锅贴,因为找不到锅贴的古称所以换成饼了;烧鸭姑且算烤鸭吧,据说北京的烤鸭也是当年从南京传过去的,南京的烤鸭也好吃!
  3.文中的物价水平没有固定的朝代模板,几两几钱、银锭银票都是作者瞎几把写的,请勿深究
  4.望楼:类似于院子角落四角的瞭望塔,在出土的魏晋时期陶院落中经常能看到
  5.朱雀桥古时应该是一座浮桥,文中为了视觉体验写成石拱桥,不考据
  6.白衣阁这个名字不是生造的!是真的有观音禅寺叫这个名字!我是前一阵子在小雁塔里见过这个名字,当时就觉得超级巧,于是就直接挪用了,下章会给解释哒~
  自从文名文案放飞了作话也放飞了,还是那句话,大家如果嫌聒噪的话直接屏蔽就好啦,对我而言我只是想做个记录,如果能让大家觉得有趣就更好了
 
 
第17章 故地重游
  “白衣阁?”方祈骤然听闻这三个字,眼睛亮了一瞬,他好奇地追问道,“在哪里?”
  “在长干里,”沈孟虞的怀念也只是微微浮出水面片刻,很快沉没下去。他收回恍惚的神思,在看到方祈一脸好奇的表情时,只当他是对那寺庙的名字感兴趣,“你想去?”
  方祈把头点得和旁边货郎手中的小鼓一般:“嗯!想去!”
  沈孟虞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尚在犹豫:“今日……”
  “今日我出门前看了历法,七月廿三,庚寅日,宜祭祀、祈福、扫舍还有出行!”方祈嘴皮子动得比他还快,手上更是直接来拉沈孟虞,“若是嫌远,我可以用轻功带你去,绝不会耽搁到宵禁的。”
  方祈的爪子上还沾着方才吃烧鸭时留下的油腻,沈孟虞一个旋身,旁移几步,不敢让自己今天穿的这身衣裳再遭毒手。
  “倒是不远,”他向河堤下那一群临水浣纱的妇人方向努努嘴,示意方祈先下去把手洗干净,“罢了,我带你去。只是这观音寺如今已然荒废,恐怕看不到什么就是了。”
  “没关系啊。”方祈倒是一点也不介意。
  他随手一丢,先将怀中揣着的牛肉贴饼和吃剩的烧鸭骨架一并送给不远处的一个老乞丐,然后飞快地跑到堤下洗干净了手,还顺便摘了几朵河畔石缝间生长的小花上来:“我给观音大士献几朵花,应该也不算空手而去了吧?”
  “你还真是借花献佛……”沈孟虞再度被方祈出人意表的清奇思路噎了一下。
  方祈没有听出沈孟虞的嘲讽,他只是一反常态地催着沈孟虞快些领路,一脸的迫不及待。
  “难道不对吗?走啦走啦,说起来,你今日不是去栖玄寺中上香吗?你的香还有剩吗……”
  香剩不剩都无妨,只因不仅是香,就连花也无处供献。方祈呆愣愣立在长干里南边的一处断壁残垣面前,一时间只怀疑沈孟虞先前的话都是在诳他的。
  他忍不住抛下手中认真擎了一路的花草,转头向沈孟虞高声抱怨道:“这不就是一堵墙吗?阁呢?阁在哪儿呢?”
  “就在你眼前。”
  沈孟虞却不看他,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抚上那一面只剩下一半的墙垣,心底凄然一叹。
  他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在他十八岁重入帝京的时候,那时的白衣阁尚还存有三面旧壁,一角飞檐,半幅门匾,不想时隔五年,匾去檐飞,只剩下这南边的一壁一息尚存,却也破败不堪。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凌乱残损的砖瓦,沿着枝繁叶茂的古木深阴,看向不远处那一条斜晖掩映下略显寂寞的里巷。
  巷道深深,无数新宅旧邸或塌杞,或重建,不仅院中楼榭高低不平,杂乱无章,就连院墙上涂抹的粉灰都是或深或浅,斑斑驳驳,宛如美人残妆半卸,露出下面苍老枯槁的真实面容。
  兴许是哪方贼人见利起意,将完好的石板撬走数块,本由水磨天青的石板铺就的夹道如今也换了副样子。新填补上的岗岩粗砺不堪,棱角分明,车马往来多有不便,久而久之,便也无人再肯驾车骑马进入巷子。
  故那巷中立着的,本是供往来贵人系马停车的拴马桩,此时也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断柱,柱底灰浮半寸,寒芜丛生。
  楼旧台空日倚门,宝马香车俱成尘。
  夕阳道上无人迹,还将新辙换苔痕。
  这里是,他们沈家昔日的宅邸所在。
  方祈绕着这堵破墙转了一圈,又探头探脑地朝那寂寥无人的巷子里张望数眼,满心失望地收回视线:“这哪里像个阁了啊?你一定是在骗我吧。”
  沈孟虞却道:“我骗你作甚?我所知的白衣阁就是在这里,至于这城中还有没有其他白衣阁,我不知晓。你若不信,再去问旁人便是了。”
  方祈心中认定了沈孟虞是在骗他,愤愤道:“这里连个人影子都没有,哪来的旁人!”
  “那我也帮不了你。”沈孟虞一心沉浸在故地重游的哀伤氛围中,只觉得方祈杵在身边聒噪。
  他略略回忆一下,索性扯了个谎支开方祈,眼不见心不烦:“你先出这巷子,再往西边走走,那里应有一座小佛堂,里面似乎也供着尊观音菩萨,门口仿佛也有白衣二字。”
  “诶,你不早说!”
  方祈早早认定这一面残壁定不是他要找的那个“白衣”,正郁闷间,忽然听到沈孟虞提出一个新的所在,说得是像模像样,他一拍大腿,直接抛下这位好心指路的活菩萨,飞奔着就过去寻觅。
  方祈一走,断壁前只剩下沈孟虞一人,就连巷子里的鸣蝉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日光温柔地笼罩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身,以至于让那一身色泽偏蓝的青衣被照得发白,再加上他目露哀色的面容,倒真像是一身白衣的观音大士在怜惜世人。
  “父亲……”
  沈孟虞在那面断壁前伫立良久,突然开口。他口中轻轻唤出的,不是旁人,正是他连牌位都来不及在此地供奉的父亲。
  十年前沈太后薨逝,沈家失去外戚身份,在朝中遭新帝扶植的谢氏一门打压。沈孟虞之父沈尧身为沈氏嫡系,是沈氏一门在朝中地位最高之人,首当其冲受到排挤。
  在这四面楚歌的危急关头,沈公一边殚精竭虑地思索着家族出路,一边上表谏疏,通议制律,为国为民,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是大厦将倾,帝心早已不在沈家,沈公难荷重负,最终在不知是何人授意的言官弹劾中一病不起,忧愤而亡,身后还要背负着贪吏的污名。
  沈家自此,一败不起。
  十年光阴流转,沈孟虞还记得那日自己打马离开金陵城时的场景。
  那一日,即将前去城外清凉寺修佛的白度禅师点燃阁中灯烛,为已在送柩回乡路上的沈公做最后一场法事,十三岁的少年跪在堂中,静静听着白度禅师口中默念的超度经文,头一次将佛经中所描述的人间愁苦与西方极乐听进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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