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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沧海(古代架空)——枫桥婉

时间:2020-02-09 10:52:37  作者:枫桥婉
  太后如往常一般,听完佛寺内大师论佛讲经,到了傍晚才从内寺回到禅房,路过值守的近卫身前时,她眼皮忽然跳了几跳。
  她压下心头的异样,宫女推开禅房大门,躬身侍立一侧,太后定了定心绪,抬脚走了进去。
  身后服侍多年的贴身嬷嬷跟着进来,关上禅房的门,伺候太后宽衣净手毕,闲说着话往内室走去,刚绕过屏风,两个人同时在一瞬间失了声,怔在原地——
  屏风后静静站着一位盛装的女子,金步摇,玉臂钏,青丝绾髻,一袭海棠色宫装端庄温婉,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们。
  太后曾手掌乾坤山河,权御大胤九州,一生中什么样的世面都见过,饶是如此,此刻看见已故之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仍是克制不住地发起抖。
  身旁的贴身嬷嬷回过神来惊恐地瞪大双眼,张开嘴却还未来得及发声,就被女子抬手间一道气劲打在脖颈上,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外间侍立的宫女也全在一息间软倒在了地上,门外正值守的少许几名近卫禁军被隔空而来的气劲封住了穴道,直直地站在原地,半分声也发不得。
  太后心头猛跳,冷汗浸湿脊背,心里抑制不住的惧意和寒冷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没,这样的手法绝不是普通武者能有的,更不可能是一届柔弱宫妃能有的本事,绝不可能是故人。她刚想强迫自己沉心应对,就听女子开口柔声道——
  “皇后姐姐不认识我了吗?还是说亏待了我的女儿,如今不敢认我?”
  惠元皇贵妃,燕岚。
  太后蓦地白了脸色。
  成帝给燕贵妃的谥号是“元”,她真是恨极了也羡极了这个字,她是继后,再如何也越不过先皇后去。元字贵重,连她这个继皇后都沾不得,可一个连皇子都没有的妃子却偏偏越过了她,得了这样的一个谥号。
  她自问并未谋害过惠元皇贵妃燕氏性命,唯一一件亏心之事就是嫉恨这个“元”字,加之报复燕贵妃生前多番帮助彼时尚是太子的凌烨,给贵妃的女儿清和长公主选了一门差之又差的婚事。
  可即便如此,她却也从未做过要以命偿还的事,太后不傻,满地的宫女和对方眼里丝毫不加掩饰的轻蔑杀意都彰显了眼前人的来意。
  临到此时,她忽然并不惧怕了,直视燕贵妃的眼睛,沉着声问:“为什么?”
  燕折翡捏着尾指,柔声反问:“皇后姐姐是问我为什么没死,还是问我为什么站在这里想要杀你?”
  她不等太后回答,又笑出了声,自问自答道:“问外轮值的侍卫才刚刚换班,时间还有的是,两个时辰足够了,不如一件一件来说吧。”
  “先说我为什么要杀你吧”,她声音温和,仿佛只是姐妹间说闲话:“因为我姓妫海。”
  太后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惧之极的事,猛地瞪大了双眼,身子颤抖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燕折翡:“妫海……你是洱……”
  她嘴唇张合了几次,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洱翡药宗”,燕折翡笑靥如花,接过太后说不出口的字:“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吗?当年烈帝迟迟不立储,在几个儿子之间犹豫不定,你们砚溪钟氏以及定康周氏、苍梧方氏与成帝勾结,起了歪心思,低声下气地到洱翡为烈帝求延年益寿药,却又昧着为人子为人臣的良心多加了一味,一石二鸟,借三皇子的手偷偷混入太医院每日送到御前的补药里,你们怕最后被查到首尾,不敢多放,只让烈帝口不能言,连着半个月卧病在床难能清醒,再以此为由称洱翡药宗有意犯上弑君,要整个药宗帮着彼时尚是六皇子的成帝凌铖夺嫡,为你们所用,否则便要将药宗打为三皇子犯上乱党一同定罪。”
  燕折翡脸上笑容尽失,声音渐渐哽咽起来:“一步算计步步算计,洱翡药宗被逼着帮着你们或毒杀或设计了那么多对立的大臣乃至皇子,被逼着用尽了几乎所有的暗线,这些我都能忍。”
  她几乎字字泣血,语调里满载着悲凉的恨意:“可是直到凌铖位登九五,你们都还觉得不够,为了帮他坐稳皇位,压下不服他的其他皇子亲王,你们三家又联合起来对我父亲下手,从他手里夺走洱翡药宗的三颗‘溯洄’就罢了,偏偏你们想凭此药炼骨入境大乘却又不敢吃,就拿别人试药……”
  燕折翡说到此处几乎恨极,胸前剧烈起伏,指着钟太后厉声道:“丧尽天良四个字就是为你们三家量身定做的!你们怕洱翡药宗还有没交出来的‘溯洄’,日后会有大乘境威胁你们的地位,干脆直接旧事重提,刚拿到三颗药就将洱翡打为三皇子弑君犯上的乱党,一夜之间屠尽我全宗满门。即便是这样你们都还不死心,还不肯放过我父亲,囚禁他三年至死,用尽手段就为了逼他交出‘溯洄’的药方……”
  燕折翡泪流满面,再也说不下去,狠狠掐着钟太后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掼到屏风上,面容狰狞:“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我有个你一定听说过的名字——燕折翡。”
  钟太后死死抓着燕折翡的手,瞪大双眼竭力呼吸,然而听见这个名字的那一刻竟然忘记了挣扎的动作,九州的第六位大乘境,千雍境主,她当然听过。
  燕折翡轻轻松开了手,看着金尊玉贵了一辈子的太后身子抵着屏风缓缓滑落,跌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狼狈地剧烈咳出声,她心里在这一刻终于涌上无边的快意,嘴角扬起继续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你儿子,敬王凌熠,奉我为座上宾,我和你们砚溪钟氏的旧相识——苍梧武尊方鸿祯,一起帮着你儿子谋反呢。”
  太后霎时停止了咳嗽,身子一颤,抬头惊恐地看着燕折翡。
  燕折翡丝毫不在意她的目光,弯下腰,柔声笑着说道:“方鸿祯是真帮,至于我,你长子齐王当然谋反,也有我的手笔呢。你们当年欠下血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还会有今天,你砚溪钟氏如今被夷了三族苟延残喘都是你们活该。”
  钟太后眼睛里布满血丝红泪,喉咙里发出困兽一般的嘶鸣,恨不得生啖其肉活撕了燕折翡,却挣扎了几次都没能从地上站起来,指甲在地板上挖出数道深深的刻痕,留下一地从指缝里溢出的殷红血迹。
  燕折翡见状不禁大笑出声,欣赏着钟氏女的狼狈,恶意满满地又补了一刀:“其实你儿子的那点小动作根本瞒不过凌烨,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动敬王,就是因为你还活着,嫡母活着,他不好对同为嫡子的敬王直接下死手,更何况成帝还特意嘱咐过此事。”
  “你儿子勾连定康周氏,潋滟姜氏,乃至北狄十三部,和西洋人合作,背后还有方鸿祯,万事俱备,你知道他为什么还不敢反吗,因为你是他的生母,你还活着。”
  “你儿子虽说蠢,但却还是有一点可取的,对你倒真是一片孝心,有你在凌烨的手里,他怕凌烨拿你当筹码,他狠不下心,他不敢。”
  “你说你活着,做哥哥的不能收拾弟弟,做弟弟的不能反抗哥哥,所以说啊,你还是死了比较好。”
  燕折翡垂眸冷冷地看着狼狈不堪的钟太后,太后胸前几经起伏,只勉强拼凑出一句话:“你说什么北狄西洋……”她话一出口,倏然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咬着牙说:“你疯了……勾连外族作乱?死伤的都是大胤的子民!”
  燕折翡无所谓的耸肩一笑:“大胤的子民同我有关系吗?当年凌铖和你们三家一起屠我药宗满门弟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们也是大胤的子民?如今你们砚溪钟氏有什么脸在这跟我谈大胤的子民?更何况勾连外族可都是你儿子的事,是你钟氏女的儿子自己要做的。”
  她说及此不由轻蔑道:“你说儿子拿什么和人家斗,同样是嫡子,一个是元后顾氏的儿子,一个是继后钟氏的儿子,身上留的都是皇族和著姓世家的血,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大胤建国百年,都不曾出过拿着关税权去和西洋人做交易的皇子,你儿子也是独一份。”
  她不等钟太后反应出声便骤然发难,俯身狠狠捏住太后的脖子,唇边却换上了惠元皇贵妃一贯的温婉笑意,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杀意,极尽温柔良善:“你该上路了,太后,你不死,你那个没用的儿子就永远下定不了造反的决心。”
  手指缓缓用力,钟太后瞪大双眼,抓着燕折翡的手剧烈挣扎。
  纵使被指甲抓伤了手燕折翡依旧笑容不改,反而附耳柔声道:“你放心,你那个废物儿子成不了大事,有现在的皇帝在,大胤还是大胤,落不到外族人手上。怪只怪你儿子人心不足蛇吞象,非要和周家方家勾连,那他们就一起死吧。我想你最清楚了,能让一个大姓世家彻底覆灭的,只有谋反叛国啊,所以我不得不推波助澜帮他们一把,给你儿子定一定心。”
  燕折翡忽然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动作一停,在钟太后意识丧失前又松开了手指,朝她颈肩打入一道真气,让她恢复了半刻清明,提着她的衣领柔声又道:“好像忘了告诉你我为什么没死了,那是因为你们都还没死呀,我怎么会死呢?”
  “那是因为……”她语调和缓,仿佛在像钟太后阐述着一件幸事:“你爱慕了一辈子都得不到半分真心的成帝凌铖,也是我杀的。他不是死于心悸吗,那其实是毒,就用你们谋算洱翡药宗时给烈帝多加的那一味药所制成的毒,我用了十四年时间的杰作,太医都诊不出来。”
  “你们不是说洱翡药宗弑君?那我就弑给你们看。”燕折翡一字一顿地说完。
  太后怔愣一瞬,忽然尖叫着崩溃出声。
  燕折翡再一次猛地掐住了钟太后的脖子,手间用上了两分大乘内劲,笑意盈盈,声音婉转:“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说凌铖生前最宠爱我?到死都不曾忘了我?那你到了地下可别忘了告诉他,他这份爱,我妫海燕岚要不起,也从来一丝一毫都不想要。”
  “我只觉得恶心。”
  燕折翡松开了手,没了气息的钟太后软软倒了下去。
  她低头看着地上的人,三十年来,她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快意,心头压着的巨石被一寸寸缓缓移开,背负了几十年的血海深仇在此刻终于能开始让那些人用命偿还。
  窗外天边夕阳早已经完全没入了天地相连处,只有一丝黯淡的余晖尚且留在天幕一角,燕折翡却觉得,那分明是她看到的最美最亮的光。
  她想要去迎接和拥抱属于她的光亮,然而上扬的唇角的却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就僵直了下去——
  清和长公主低垂着眸子站在门外。
  明昱背对着燕折翡勾起了嘴角。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写的太慢了呜呜呜呜。
  烈帝是成帝的父亲,就是现在陛下的祖父。
  燕折翡要杀太后以及其中的原因,前文第五十七章 也有提到一点。
  她没有注意到公主来了门外是因为杀太后的时候实在太快意太专注了,谋划了这么多年,这算是最后一步。
 
 
第72章 番外四 故人心(一)
  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
  江南十二城的旖旎春色,广陵独占去三分。[1]
  三分春色里,一分分给三十六陂春水,一分留给满城风细柳斜,剩下的一分春色都被城边蕞尔小镇里,晓天明霞般的绯艳海棠给夺了去。
  其实若只论景,洱翡春光还真分不走水墨广陵的这一分春色,但人情更比春情,这一分春色与其说是赞叹洱翡的海棠花景,不如说是感念悬壶济世、触手生春的洱翡药宗。
  莫说广陵,就是放眼江南十二城,想来也再没有什么春景更能比得上药宗医师着手回春了。
  时值令春嘉月,海棠花如霞似火开了满山满镇,洱翡药宗的百年大典成了全江湖最引人注目的盛事。
  在这样热闹非常的时候,妫海燕岚却和师兄妫海惜朝一起被关在后殿佛堂里罚抄经书。
  佛堂里清冷寂静,她玩性大,本就坐不住,更何况许久未见的故友今日都会来药宗,大半个时辰过去,桌案上的经书却半卷都没抄完,眼见已经巳时三刻,妫海燕岚数着刻漏滴嗒的水声,再也握不住手里的笔,偏头看着抄经抄的两眼无神的妫海惜朝,悄声说:“师兄,我们偷偷跑出去吧,今日来宗门里的贵客多,阿爹不会有空骂我们的。”
  妫海惜朝从一堆经书里抬起头,手里的毛笔依然不停:“今天是不会骂,可是等大典过去,只会罚的更多。”
  妫海燕岚闻言只得硬着头皮又提笔抄了两句,仍是不死心:“师兄,今日诉樰也会过来,你不是说有话想和她说吗?”
  笔尖顿时一滞,墨水滴在纸上,晕染出一片墨迹,妫海惜朝不自然地掩唇轻咳了一声,提起笔又继续写字:“等抄完再说也不迟。”
  妫海燕岚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站起身揶揄道:“那你就等着抄到大典结束,诉樰走了也说不上话吧。我可提醒你了,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比诉樰长得更好看、天资更上成、性子也更好的,你不抓紧些,想和她说那些话的人能从我们洱翡一路排到漓山去,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手里的毛笔被攥得有些硌手,妫海惜朝看着师妹提着裙子悄悄溜出佛堂去的背影,终是忍不住也放下了笔。
  今日药宗的长老们大多都会去观礼,妫海燕岚一路畅通无阻溜到兰丰亭里,远远地就看见亭子里坐着两个娉婷少女,正在等人。
  穆熙云见妫海燕岚一路小跑过来,不由轻笑出声:“这是打哪儿来,是不是又闯祸被罚了?”
  妫海燕岚“嘿”了一声,作势推了推穆熙云:“我好不容易悄悄溜出来,你还取笑我?”
  她眼睛在亭子里扫了一圈,挑着眉朝穆熙云问:“见微哥哥呢?”
  穆熙云哪能不明白燕岚是在寻着话准备拿自己取笑,连忙开口堵住她的嘴:“你弟弟小明远刚才来了,把缠他走了,怎么,你找他有事?”
  “明远这小萝卜头一天到晚就会缠人!”燕岚取笑不成只得无聊地摆摆手:“我没事,不过是见他居然没跟你在一块儿,好奇罢了。”
  穆熙云脸不红心不跳,侧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抿唇浅笑的姬无诉樰,忙支开话头故意说道:“怎么没见惜朝师兄?是不是又被你连累着关进佛堂抄经了,他一向最不耐烦这些,看见佛经头都要大几圈。我记得上次他不还说,就是打死他,这辈子也不想再进佛堂了。”
  燕岚瞬间领会了她言下之意,眼角余光瞥着静坐一旁的少女,吐吐舌头笑道:“谁让他是师兄呢,我出来的时候是喊他一起的,他非要抄完再来,那要抄到猴年马月去,可惜了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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