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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尾蛇镇|Rattlesnake——Kim Fielding

时间:2020-02-13 08:59:53  作者:Kim Fielding
  “这话什么意思?”
  “你要给我办借书证,就跟我是这儿的人似的。可我不是这儿的人。”
  “你可以成为这儿的人。”夏恩的语气相当平和,但还是透出一丝坚定。
  “可是——”
  “贝琳达阿姨可喜欢你了。我知道她没说出来,可她就是这么个性子。她想把你留下,不骗你。你要是觉得那个小房间住得窝囊,就在哪个商店楼上租个公寓,花不了几个钱。或者,你可以跟我一起住。”
  吉米猛地站起身。“不!不是——我没准备留下。我只是路过,你忘了?”
  “像团风滚草似的。”这时,夏恩的语气略有不善了。
  “我从一开始就这么跟你说的。我就是这么个人。只不过你打算给我办借书证,我还记住了饭馆服务员的名字,还知道她女儿得了‘拼字小蜜蜂’的冠军,大家还跟我挥手打招呼,今天早上那个叫珍的警察还跟我聊了半天我的流感到底好没好,我连艾迪那条狗怎么做的膝盖手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真他妈要命!不该有这些事儿,因为我不住这儿,我哪儿都不住。”
  “为啥?”
  就这么个简单的破问题,问得吉米又想吐了。“因为……因为我想见识——”
  “‘人生的际遇’,狗屁。”夏恩也站了起来,书还搁在长椅上。“你以为往前走能遇见什么?也不过是另一个跟这儿差不多的镇子。要不你就往山谷里走,那儿有几个规模不小的养牛镇子,配套齐全,有综合购物小广场,还有住宅小区,那房子全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你他妈才不在乎什么人生的际遇。”
  吉米沮丧得差点吼出声来。
  但夏恩还有话说。“你说你有追求,可你这话骗得了谁?连你自己都不信。你是在逃跑,吉米·多塞特。因为你就是这么个人,对吧?一有烦心事儿,抬脚就溜。可你再怎么也不可能逃脱,因为你要躲的东西,在你心里。”
  吉米想调头就走……可那样就恰好应了夏恩的说法。“我什么也没躲。”他喃喃地说。
  “那你说啊,你为啥不能留下。”
  “那你说我为什么要留下!”吉米脱口而出。
  夏恩眯起眼。“因为我。”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
  “老天。”吉米突然意识到,小梅饭馆里的人正朝着他俩看。他和夏恩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但愿那些熟客听不见他们在吵什么。“我明白,这地方没几个同性恋,夏恩;我也知道你不方便到别处去。可看老天爷面儿上,有得是比我好得多的人。我都不知道……咱们在床上很合得来,可那不算……你是个特别好的人,心地好,坚强,长得也帅,总之你就是太好了,真的。你是个难得的人,这镇上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看得出来。而我只是我。”他抬起手,让夏恩看他乏善可陈的身体,乏善可陈的脸。他就是个乏善可陈的人。
  夏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遇见你的那个晚上就觉得你很有意思,第二天早上在小梅饭馆就更这么觉得——是那种真正的。奇怪的是,我越了解你,就越觉得你有意思。感觉你就像一幅那种画,那种……法国人画的,我记不住他叫啥。远看就是画着一些人在公园里走;可你走得越近,看得越仔细,就会发现那幅画其实是好多不同颜色的小点儿组成的,一下就被震住了。”
  “我像修拉[2]的画?”吉米突然不生气了,他被绕晕了。
  “嗯。而且我告诉你,我刚看见你的时候,心想,‘哦,这家伙不难看。’可我看着看着,总能有新发现:你的头发特别软;我喜欢你头发花白花白的样子;还有你的眼睛,很深。”
  “我的眼睛是棕色的。”
  “你眼睛的颜色像浆果鹃[3]的树皮——牧场里就有几棵——只是多了一些金色的斑。我光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经历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事儿,但我也看得出你很聪明。我没看错。虽然你跟我说你高中都没毕业,但你懂得一点儿也不少。而且你笑起来……你偶尔有那么一小会儿会忘记自己的糟心事儿,露出那种真心的笑,整张脸像是在发光,我从来没见过比你那副样子更美的东西。”
  吉米坐回长椅上。没人说过他美。也没人把他的眼睛比喻成……任何东西。
  夏恩把书推到一边,在他身旁坐下。“我还能说出好多你身上的优点。你干活儿努力,懂礼貌,而且你只要接下什么事,就会负责到底。”他轻轻摇了摇头。“换成其他人,恐怕会从旅社的地下室偷几件古董悄悄卖掉,把钱吞了。没人会发现。可你压根儿没动过这个念头,对吧?”
  “谁让我是高贵的王子呢。”吉米叹气道。
  “我喜欢跟你待在一块儿。我跟你在一块儿待得越久,你就……你在我心里的分量就越重。我想一直跟你在一块儿。”
  这话多么动听,却也让吉米遍体鳞伤。他给不了夏恩想要的,他能给的配不上夏恩。而且,要是夏恩一直这么仔细观察下去,他会发现吉米远不是他眼中那个披着斑斓色彩的形象,那全是幻觉。吉米身上披着的是谎言,谎言下全是空虚。
  “我做不到。”吉米轻声说。
  夏恩脸上布满了痛苦,正如吉米的心。“是你‘觉得’你做不到。可有时候我们只是妄自菲薄。”没等吉米反驳,夏恩伸出一只手按在吉米大腿上。“我不想跟你吵架。咱们就……你不会马上走,对吧?明天我们还指着你撑场子呢。然后就到礼拜天了,我打算出去拍照片,我想让你陪我去,就几个钟头。”
  吉米实在没法拒绝,尤其是他还欠贝琳达一些活儿要干。“好。再延几天。可到时候我就必须得走了。”
  夏恩点点头,但他的眼神却分明在告诉吉米:当他离去,有些伤害在所难免。
  -TBC-
  [1] Neil Gaiman(1960年-)英国著名奇幻小说作家。
  [2] 乔治·修拉(Georges Seurat,1859-1891年),法国画家,后期印象画派的代表人物,开创了“点彩画”技法。
  [3] 一种原产地欧洲南部或北美西部的常绿乔木,棕色的树皮总是呈剥落状,露出底下的绿色新树皮。
 
 
第十七章 
  那天晚上,吉米和夏恩一起吃了些三明治当晚餐,然后夏恩回酒吧干活儿,吉米打了个盹。他并不是很想睡——他烦躁不堪——但流感还没彻底饶过他。他睡得很香,十分惬意,唇上还留着夏恩那带有晚餐味道的吻。他睡了一个小时,醒来的时候觉得整个人焕然一新,却懒洋洋的。那本尼尔·盖曼的小说不知怎的还是来到了他屋里,他拿在手上,读了起来。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时,他还在看书。夏恩溜了进来,说:“都这个点儿了,还以为你睡了。”
  “我刚才睡了一会儿。”
  “我能上来吗?”
  夏恩以前从来不这么问——他总是直接爬上吉米的床——他这副迟疑的样子让吉米的心颤了一下。
  “请便。”吉米说。
  他望着夏恩脱去靴子和袜子,然后是衬衫、牛仔裤和内衣。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床头灯的一点幽光。吉米但愿能把夏恩看得更清楚些,但夏恩已经爬上了他那窄小的床垫,就这样感觉夏恩的接近,也很美妙。
  “你在看图书馆的书。”
  “对了,你后来是怎么把书借出来的?”
  “海瑟小姐给我办了张新借书证。”吉米背后垫着几个枕头,靠在床头;夏恩往下拱了拱,依偎在吉米腰间。“早点儿歇着吧,明天可忙了。”
  “马上就睡,看完这章。”
  “好吧。你声音挺好听的,能念出声不?”他边说边打着响亮的哈欠。
  “可我都看了一半了。”
  “没事儿,我就是想听你念。”
  吉米还从来没给谁念过书,但不可否认,这感觉相当不错,尤其是听他念书的那个人正睡意朦胧地趴在他大腿上,样子像只舒坦得直哼哼的猫儿。上了年头的旅社包裹着他们,人来人往的响动,显得挺有人情味。不过,等他念完手头那章,嗓子都有点哑了,还时不时停下来打哈欠。他放下书,关了灯,在夏恩身边躺下。
  “太累了,没劲儿干那事儿。”夏恩说。“不过我能睡在这儿不?就这一回?”
  其实,吉米生病的时候他也在这床上睡过,可那不算数。“那咱俩都要给挤扁啦。”
  “那又怎么样。你知道我多久没跟人一块儿睡了?整整十年。很久了,吉米。”
  吉米也很久没跟人一起睡了,甚至不止十年,但他没说出来。“是很久。”他也有同感。夏恩从身后抱住他。他就这样睡着了。
  醒来之后,吉米费了不少劲儿才从夏恩怀里脱身。可夏恩没被弄醒,仍沉沉睡着。他的卷发张牙舞爪的,脸庞看起来是那么稚气,毫无防备。他的眼皮颤动着,大概正在做梦。吉米希望那是个好梦。
  偶尔,早晨起床时,吉米会希望有件浴袍,这样去上厕所、淋浴都会方便得多。一旦在某地停驻几天,人就会产生这种念头——想要些什么。他套上牛仔裤,抓过其他衣物、毛巾和洗漱包,走出了屋子。
  过了一会儿,他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回到屋里。夏恩在床上坐起身,朝他露出惺忪的微笑。“你打呼。”夏恩指出道。
  “我感冒还没全好,有点儿鼻塞。你流口水。”
  夏恩咧嘴一笑,缓缓地从床上爬下来。看他那小心翼翼挪动身体的样子,肯定是睡僵了。但他边打哈欠边伸懒腰的样子实在养眼,清晨的阳光照亮了他白皙的皮肤和红棕色的头发。“你抢被子。”
  “不习惯跟别人一块儿盖。”
  “你可能得换张大点儿的床,还有大点儿的毯子。”夏恩弯了下嘴角,带着歉意笑了笑。然后,他开始满屋子找他随手乱扔的衣服。得亏这屋子不大,就他那几件衣裳居然也能扔得到处都是。每当他弯下腰去捡东西,吉米就大饱眼福。
  穿好衣服,夏恩说:“我要去冲个澡,换换衣服。”
  “这样贝琳达不就看见你从我屋里出去?你过夜的事儿就瞒不住了。”
  “搞不好她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三十三了,外宿用不着别人批准。”
  吉米搓了搓脖颈。“她会恼我不?”
  “因为你勾引我?我觉得她分得清,是我勾引你。而且我都跟你说了,她喜欢你。”他走上前来,双手捧住吉米的脑袋,给了他一个深吻。“唔,薄荷味儿。”
  “唔,口臭味儿。”吉米逗他。
  夏恩轻轻在吉米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然后又吻了他,接着退开。“今天没空去小梅那儿吃早饭了。不过你应该会比我先开始忙活,要我给你带午饭不?”
  “那敢情好。”
  “你吃早饭没有?”
  吉米指指他的小冰箱。“我有果汁。”
  “过一个钟头到酒吧来,我给你煮咖啡。”
  “谢啦。”
  夏恩走了。吉米花了几分钟整理房间,然后提心吊胆地沿着走廊向大堂走去。他挺担心贝琳达的反应;不过她没露出生气的样子,也许是因为在忙别的。她把要干的活儿给吉米列了个老长的清单,于是他一点儿没耽搁,立刻着手去做了。
  正如夏恩提醒的,这一整天旅社里都很繁忙。酒吧的桌椅需要重新布置,给乐队留地方,还要空出舞池;啤酒、葡萄酒和各种烈酒也纷纷到货。他帮葛莉赛尔和坎蒂清扫了几个房间,还在一个比较宽敞的房间里安置了一个带轮子的婴儿床。
  请乐队的钱是由当地几家葡萄酒庄赞助的。他们每年固定承包这类活动,共有四次,这就是其中之一。星期六早上,人们从湾区或是谷地上到响尾蛇镇,白天乘大巴游览酒庄,在卡罗蒂披萨店或是“赛瓦菲尔”——靠近主干道的一家贵得要命的高级餐馆——吃晚饭,然后就到响尾蛇酒吧来听音乐、喝几杯,最后回旅社的房间休息。等他们第二天带着宿醉醒来,就会去小梅餐馆吃个早午餐,然后打道回府,也许还会在车尾箱里塞上几箱酒。据夏恩说,这活动颇受欢迎,每次都提前几个月被预订一空,能让参与的商家大赚一笔。他还说,这活动的主办者是贝琳达的亲戚,所以响尾蛇旅社成了“官方路线”,那些挨着高速公路的度假村都得靠边儿站;再说,客人们也更青睐老旅社那种原汁原味的格调,而且旅社位置便利,就算他们醉得东倒西歪,也能走着回去。
  为了这个活动,贝琳达可是下了老本。吉米帮忙在所有的房间都摆上了鲜花,还配了开瓶器、活动特制的纪念酒杯,装着脆饼、奶酪和葡萄的小篮子。他把公共区域也检查了一番,确保一切井井有条——更多的鲜花,刚刚清洗一新的门垫,还有精心摆设的艺术品。“团队客人里有六成多会变成旅社的回头客,”贝琳达告诉他。“这比例能更高就好了。”
  “我一定尽力,女士。”
  他擦了正门的玻璃,还把酒吧窗户的里外两面都擦了。他把旅社门前的人行道扫得干干净净,一片落叶、一点垃圾也不留。他检查了公用卫生间的照明和洁具,这才想起那个有点儿堵的淋浴头;修好之后出水顺畅多了。他使出浑身解数想把洗手池边上装香氛干花的小碗摆得更有美感,却惨遭失败,结果还是葛莉塞尔出手救了他。他把大堂里的家具和木地板擦得光可鉴人,给酒吧那个老式半门的铰链上了油,还修好了203房那扇卡住的窗户。他从储藏室搬出些备用椅子,在酒吧里摆好。
  客人们开始入住的时候,他和夏恩正在那幅蛇壁画前狼吞虎咽地吃着披萨饺。客人们已经逛了一家酒庄,七嘴八舌聊得正欢;一见到这里地道的淘金年代装饰风格,他们就“噢——”、“啊——”地发出阵阵感叹,接着就抱怨“没有电梯”。不过,吉米笑眯眯地主动提出帮他们把行李搬上楼,还谢绝了小费,他们也就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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