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嫂子都备好了,你现在回去,家中侍从都没了,谁给你准备热水和饭菜!”
“我原本也就不过一个小厮而已,许多事都是我自己来做,我不讲究。”辛曜道,“我这刚从大牢出来,身上带着牢狱之气,不能去你家中。”
李骏不悦:“好兄弟怎会在意这些!就是你嫂子,也不会在意!”
“我知道你与嫂子都不在意,可我这样,我也不希望吓着孩子。”
李骏打量他,的确,辛曜即便是从前还在山里的时候,穿的是粗布衣裳,也从未这般狼狈过。李骏叹了口气:“罢了,我知道你。我派几个人,先去你家中照应着。”
辛曜也婉拒了,李骏也不勉强他,知道辛曜此人从不爱麻烦旁人,哪怕是好友。
他沿途找了个酒家,给辛曜打包了一桌的好菜,还买了坛好酒,把他送到自家门口。
李骏扶着他下车,笑道:“今日这酒你先自己喝了吧!过几日,你休整好了,我派人来接你去我家好好喝几盅!”
辛曜含笑:“好,只是我的酒量,你也知道,只能三盅。”
李骏“哈哈”笑道:“人生总要醉上几回!你至今未曾娶亲,我还没捞上机会灌醉你呢!”
李骏将他送到照壁旁,才回头上车回自己家。
辛曜这才深吸一口气,不顾身上伤痕,匆匆往正院走。
走到正厅,他将食盒放到桌上,先去东厢烧上几壶的水,铜壶很大,足足烧了五壶,将热水倒进木桶中。他翻出一些药膏,解了破破烂烂的衣裳,跨进木桶,身上伤口碰到热水,痛得他都不觉“嘶”着出声,他却顾不上了,拿着布巾仔细洗干净身子。
他赶紧把自己洗干净了,赶紧去城外找祝汸!!
再不找,人又要走了!!!
他忍耐了十年,祝汸也已消失十年,他原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他,却不料。最后将他救出来的,还是他。
辛曜的双眼终于被水汽感染得微红。
帮助他,拯救他的,永远是祝汸。
他又是何德何能。
他不想再忍耐,不管祝汸有多少妻妾,又有多少子女,也不论祝汸到底是神仙还是人。
他只是不想错过这短暂一生中遇到的,唯一一个心悦之人。
祝汸可以骂他、揍他,却不能不知道,他这十几年的喜爱与思念。
更不能不知道,他从未讨厌过他,更不曾利用他,他当初屡次拒绝他,只是也在害怕。
辛曜越想,手上动作越快。
那年祝汸彻底消失后,辛曜在翰林院待满三年,被皇帝外放去广陵郡当郡守。因为祝汸,辛曜一直到处收集关于姬家历史的书籍,书中记载,几十年前,广陵郡曾出现过一位姬姓公子,据描述,也是一身黑衣,身边带着两位侍从,一位斯文,一位高壮。
这就完全对上了!
皇帝提出这个想法时,他立马应下了。
到了广陵郡,为官的三年里,空闲的时间他都在寻找当年那位姬姓公子的踪迹。总算找到书中那位掌柜的后人,还打听到当地有座先帝下令建的所谓神狗庙。他原是从不信这些的人,某天却是鬼使神差地去了。
据那掌柜的后人说,神狗揭露了那位假天师的阴谋,才被先帝敬重。
辛曜下意识便觉着这神狗庙上大有文章可做,常常趁着黑夜去庙里找寻蛛丝马迹。神狗庙香火倒是很旺,也不知那些人到底在拜什么。大约一年之后,他再去神狗庙时,途经一处树林,那夜的树林极美,漆黑深夜,林子里全是飞舞的萤火虫。
鬼使神差,他拐弯走进林子,再从林中出来,眼前便是一片湖水,湖面上飞舞着更多的萤火虫。远处还有几株海棠,他下意识又往前走几步,地上忽然有金光一闪。
他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又或者还是萤火虫。
他甚至揉揉眼睛,可那片地面还是隐隐闪光。
他缓步上前,地面上隐隐约约现出两个字。
两个字很模糊,且看起来甚至是狗爪子给踩出来的。
那两个字是“祝汸”。
听起来像是人名,却又不似乎不是人名。
辛曜觉着怪异,在那湖水附近摸索,又发现一个小坟头,没名没姓,倒是墓碑上刻了只狗,仅瞧画像,与那神狗庙里供着的狗像倒是一模一样。
辛曜不知缘由,却是莫名喜爱这两个字,常反复写着这两个字,暗自琢磨着其中关系。
不知不觉这么多年便过来了。
不论“祝汸”到底是不是那人名字,在辛曜心中,“祝汸”已是那人的象征。
他心中焦急,生怕祝汸转眼就不见了,洗得愈发快。
祝汸明明听到外头有脚步声,知道是那老家伙回来了!
本已坐得板板正正,高傲冷漠,就等着睥睨老家伙,好拆穿他的谎言!
等了好一会儿,却也不见人来?
辛曜的卧房在西厢,他听到东厢传来不大不小的声响,他顿时不悦,磨磨蹭蹭什么呢!他又耐着性子等了片刻,还不见人来,他已迫不及待要报仇。他将桌子一拍,起身立马瞬移至东厢,听到屋子里有水声,直接走进去。
只见满屋子的水汽,屏风后影影绰绰地有个人影在晃动。
他想也没想,直接绕过屏风冲进去,还没看清楚,便气道:“老家伙!你是不是耍我!你说你是不是耍我玩儿!你明明什么都记得,你骗我!你耍我!你真不是个东西!看我杀了你,我直接送你去下一世,我————”
“哗啦啦——”辛曜甚至没来得及多想,赶忙从水中起身,惊喜且又兴奋,还有些忐忑地回过身来。
“…………”祝汸的眼睛瞪得滚圆,他扯下一旁屏风上挂着的衣裳,用力砸到辛曜身上,气得脸都红了:“不知羞耻的老家伙!!!”
第37章 被我“羞辱”过的贫穷宰相竟然想要以身相许我·十九
二十八岁的辛曜,可不就是和开曜老家伙长得一模一样!
不知羞耻的老家伙还在他面前不穿衣服!不要脸!
祝汸气得面色通红, 身上冒汗, 却又不知用什么话来骂他好, 他不会骂人。
衣服砸到辛曜身上, 蒙住他的脸, 辛曜赶紧扯下衣服抱在怀里,眼神热烈地看向祝汸。
祝汸气愤:“你不许看我!!!”
辛曜哪里听他的,那眼神恨不得要吃了他似的,祝汸自然不会怕一个普通人,却当真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说不出话来,气得转身要走。
“哗啦”,又是水响, 辛曜赶紧跨出木桶,抱着衣裳赤脚跑到祝汸面前拦住他。
祝汸更气愤, 如今再看老家伙, 又得仰头再看了!他长大了,更高了!他还如何睥睨老家伙!而且,老家伙不好好穿衣服!
祝汸耳朵都红了,又不敢伸手推他, 眼神还不敢乱瞄, 气得只能直面他的脸,说道:“你,你把衣服穿上!”
辛曜低头看他, 眼睛一眨也不眨,慌忙将那件长衫先套上,祝汸又垂眸,都不敢再与他对视。垂眸时,看到辛曜腿上、手臂以及手面、脚面上的伤痕,有些结了痂,有些又流出血来,祝汸到底是个善良的性子,心一软。
他“哼”了声,绕过辛曜,辛曜腰带还没系好,又来拦他。
祝汸气道:“你把衣服穿好再好好说话!”
“好,你别走。”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祝汸更气,回头就朝他道:“我走不走关你何事啊!辛大人面子大得很,三番两次地请都请不来,活该进大牢!活该被抓!怎没被判砍头呢!”
辛曜丝毫不气,跟上他,系着腰带说:“我知道是你救我出来。”
“…………”祝汸再度噎住,忽然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像有些打脸。
辛曜穿好了衣裳,伸手拉他的手腕:“吃些饭,吃些饭。”
祝汸不满去甩他的手:“不许碰我!”
辛曜生怕他要走,拽着他的手不放,还是那句话:“吃饭。”
祝汸用力甩,碰到了辛曜的伤口,手臂再度开始流血,祝汸皱了皱眉,没再继续甩,而是被辛曜拽着到了厅里。
带回来的那一食盒的饭菜还在,辛曜一手紧紧拽着祝汸的手腕,一手打开食盒,往外拿饭菜。他对祝汸道:“这是兴雅居的菜,是这几年京里很时兴的酒楼,饭菜还很不错的,你尝尝。”
祝汸朝他翻白眼。
辛曜竟然笑了。
祝汸愤怒,用力踩他一脚,辛曜动也没动,而是按着他坐下,祝汸不得不坐下,辛曜贴着他在身边坐下。祝汸暗道,好不要脸,仿佛先前那些事儿就没发生过?
当初是谁死活不跟他走,跟他划清界限!
祝汸另一只没有被拽住的手将桌子一拍:“我有话要问你!”
“你先吃点儿。”
“气饱了!我有话要问你!”
“你问。”辛曜边说,边揭开酒坛子上蒙着的红布,将酒坛中的酒先倒进酒壶,给祝汸倒了一杯,给自己也倒一杯。
祝汸看到这幕,心道真是奇了啊,在天上死活不让他喝酒,这会儿倒是假惺惺的!
祝汸斜他一眼,问他:“老家伙,你是不是在唱戏?故意耍我玩儿?”
辛曜摇头:“不是。”心中却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
“没有?!若是没有,为何你明知回春堂是我买来的,明知我就住在白鹿书院隔壁,明知我给你那么多银子,却偏偏装作不知道!”祝汸伸手指他,再道,“还有买什么海棠糕,谁要吃你买的海棠糕!我告诉你,我从来没吃过,都扔了!”
辛曜再笑。
“你还笑!开曜老家伙!你果然是耍我吧!”
听到陌生而又莫名熟悉的名字,辛曜心中一惊,琢磨得更多。
祝汸却不吐不快,继续道:“别以为我是关心你!也别以为我是帮助你!我给你那么多银子,就是为了现在来嘲笑羞辱你的!呵呵,那么自命不凡自命清高,还不是要靠我砸银子才能考状元当大官!如今也是,不是我,你能滚出大牢?做梦吧!老家伙!”
“是。”辛曜应承下来,半点犹豫也没有。
反倒叫祝汸觉着没劲,他就没觉得受到侮辱?
祝汸再道:“你有今时今日,靠的都是我!”
“是。”
祝汸生气:“那你怎么回报我!!!”
辛曜顿了顿,忽然拿起酒盅喝了杯酒。
“问你话呢!别以为拿了我的银子,就什么回报也无需做!”
辛曜再给自己斟满,又喝了一盅。
“喝喝喝!会喝酒了不起?就你能喝,还不许我喝?老家伙!”祝汸气得使出真正的力气,将辛曜的手用力甩开,起身便要走。
辛曜直接抓起酒壶,仰头将整壶酒都倒进口中。
他一口饮尽,深吸口气,回身拉住正要推门离开的祝汸,翻身就将祝汸用力压到门上。
祝汸没料到他竟有这个胆子!抬头就要骂他,却见辛曜双眼微红,水水润润地低头正看他。
他忽然又说不出话来了……
他再度瞪圆了眼睛,辛曜的手压在他的肩膀上,看了他许久,终于缓缓开口:“我会还回去。”
“怎么还!唔——”
辛曜吻住了祝汸。
祝汸呆住了,傻愣愣地靠在门上,辛曜轻轻碰触过他的唇瓣,再离开稍许,贴着他的唇瓣,看着他说:“我能否以身相许,以身回报?”
“………………”
祝汸脑中一片空白,辛曜再度低头去吻他,陌生的触感更多袭来,祝汸一个激灵,终于醒了。
他一巴掌盖到辛曜脸上,将他用力推开。
祝汸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看他,辛曜的眼神毫不退让,祝汸抿住嘴巴,瞪着他,辛曜的眼神却是那样缠绵与悱恻,甚至又要再吻来,祝汸被看得更慌,慌着慌着,他头顶的龙角都冒了出来。
祝汸从未这样狼狈过,不对,上次这样狼狈是在百花宫的仙葩园内。
都是因为这个人!
这些都是远超他理解范围的东西,他又吓又惊,眼圈又红了,天边响起一声雷,他不待辛曜开口说话,回身便在原地没了身影。
辛曜怔怔看着他消失不见的地方,看向外面天色,想到他微红的眼眶,他的龙角。
是以,他也是龙?
辛曜再想到他口中的“开曜老家伙”、“下一世”,想到姬氏的传说,想到广陵郡的神狗庙,想到走进神狗庙时自己心中莫名的悸动。
他苦笑着伸手捂住脸。
这次一走,他此生可还能再见到他?
不过这般看来,难道他与他之间,不仅仅是一世的缘分?
辛曜长叹一口气,不论如何,今日,他不后悔,他此生都不会后悔。
能得片刻的亲吻与亲近,此生已足够。
祝汸慌张地回到郊外的宅子,正在家中等着的阿兔与小虎他们本在陪着田田玩,瞧见他这满脸通红,眼睛也红,且还顶着龙角回来的模样,都惊着了。
小虎握拳:“小殿下,难不成那老家伙当真骗您?!他欺负您?!”
阿兔也焦急:“小殿下?”
田田则是扑过去,抱住祝汸的腿,仰头看他:“父皇不哭,不哭!”
祝汸心想,他没想哭啊!他就是慌,慌得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心里很乱。
“我去揍他!”小虎转身就走。
“站住!”祝汸立马叫住他。
“小殿下,我去揍得他直接进入下一世!”
“你站住!”祝汸更慌。
阿兔终于发现不对劲,却是万万想不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祝汸深吸一口气,说道:“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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