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汸的脚步不知不觉停下。
辛曜穿了一身官服,却没瞧见他,他的视线始终朝下,他经过卖花的小娘子时,被人叫住问道:“辛大人,你家屋被烧了,你没事儿吧!如今住在哪儿呢?”
辛曜停下脚步,礼貌道:“多谢关照,如今住在朋友处。”
他们显然是相熟的,又有人道:“那就好那就好,不过,都住到他处了,辛大人每日还是来吃面,可见孙师傅的面做得多好啊!!”
“哈哈哈……”众人笑,似乎辛曜人缘还不错,辛曜扯了扯嘴角,抬脚要走。
“辛大人!”那个卖花的小娘子叫住他,支支吾吾地似要说话,半张脸都红了。
辛曜这时可算是抬眸,接着便瞧见了正对面站着的祝汸与田田。
他愣住。
祝汸眼睛眯了眯,瞪着他看了半晌,低头看田田。田田“嘿嘿”笑,拉着他的手小声撒娇:“大白的家被火烧坏了!他没家住了,很可怜的……”
祝汸再看辛曜,辛曜眼下微青,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
田田再小声道:“睡得不好,精神也就不好啦!”
祝汸没有离开,而是进了身边的面馆。面馆很小,统共就四张桌,已经坐了两桌,祝汸挑了靠墙那张桌,小虎正要赶上,阿兔赶紧拽住他,拽着他赶忙占了另一张空桌。
辛曜的脚步顿在桌边,小虎还记恨着,不爽地哼出一声,阿兔则是对他笑了笑。
祝汸面无表情,田田朝他挥手:“大白,大白,坐这里呀!”
辛曜回眸看向他们父女,田田又大了一岁,越发漂亮可爱,穿了身白色裙子,裙摆绣了胖乎乎的红色锦鲤,她却笑得比锦鲤还要喜气。祝汸背对着他,看不着面色,照例是一身黑衣,远看便是冷冽。
辛曜却知道,那人的内心并非如此,那人心底无比善良,且软得很。
只是——
并非属于他。
辛曜到底是上前,在祝汸身边坐下,祝汸不说话,田田笑着问他:“大白呀!你家里屋子被烧啦?”
辛曜知道他们是神仙,也猜测,他们恐怕早已知道,故意来这里碰他。
面对孩子,辛曜到底还是不由露出笑容,他笑道:“是。”
“怎么就被烧啦!”
“前几日夜间刮大风,走了火,发现得晚了些,几排巷子便一同烧着了。”
田田的眼睛瞪大:“大白没事吧!”
辛曜笑得更甚,伸手摸摸她头上的两只赤金蝴蝶,摇头:“我没事。”
“那就好哦!”田田往他靠靠,靠进他怀里,撒娇道,“大白,我好想你呀!你想我嘛?有没有想我们?!”
辛曜顿了顿,笑道:“自是想你的。”
田田又问:“大白,你睡得不好嘛!眼睛下面都青啦!”
辛曜解释道:“近来有些忙碌,常被陛下叫进宫里说话。”
“哦哦!”田田不满道,“那这个皇帝好讨厌哦!”
辛曜身为朝官,听闻这话也不气,反而是一笑。祝汸恰好抬头,看到他的笑容,辛曜的笑容一滞,缓缓收起。
祝汸慢条斯理地终于开口:“房子烧了,住在哪处?”
“借住李骏家中,新的住处已在找。”
“哼。”祝汸冷笑,再道,“李骏家在何处?你平日当差是在衙门,还是宫里?”
“要去衙门点卯,陛下也常召我进宫。”
意思是两处都要去,难怪累成这样,祝汸便嘲讽道:“红人啊~~”
辛曜笑笑不说话,又被田田拉着说话。
祝汸以为再见到老家伙,自己会很生气,初时的确也很生气,可再瞧见他满脸疲色时,原先的怨气竟渐渐消散了。他心中很是懊恼,再看田田高兴得一直在笑,窝在辛曜怀中说话,心中也很感慨。
血缘天性就是狠,虽说田田也去看辛曜了,到底不如真实的接触。
罢了罢了,他身为天帝,跟目前还是人的老家伙有什么好计较的?况且,田田高兴就好。
祝汸想清楚,决定不计前嫌,又开口,直接道:“既然宅子烧了,便住我那儿去吧。李骏家离皇宫与衙门都太远,住我那儿,小虎每日赶车送你去上衙,车上还能歇歇。”
田田一听,立马跟着点头:“是呀是呀!大白住回家里去吧!”
祝汸以为辛曜会答应,也以为,这一年辛曜在外头吃了苦才会知道自己对他到底有多好。却没料到,他说出那话后,辛曜再度沉默,且视线又开始下垂。
祝汸的眸子立马凉了,问道:“不愿意?”
声音更冷,店里其他吃面的人都不自觉往他们这桌瞟来,阿兔与小虎也有点慌慌的,田田吓得眼睛瞪大,一会儿看看祝汸,一会儿看看辛曜,一句话也不敢说。
偏偏外头无比热闹,映衬得面馆内冷如冰窖。
祝汸再开口:“说话!”
店小二胆颤心惊地托着托盘来,将面碗放到他们俩面前,话也不敢多说,行个礼立马转身溜了。
汤面冒着热气,辛曜终于抬头,隔着水汽,辛曜的面容有些模糊,说出的话,声音虽不大,却是清晰的斩钉截铁:“不了,多谢。”
祝汸抓住桌上的筷子,筷子直接在他手中变成粉末。
祝汸盯着他看,眼圈都有些红了。
所以,辛曜前头那两三年成天讨好他,与他们住在一处,只是贪图他的银子和宅子,一考上状元,成了皇帝都极为赏识的近臣,翻眼就不认他了?!
若不是如此,何必刚游完大街就把他们给忘了!
游完大街人就没了!
一年前,小虎去请过,阿兔也去过,甚至他也亲自去叫人,都不愿回来。
亏他还为这个一点良心也没有的老家伙担忧!
今日就是他的耻辱,他记住了!
祝汸桌子一拍站起身,回头就走,走出小小面馆的瞬间,方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被乌云填满。
辛曜双手握成拳,待阿兔抱着田田与小虎一同走了,他才缓缓回头,望向面馆外变得灰暗的街道,面色落寞。
祝汸前脚走,阿兔他们后脚跟上,直接回了郊外宅子,却又被祝汸关在了外头。
祝汸缩在榻上,抱着个毛茸茸的迎枕,红着眼睛正难过。
他自问对老家伙很好了,老家伙陷害他在先,他为了孩子忍了,在人间这两三年,他虽有心捣乱,也从未真正阻止过老家伙考状元当官。
老家伙倒好!!
他难过的便是,自己一片好心,却被老家伙随意践踏!还被老家伙利用!
这比从前在天上藐视他,除了生气,更多出几分难过来。
祝汸抽抽鼻子,暗自道,算了,天底下坏人多的是,他哪能管得过来,就当吃了教训。
他知道老家伙是这样的人,往后再不管便是。
田田已经四岁,长到六岁,他们立刻回天庭!
他再管老家伙去死!
祝汸难得说这么重的话,他将眼睛揉揉,翻出面小镜子来照照,直到脸上恢复原先的样子,才将结界去了。
阿兔他们再进来,祝汸镇定如往昔。
可大家都知道,辛曜是真的惹着了祝汸,就连田田也不敢再提大白。
甚至田田也有点生她的大白的气了,她不敢跟祝汸说,就嘟着嘴告诉阿兔与小虎:“大白太坏了!惹父皇不高兴!”再道,“我再也不理他啦!我不喜欢他了!”
阿兔与小虎都很感动,关键时刻,到底是向着他们小殿下啊!
话虽如此,田田也不可能真的不去看辛曜,这也是血缘天性。
只是她去的次数少了,即便去也是隐身。
田田渐渐长到六岁,也已到了祝汸打算回天庭的时候。这次,他谨慎许多,恰逢天上有事,他要回去处理,用不了多少时候,他还是把田田带上了,想看看这几年过去,田田是否还不能离开老家伙。
人间过去这几年,天上只过去几天。
他回去忙完事情,用了七八日的时间,人间七八年便过去了。田田并不知辛曜与她之间的关系,她见祝汸不提回人间的事,便问他:“父皇,我们不去人间了嘛?”
这七八日,田田没有任何不对,与在人间时一样活蹦乱跳的。
甚至她长久不在天上住,回来后新奇不已,成日变成小白龙在宫中飞来飞去,玩得不亦乐乎。
祝汸便点头:“是啊。”
田田便可爱地皱皱眉头,却又不敢提大白。
上回在人间见到老家伙,还是田田四岁的时候,说起来,也两年多过去了,祝汸心里虽记仇,实际上已经没什么好生气的,不值得。
他道:“我们往后是要住在天上的,父皇我是天帝,你是小公主,再过些日子,父皇还会将你介绍给全天下。”
“哦……”田田低头戳戳手指头。
祝汸便主动道:“还想看看你的大白?”
“父皇!”田田抬头看他,有些惊喜,也有些担忧。
血缘天性是没办法的事。
祝汸只希望他的孩子快快乐乐,这是她还未出生时,自己便已做好的承诺。
祝汸摸摸她的头:“那我们下去一趟,你看他一眼,与他道别,好不好?”
田田笑开:“好!!”
人间正是炎夏,眼看将有雷雨落下,乌云压得低低的,平白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祝汸不知辛曜如今住在哪处,正想着令阿兔去找人打听打听,便听街上有人高声叫:“来了来了!刘泉来了!!”
紧接着便见街边的人忽然调头朝城门外的地方跑,祝汸纳闷,刘泉又是谁,是什么新出的美男子吗,引得这么多人去看。人太多,他们往一边让了让,好让人潮过去。他们避开,站在一家食肆的廊下,身后的食肆里,几位食客喝着酒,说道:“我们就在这儿喝着酒看!”
“刘泉这回被押进京城,是陛下亲自下的命令,定会被处死!”
“活该!狗官!贪老百姓的银子!”
祝汸这才知道,原来刘泉是个贪官。
“这样的狗官当初就不配为官!还是在广陵郡那么富庶的地方,看到全是银子,还不红了眼?还不使劲儿贪?”
“说起这事,就要怪辛曜!是辛曜离开广陵郡,推荐刘泉继任!陛下一向信任辛曜!”
祝汸一愣,没成想这么快就再听到辛曜的名字。七八年过去,辛曜如今已近三十岁,怕是早就娶妻生子。想到这点,祝汸便很有些排斥,且将田田的手拉得更紧。田田也听到了辛曜的名字,回头往里头的人看去。
他们就着花生米喝酒,继续道:“这就叫那一丘之貉!好在庆王爷英明威武,把这俩蛀虫给揪了出来!”
祝汸不觉皱眉,听这话音,怎有些不对?
“刘泉进京,审问过后,这俩必是菜市场砍头的命!他们可不仅贪百姓的银子,你不知道吧,当年那刘泉当官,是给辛曜送了银子的!白银一万两啊!一万两!”
“呵!真是不得了啊!啧啧啧!”
简直胡说八道,老家伙会在意那一万两的银子?!
祝汸的眉头皱得更紧,田田拉着他的手,着急看他,小声道:“父皇父皇!”
祝汸这才回神,小虎道:“小殿下,我去探探?”
“你直接去找李骏,看他如今住在何处。”
“是!”
小虎去得快,回得也快,他道:“李骏倒还是住在原先的宅子里!如今在大理寺为官,任大理寺正,已经娶妻,有两儿一女!这会儿就在家呢!”
“走。”祝汸抬脚便走。
祝汸知道李骏为人,当年辛曜那样下庆王面子,他都敢送辛曜回家,足见此人人品。
他们到李府门外拜见,以山南郡旧友自居,门房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如今已三十多岁,有些微发福的李骏亲自走了出来。待他瞧清楚外头站着的人是祝汸时,狠狠愣在原地,祝汸有些焦急,直接走进门内。
李骏才慌忙走到近前,不可置信地问:“是,是姬公子?!”
七八年过去,为何这位姬公子还是十六岁的模样?!难道,还真是古籍上记载的那般?!
李骏心中全是疑问,祝汸点头,应了声“是”,便问:“辛曜是怎么回事?”
李骏立即也清醒了,面色立马变得严峻,也忘记请他们进屋说,站在照壁前便咬牙道:“他被人陷害!”
“庆王?”
他直接说出庆王,李骏更似吓到了一般,却也紧赶着说:“是他!辛曜兄如今已官至刑部侍郎,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去年年底,陛下身子不好,如今朝内的事都是太子与几位皇子打理,几位皇子之间斗法,庆王牵扯其中。偏偏当年庆王与辛曜之间是有些渊源的,当年——”
祝汸打断他的话:“这个我知道,李公子请继续说。”
李骏都多少年没听人叫过他“李公子”,如今人们都称他为“李大人”,仅这么一个称呼,倒叫他伤感起来,想到无忧无虑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少年时候。
他再咬牙,说道:“庆王支持二皇子,太子式微,如今朝中二皇子掌有极大的话语权!庆王的恨意埋在心底埋了十年终于爆发!广陵郡郡守刘泉当年接的是辛曜的班,刘泉此人恪守本分,一心为民,再清廉不过,是不可多得的好官!如今却被诬陷贪墨贪盐本钱,且还被诬陷贿赂辛曜花银子买官!至于辛曜,身上的罪名,被套了个齐全!就连山南郡老家,他那不是个东西的后娘都被带来说他不孝!”
李骏抬头看祝汸,眼圈已红:“我已是无能为力,我做官不如辛曜兄,至今只是个五品,家中也无得力背景。辛曜兄之所以受陛下重用,也是因为一个‘孤’字,他在朝中除我这个没用的之外,没有任何交好。到了这个份上,陛下病重,竟没有任何人愿意帮助!生怕得罪二皇子与庆王,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辛曜兄在大牢里待着!今日刘泉已押解进京,三日后,说是陛下亲审,陛下卧病在床,还如何审?背后都是庆王与二皇子在作为,辛曜兄必死无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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