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已经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了。
失去意识后本能做出的举动，是将对方完整地护在身下。
李白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生理心理的痛楚交织，齐齐涌上，然后颈后剧痛的折磨抵不过他发自心底窒息的绝望，他拉得冗长的尖叫含糊不清，断断续续连成两个音节。
韩信。
混乱不堪的写字楼里，人群的尖叫怒吼夹杂着刺耳的摔东西声，不断地有人将货箱搬上停在后门的十几辆货车里，来来回回，终于将基地里重要的东西全数搬空。
“动作都快点！”
何瑶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目光随着移动的身影挪动，身子却始终僵住在原地，她有些错愕，却又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怎么还在这里？”
忽然一名领头的男人一眼扫过注意到了她，大跨几步上前，眉头皱起：“这里乱七八糟的，到车上去。”
见何瑶没反应，男人顿然有些不耐烦地提高音量，又吼了一遍：“听见没有！？”
女孩怔怔地点点头，转身准备从侧门离开，男人这才又重新回到人群中指挥。
何瑶逐渐远离人群，没入探照灯已经故障的走道里一步步机械地向后门走去。
黑暗中一个身影骤然闪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
女孩陡然一惊，惊慌失措地挣扎两下，直到对方开口。
“是我。”露娜在黑暗中动了动嘴。
“……你不是已经跟车先走了么。”何瑶松了口气，停止挣扎。
“我不打算再留在Vitural了。”露娜沉吟道，“所以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你是跟我走，还是跟他们离开？”
TBC
第五十三章 （五十三）
距离A城将近100公里的F城郊外，警车和消防车正将眼前这栋突兀矗立在荒野之中的大楼团团包围。
A城警队一路追着从韩信家逃窜的几辆嫌疑车辆跨了好几座城，宛如被刻意引到了F城城郊附近。将目标嫌疑车辆成功拦截逮捕后，发现是一群磕了药的瘾君子，仅仅十几来人、神志已然不清，动作都不太利索地就嚷嚷着要决一死战，故而制服他们没花多大力气。从最近医院赶来的救护车汇报说应该是被下了毒，毒发后便会无条件遵循照做失去理智之前被下达的最后一个一个指令，不死不休。因此，就算能活下来也问不出什么了。
就在情况陷入僵局之际，警队接到郊区加油站的报警电话说附近的某栋大楼无故起火，烟卷万里、愈发剧烈，再这样下去害怕火势会蔓延至加油站和居民区，后果将不堪设想。
而警队赶到时，大楼已经被一把大火彻底烧成空壳，方圆几米外都还能闻见浓烈的烧焦味，楼身焦黑，让整栋大楼看上去更加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要轰然倒塌。
吕布站在人来人往的大楼门口半靠着车前盖，点了支烟消磨无聊的等待搜楼结果时光，过了一会儿，裴擒虎的声音逐渐从身后传来。
“吕队！有一队别城的警车正在向我们这开来，我刚才拿望远镜看了一下，好像是……”
“队长，”属下从二楼窗户里探出头来，大喊着打断了裴擒虎，“没救，这大楼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那就给老子往废墟里扒！”吕布听着就来气，“没准他妈扒出来一具尸体也是收获，滚！”
“……是。”
然后才回头问裴擒虎：“你刚才说什么？”
裴擒虎喝了口水，“我说……”
结果他还是没有机会说出口，因为下一秒眼前的吕布双眼倏地一亮，紧接着便飞速跑过自己，蹦跶着朝不远处刚停下来的非自家警队车奔去。
从某辆警车上走下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身着战斗衣、全副武装，长发扎起盘在脑后，手里正拿着对讲机专心汇报情况，完全没有注意到愈发接近的吨位级别的突袭。
“我到了，我刚到，队长还在后面呢，他停加油站多问了几句，应该马上……啊！！”
貂蝉一声尖叫，猝不及防地被人从身后环腰抱起，手机一抖差点飞出去、身体悬空、脚尖离地，若不是下一秒听见那熟悉的声音，蓄势待发的胳膊肘已经砸在了吕布的脸上。
“哈尼——！”
A城分局刑警总队大队长在万分严肃紧张的场合，脸不红心不跳地喊出两个肉麻死人的字眼，丝毫不稍加掩盖自己的狂喜，声如洪钟，音量震天响。
“……”貂蝉双眼放空，往周遭扫了一圈，同行的下属或自觉扭头迅速逃离、或佯作无事发生地开始张罗部署，颇为贴心地退避三舍，给两人留出一片战场秀恩爱死得快的静谧美好空间。
“放我下来。”她表面看上去淡定无比，实则内心已然想自我了结，“那么多人，出任务呢。”
“我不，我好久没见到你了！”
裴擒虎弯腰发出一声干呕。
“我这是为你好，否则你马上就要后悔了。”
“我后悔什么？在这紧张刺激的时刻，让我抱会充个电怎么了，我们追一帮磕了药的傻逼追了一百公里，快车不停地飚了四十多分钟，结果给引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这群狗东西到底什么意思……诶，对了，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终于Get到重点，吕布总算把人放了下来。
貂蝉转过身，叹了口气，“我们接到线报，Virtual的老巢在这里。”
“那怎么不联系F城当地警方，你们B城到这里至少也要半小时吧？”
“因为——”貂蝉还没说完，答案就自行登场了。
“因、为，——老子信不过F城那帮废物！”
一辆冲锋车不知道何时开来，车里的人人未到，声先行，低沉、粗哑的男声厚实有劲、嚣张至极，听着就十分不好惹。
一名左眼戴着眼罩的银发男人叼着烟，晃悠着走了过来，气场强悍、每一步都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哎哟！”吕布立刻叫开了，“夏、师、兄！好久不见！”
“小逼崽子怎么说话呢？”男人淬了口唾沫，“这就是你对师兄的态度？”
“夏侯队长，我们现在要进楼搜寻吗？”
B城警员在后边吆喝。
夏侯惇摆了摆手，“去吧，虽然A城刑警队一向以没素质闻名，但是你们还是要跟他们和平相处，别打起来。毕竟，”男人顿了顿，忽然放声大笑，“都是老子带出来的，没办法！哈哈哈哈！”
“讲真，搜估计是搜不到了，”吕布开始正经严肃起来，“他们应该早就在撤离前毁尸灭迹了，语气浪费时间，不如下令严查关口之类……”
“哈↓哈↘哈↘哈↘哈↑——！”
一句话还没说完，又给吕布那惊天地泣鬼神的铃声打断了，径直打断好不容易渐入佳境的气氛。
“你怎么回事，”夏侯惇嫌弃地翻起了白眼，“还没把这个铃声换了。”
“……咳咳，不好意思啊我接个电话。喂！？……什么玩意儿？！”
“一号手术室准备完毕了！先推伤重的进去！”
“三号手术室可以用！”
医院走廊通道里急促的脚步声和混乱不堪的叫喊，这里没有弥漫的硝烟，没有战场上隆隆的炮声，却争分夺秒、片刻不停地进行着永无止境的战争。视听半失反复交替，韩信宛若置身冰冷的深海，源源不断的窒息感卷席着将他包围，双耳像隔着海面，所有的声音都是那般模糊和遥远。
他缓缓睁开眼，头顶天花板刺眼的灯落下白光，终于将他强行拉回了现实世界。
自己躺在被飞速推动的急救担架上，身边围满了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他所躺着的担架与后面的担架在某处十字一左一右地分开了。
韩信忽然翻了个身，瞬间从担架上摔落，狠狠砸到地上，清醒了大半的同时，听见周边人群猝不及防震惊的叫喊与呵止。
“你干什么韩信！？”
男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粗暴地甩开抓住自己手臂企图把他扶起来的人，对方顿时后退连连地跌出去老远，
“——滚开！！”
韩信连滚带爬地扶住担架站起来，转身就往右边的走廊跑去。
“你疯了？！”
他从来没有觉得一条短短的走廊会如此冗长，望不到尽头，停不下跌跌撞撞的奔跑。
他终于看见了“手术中”字样的房间，聚在手术室门口的依旧是局里熟悉的面孔，看见男人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震惊与担忧，却又没人敢制止。
负责给李白手术的是院长，甄姬作为辅助，此时正拿着一份文件突然推门走出。
“你……”看见男人这副模样，医生的本能让甄姬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无奈妥协，“算了，你来得正好，师傅说……他的腺体大部分已经坏死，需要立刻切除。”
“……”
走廊里霎时间陷入死寂的沉默，所有人面面相觑，而就在此时，永远在每一次急救中充当冷酷无情角色的医生，还是向前走了一步，递上手中那份文件。
“家属，”甄姬轻声着，“签字。”
“……”韩信从扶着墙的姿势站稳后松开手，目不转睛盯着文件，却始终没有接过，他的声音很平静，颤抖着耸动的肩膀却将恐惧暴露得干干净净，“……切除后，……会怎样。”
甄姬闭了一下眼睛，“你想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韩信一言不发，他的双眼像是沉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他的奴役症会慢慢痊愈，但是……”甄姬顿了顿，“但是在切除后的恢复期，会很难受。”
“……我不想听一个概括性的词语。”
甄姬郑重其事地抬起头，与眼前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男人对视着，语重心长，“没有别的选择，要么切除，要么就会有生命危险。我只是来通知你的。”
男人哑然失笑，气极地深吐一口气，抄起笔重重在文件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魔怔了一般似地，重重地不停点着头。
而下一秒，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跪着摔到了地上，周边人群惊呼的声音、围上来的脚步声被撕裂得只剩星星点点，韩信双手撑在地上死犟着才没让自己一头栽倒，明明咳得仿佛要把肺生生吐出来，却听不见自己咳嗽的声音，只有钻心的痛意在骨髓间梭巡，慢慢地，他感到嗓子一阵腥甜，紧接着便闻见了刺鼻的血腥味。
这一刻，一片漆黑、密不透风的世界里，眼前很远很远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道光。
韩信看见了初见李白的那一天，对方熟悉又陌生的模样。
他木然地睁着没有焦点的眼，缓缓把手伸向自己的嘴边。
摸到了一滩粘稠湿漉的血。
AB两城警局同时出动大批人马却扑了个空后，警方终于弄清楚Virtual的组织性质。
这是一个由不同领头者组成的群体，大权分散，首领不仅有Alpha，也有Omega.
每个首领都有属于自己的死忠追随者，至于是用什么办法让他们心甘情愿追随赴死，是首领自己的本事。
他们因为共同利益聚集在一起、也只为共同利益才会合作行动，同时相互牵制，限制着彼此的权力，当脱离了共同利益，他们之间便是彻彻底底的陌生人，互不相干。
这也是为什么沈廷谦落马、周汶选择单干鱼死网破后，其他的首领会选择杀人灭口和放任不管，带着组织所有的秘密撤离得干干净净的原因。因为对他们来说，只是日后少了两位合作对象罢了。
Virtual在撤离逃走的计划上十分缜密，基本做到天衣无缝，故而终是销声匿迹、无影无踪，警方掘地三尺都没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是一个不好不坏的结局，也许日后他们还会继续兴风作浪，只不过在短时间内，应该会消停上一阵子了。
客观来讲，李白的伤势比韩信要轻得多，除了肩膀的毒素彻底花了点功夫，其余基本都是皮外轻伤，然而腺体切除手术足以造成难以想象的重创，术后清醒得太早反而不是什么好事了。
手术后的第二天晚上，终于从病房里爆发出了凄烈的惨叫。
唯一能充当陪护家属的同为Omega的诸葛亮趴在床边被惊醒，深夜的窗外卷席着冷冽的寒风，它们仿佛自动穿透玻璃屏障闯进暖气开到最高的病房里，钻进了李白的每一寸肌肤里。
李白在床上蜷缩成一团，身体不再是自己的，发抖到最后开始抽搐。呕吐的时候，连撑起身把头伸出床外都做不到，污秽的呕吐物就这样径直留在了枕边被褥上。
医护人员被急救铃引来，想将他抬起转移病房，然而刚触碰到发抖不停的人，对方就立刻哀鸣一声，尖叫着、过度挥霍着超负荷的身体，反应激烈地乱动。头疼欲裂、大脑嗡嗡作响，所有细微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不停回荡着敲碎撕裂他的每一根脑神经。
被强制标记的Omega切除了腺体后，Alpha的信息素失去了栖息之所，开始对Omega身体的其他部位展开绞杀侵犯。数个小时内蔓延遍浑身上下，每个角落都充斥着Alpha信息素寻不到休憩地的暴躁，它们横冲直撞，想要挣破这具已然没半点用处的躯体，于是加倍折磨着他。
后遗症发作的第一晚，李白从凌晨痛喊到了天亮，到最后声嘶力竭、发不出完整清晰的呻吟时，晨露熹微的窗外，阳光射进来洒在身上，他瞬间又重新开始新一轮的惨叫。平时不足为奇的光亮刺激了他紊乱的身体，此时转换成更加严重的呕吐。然而不仅仅是阳光，还有灯光，一丝丝光亮，一丁点声响，他都能立刻被影响刺激到。
诸葛亮后知后觉地拉进窗帘，灭掉所有吊灯，将整间病房在青天白日下搞得一片黑暗、密不透风，李白这才恢复了点知觉，虚弱地半睁开眼、抽动着惨白的双唇，微张，气若游丝地吐出了苏醒后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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