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儿。”贡潇轻轻拨开他额前的发,露出凌施胆怯的眼神,打断了他即将说出口的不吉利的话,“我们都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现在这一步,绝不是我们的最后一步。”
我们……?
凌施甩了甩头,“嗯”了一声,不再言语,低头专心吃饭,心里沉甸甸的。
事情放置在那里,人们不去解决,难题也不会自己消失。
就拿容澶来说,若是他不出手,凌施猜测这镇上不会有另一个能抑制蛊虫的大夫出现,那么情况会比现在严重得多。
说大了是无私,说小了,其实只是为了危险不继续蔓延,想要保全身边的人。
容澶是这样,师兄还有些与生俱来的使命感,他……更多的感觉其实和容澶一样。
说白了,他和容澶的目的拆散了细揉搓,总是自私。
相同的是,他们都有自己做某些事的理由,谁也别妄想能劝得了谁。
饭毕,两人去找容澶,进了府发现下人比昨日少了大半,身体康健的那些个拿着木桶清水到处冲洗,管家还在,迎了他们进去。
“容大夫在房间里休息,忙了一晚上,刚睡下。”
凌施问道:“病人都怎么样了?”
“昨天夜里小姐醒了,老爷可高兴了,姑爷本来也病得不重,现在有容大夫在,看着跟没事人一样,其他人也几乎都好了似的,但容大夫说只是暂时抑制住了蛊虫,让我们不要松懈。”
凌施听了和师兄对视一眼,两人眼睛都亮了亮,没有恶化就是个好消息。
走到容澶门口,管家有些为难,小声说道:“容大夫累了一夜……”
“进来吧。”
没想到他为难的话还没说完,里面容澶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可不像是累了一夜的人,似乎精神头很足。
凌施见识过容澶的体力和精力,可以说和他看起来孱弱的气质十分不符。
既然容澶开口,凌施率先推了门往进走,贡潇紧随其后,管家借口说忙赶紧溜了。
容澶屋里的桌子上,全是不知名的草药,他正在低头分分拣拣,凌施进了屋才闻见药味儿,心说这韩掌柜确实当容澶是救世主,怕是把这宅子里最大的房子给了他住。
凌施一时间闻见浓郁的草药味儿有些受不住,捂了下鼻子,容澶抬头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冷哼一声,凌施莫名其妙。
“你哼什么?”
容澶也没给他好脸色,冷声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凌施愣了愣,他原先以为容澶见到他掩鼻的动作不忿,可容澶这么说,他竟有些心虚起来,突然觉得容澶是另有所指,或许……他只是简单地看了自己一眼,便知道昨夜发生了何事?
他以为自己已经掩饰得足够好了。
不过细细想来,那次和离卢……之后,容澶闻出了他身上离卢的味道,现在这屋子里草药味儿这么浓,他也能闻出他身上师兄的味道吗?可师兄就在屋里,他是怎么分辨的呢?
凌施此刻没有勇气再问第二遍,只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容澶见他这个动作,翻了个白眼,似乎想将他赶出去似的。
“容大夫,劳烦告知我们现在具体的情况。”
贡潇恰当地开口,打断了容澶对凌施即将开展的怒气攻击,容澶在贡潇进屋后第一次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嘴角向下撇了撇,很是轻蔑的样子。
“只能暂时控制,还没有解决办法,只好继续观察。”他回答的语气百无聊赖。
贡潇点了点头,似乎不介意:“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即将回山,希望容大夫你能帮我暂时照顾施儿,另外,我需要你教授我昨日/你引出蛊虫的方法,回去后应该用得上。”
“求授方法好说,但照顾他……”容澶眼神在凌施身上轻飘飘转了一圈:“我把他守着,照顾得妥帖无恙白白胖胖,到时候你回来坐享其成坐收渔翁之利,凭什么?”
贡潇被噎了一下,凌施早就习惯了容澶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性格,可明显师兄没遇到过他这种人,一时间懵了。
不过容澶话说的这么直白,听起来也有些刺耳。
怎么好像把他一个大男人,大活人,变成谁的物品一般了呢?
“容大夫想要什么?”贡潇故意问道:“钱吗?”
“你觉得我缺钱吗?”容澶丝毫不服输。
贡潇也丝毫不让步:“若是要人,那绝不可能。”
“呵,贡公子也太小看我了。”容澶笑了,轻声说道:“我要的机会,他日后自由选择的机会,贡公子莫非没有信心,不觉得你的施儿一定会选你,所以不敢给我这个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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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对峙
贡潇没有说话,但凌施仍然察觉到他生气了,拿着剑的手甚至紧了紧,容澶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妥似的,似笑非笑看着他们。
“师……”
“好。”
凌施想出口打破平静却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贡潇就给了容澶一个满意的答复。
仿佛一切都在容澶的掌握中,他神态自若,“那贡公子千万小心,我会和施儿一起等你回来的。”
“有劳。”
贡潇面无表情拉着凌施到后院说话,凌施也来不及责怪他怎么会中容澶那么明显的激将法,满脑子都是师兄这次回去是否真会遇上什么样儿的危险。
“师兄,你回去后千万小心,万事不要总冲在第一个,今时不同往日,你若有事,我也绝不愿独活。”
算是威胁,但凌施很庆幸自己此刻有资格对师兄说这种威胁的话了,又不舍,又欣慰。
“我知道了。”贡潇深切地看着他:“让他们都先回去的时候,我还以为下一次我回去,是会和你一起呢。”
凌施眼神有闪躲:“师兄,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我跟你如今的情况,即便没有这次的突发意外,也再像从前一样若无其事地回到化宁派了。”
“我想过。”贡潇直言不讳,“只是师父将我从小抚育成人,他一直最器重我,我跟你走到今日这一步,他一定对我很失望,其他人无碍,我想向师父请罪,他到时候想怎样责罚我都好,我只求个心安。”
凌施明白师父对师兄的意义,他从小就是个闯祸精,一开始有骆家的名头,其他人都对他不错,骆家没了音信后,他在其他人眼里便与山上任何一个小孩子无异。
师兄不一样,师父非常看重他,而且,这么多年来,师兄确实是众多孩子里,最优秀,最让师父师叔们省心的一个。
听他这样说起,凌施才反思自己先前想得实在是太过简单了,莫名出了一身汗。
“师兄,回去先不要透露我们的事,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与你一起去给师父赔罪,要受责罚,也该我们一起。”
贡潇弯起唇角摸了摸他的脸,“我晓得了,到时我定会护着你,我们一起去。”
凌施咧嘴笑了笑,不自觉开始发愁,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两个一起出现在师父面前讲明情况,师父一定会将罪责统统记在他的头上,不过也有可能反过来呢?毕竟爱之深责之切?
“我不在的日子里,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不要独自行动,要跟容大夫商量,他对别人没有同理心,对你倒是真不错。”
话说到最后竟变得酸溜溜的,凌施低头找地缝,未果,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他拿出容澶之前给的小药瓶,塞到师兄手里:“这个你拿回去,肯定用得上!”
贡潇没有推辞便收下了,大概是觉得凌施待在容澶身边,可能也用不上。
两人又磨蹭了一阵,贡潇进屋去向容澶请教引出蛊虫的具体做法,凌施在门外惆怅了一阵子,去找管家问了阮悠的下落。
阮悠在厨房熬药,听说也是守了一夜,辛苦得很,凌施见到他才知道管家所言不虚,阮悠两个眼睛通红,死死盯着那些火炉上的药壶。
“阮悠。”
听他唤自己,转头的工夫就换上了欣喜的表情,“哥哥!”
“嗯。”凌施走过去,见旁边的桌子上放了不少不同种类的他叫不上名字的草药,阮悠还在每一份前放了字条,什么时辰放进去煮,写得很清楚。
凌施拿起一张看了一眼,想来是容澶吩咐的。
“你一夜没睡?容大夫也没找个人替你?”
阮悠没有抱怨,见他来了,精神头也来了。
“这府上昨夜没几个睡了的,都忙着呢,韩家姑爷连夜把好多下人安排走了,容大夫又吩咐他们让打扫房子,他说担心别人不细心,再说守着药没那么容易被蛊虫入侵,所以让我就做这一件事。”
凌施:“……”
这话听起来竟然一时找不出什么毛病。
“你没觉得他是在唬你吗?”
阮悠摇头,轻轻一笑,很乖巧地回答道:“有事做已经很好了。”
凌施没有说话,阮悠看了他一会儿,“哥哥,你这段时间是不是会很忙?”
凌施一直知道这孩子不笨,他只是不说,其实心里门儿清。
他点了点头。
“对了,这个给你。”凌施拿出一粒药丸递给阮悠,阮悠接过去瞅了一眼看他。
“吃了。”凌施说道。
阮悠没有迟疑,直接放在嘴里咽了。
凌施笑他:“你就不怕这是毒药?”
阮悠笑得傻乎乎的,仰头说道:“哥哥给我的东西,是毒药我也愿意吃。”
凌施有点难过,他发现阮悠在他身边这段日子,似乎长高了些,也胖了点儿,可是他此刻才发现。
他知道阮悠不是在开玩笑,他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即使清楚他不会回应任何实质性的感情,阮悠依旧甘之如饴。
他笑笑:“放心吧,不是毒药,容澶给的,说可以预防蛊虫。”
说完,他郑重地把手搭在阮悠肩上:“接下来的日子大概会有点难过,无论我在不在你身边,你都要照顾好自己。”
阮悠重重地点了头,还挺高兴的:“嗯!”
“如果有问题尽管去找容大夫,他这人脾气不好,但不是坏人,可能会难为你,但绝对不会害死你,懂吗?”
阮悠开怀笑了起来:“我知道的。”
等凌施回到容澶房间的时候,房里就只剩下容澶一个人了,凌施没有奢求师兄还在,他理解师兄的做法,放在他来说,估计也会不告而别,不对,他已经不告而别过一次了。
如果两个人想要面对面说出告别的话,谁也做不到从容地从对方身边走开。
容澶见他进来,剜了他一眼,继续做自己的事,凌施坐在他身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你在医理上的悟性还不如那个小子。”容澶毫不留情地挖苦他,凌施扁了扁嘴,“容大夫以前生气也不至于这样的,今天怎么这么外露?都不像你了。”
容澶冷眼看他,言语中也净是冷箭:“昨夜我一夜没睡,但想必你和你那个师兄应该很是快活。”
凌施:“......”
他怎么这么不长记性!
容澶见他无话可说,翻了个白眼继续做自己的事,整间房子气氛低沉,凌施过了很久,突然叹了口气,容澶依旧没有看他,也没有出声,就当他不存在。
“你早就知道我对师兄的感情了不是吗?”
容澶掀起眼皮看他,凌施察觉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容澶眼神中带着不可名状的怒气。
“我……我说的不对吗?”
凌施被他的眼神震慑到了,可回头一想,又觉得自己没说错什么话。
容澶冷冰冰地看了他一会儿,率先败下阵来:“罢了,反正早就知道你是个没心肝的家伙。”
“喂……”凌施不服输地叫嚷起来。
容澶冷言冷语道:“凌施,你记住你当初的选择。”
“哈?”
凌施愣了,他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选择。
“什么?”
容澶冷笑一声,“你忘了没关系,我帮你记着呢,我对你姑且算是仁至义尽,也自问此生没这样对待过另外一个人,我也不奢求别的,只希望你能真正顺从自己的心,别被什么陪伴自己多年的虚无美梦蒙了心,你看不透,我可看得是清清楚楚。”
“……”
容澶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但莫名地又觉得容澶说的每一个字都刺到了他内心深处一个个少年时期的秘密上,突兀地心慌起来,那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总是在午夜梦回时出现的想法和梦境,他一直觉得很肮脏,行了这段路,得到了太多,也负了太多,但他总算知道这世上是真的有人在乎自己,即便是以男人和男人的身份相对。
凌施突然就冷静了下来:“容大夫,你清楚什么?我又看不透什么?”
容澶的眼睛很美,凌施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样子,厌倦的情绪,清冷的气质,和姣好的面容,而那双眼睛除了美之外,里面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世间万物都不在他眼中,而在此刻,凌施才发现不知何时开始,容澶的眼睛里总是有他的存在。
“你虽说你爱的是你师兄,但你跟我,跟他们,谁也断不了。”容澶淡然说完,垂下了眼睛,凌施很好奇,会将他放在眼里的容大夫,心里真的有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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