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施思忖片刻,离卢现在身体状况不容乐观,走不了太远,可回去找容澶,别说离卢,容澶也不乐意,再说这次的灾祸怎么说都是因他而起,离卢出现在众人眼前是好是坏还不一定。
最后二人在城南一座破庙暂歇,带上离卢,还是个战斗力比自己差的离卢,住客栈都战战兢兢,还是野外留宿比较放心。
凌施拿了些吃的,给离卢分了分,离卢没有拒绝,乖巧得像个孩子,一口一口慢慢咀嚼着咽下,这种情况下竟然还很斯文。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练的杀解,算算时日,如今也到了该吞噬我的日子了。”
杀解。
凌施听说过,传言中离卢是自创了一种叫做“杀解”的魔功,才有十足的能力弑父登上了无妄教教主的位子,又因为他心狠手辣,连自己的父亲都能下狠手,才会年纪轻轻成为教主却无人敢质疑。
“那不是你自己创的功夫吗?怎么如此阴狠?”
凌施跟着容澶的时日久了,也会像模像样把脉了,搭在离卢的手腕上,只能感觉到他体内气血逆流,气息不稳,状态不容乐观。
“江湖传言只能听一半,信一半。”离卢说道:“杀解不是我创的,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而已,我爹那个废物不敢练,才落得了那么个下场。”
凌施头一次听离卢谈起自己的父亲,有些莫名紧张,江湖上的传言只能听一半信一半?那么他弑父的传言是否也是……
“是我杀了他。”离卢语气很无所谓,凌施懵了懵,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他只是想了想,并没有打算问出口,更没想到离卢会回答他。
“小施儿,你是个藏不住任何想法,任何秘密的人,你那些小心思也就能骗骗愿意相信你的傻小子,可骗不过我。”
凌施偏头不再看他,天气越来越冷,他不介意,但试想离卢如今的身体大概受不住冻,他架起火堆,又加了一把干柴。
思来想去还是好奇。
“你从开始就知道今日的结局?”凌施问道:“为何执意要练?”
离卢笑容此刻看起来有些惨烈,凌施借着火光想看真切,一闪而过似的,再也看不清。
“因为他杀了我母亲,我要报仇。”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离卢的父亲。
凌施攥了攥拳,他无父无母,但也在这一刻理解了离卢的心情,离卢当日心中所想,大概也无非是一命抵一命。
“一定会死吗?”
离卢恢复了一如既往的不正经语气:“怎么?你不想我死?”
凌施面无表情:“你若这么轻易就死了,谁来解决蛊虫呢?”
离卢闭了闭眼睛,“你那位容大夫,本事大着呢,解决是早晚的事罢了。”
“可到了那时,要死多少人啊。”凌施忧心问道:“蛊虫又是怎么回事?”
离卢抬眼看他,“若我说了,你信吗?”
凌施不明所以,“你若愿意说,我自然信啊。”
离卢沉吟片刻,又闭上眼不再理他,凌施有些生气:“你这人的脾气真是太怪了!”
凌施絮絮叨叨问了许多,离卢都假装睡着了不理会,凌施用杂草铺成了床自己躺下,离卢一直依靠着柱子假寐,靠外是风口。
他硬了心肠闭上眼睛,半晌却睡不着,总想着万一任由他折腾自己,明早醒来他变成了一具尸体该怎么办才好。
千怪万怪,只能怪自己喜欢多管闲事。
凌施把离卢拽到里面没风的地方,安顿他躺下,离卢眼中全是笑意,凌施假装看不见。
等离卢躺好,凌施睡在外侧,翻了个身看着离卢的身躯轮廓,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他,这妖孽意气风发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叹一声世事无常。
“喂,你真的会死吗?”
离卢睁开眼睛与他对视,猝不及防,凌施没有躲开,却陷进了那个陷阱里。
“三个月,若是三个月后我还活着,就不会死。”
“是吗?”
“练杀解,无非是抗天命,若我此番扛过去了,这个劫便过了。”
凌施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可你有很多仇人,都想你死,若是被他们找到……”
“那便只能说我确实死期将至。”
凌施问道:“你想死吗?”
离卢眨了眨眼睛,“如今不想。”
为何?凌施没有问出口,换了个问题:“什么时候想呢?”
“一开始练杀解之时。”离卢语气轻描淡写,就像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想要杀我爹的时候。”
凌施不知该如何回应,气氛使然,他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有没有和你讲过我小时候的事?”
“没有。”离卢看起来很有兴趣当一个聆听者。
“我自小无父无母,有记忆起,就跟着个流浪汉四处流浪,吃不饱是常事,那时候身材矮小,时常受到其他孩童的欺辱,流浪汉有一天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放不下我,将我交给了个有些交情的神棍,恰逢长安城富商骆家的小公子病重,神棍瞧了机会带我去骗钱,刚好可以丢掉我这个累赘,提出了一命换一命的说法,那神棍其实也并无害我之心,编了谎话让骆家将我送上了山,至此,我才有机会跟着师父,认识师兄。”
“骆家,小公子,是那个笨小子?”
明明没有指名道姓,凌施却晓得离卢说的确实是骆孟思。
“没错,是他,他那人也很奇怪,只是个神棍编来的谎话,他凭自己的能力活了下来,非得说是我助了他,这么多年来,还一直放在心上,甚至跑来寻我。”
凌施笑了笑,想到最后和骆孟思不欢而散,又有些涩意。
“我在化宁派待了那么多年,初次下山后就遇到了你,之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离卢睁着眼却不说话。
“我自小无依无靠,只想着吃饱穿暖就好,年岁渐长些,竟然大逆不道肖想起师兄来,后来,虽是因为合昏,和不同的男人苟合却是铁打的事实,即便是和师兄得偿所愿说开了话,却既放不下容澶,又愧对骆孟思,现在对着你,明明应该下狠手杀了你,却……又不想你死。”
离卢听着听着弯起唇角。
“我想着自己是这样见异思迁朝三暮四的人,便觉得实在不应该祸害师兄,可又不愿意放开他,真真是糟糕透顶的一个人,容澶跟我说,有些东西我看不透,其实世间事,哪有那么通透的呢?我如今也不想看透了,只愿跟着自己的心走。”
离卢瞥了他一眼:“你跟我说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凌施咧嘴一笑:“我是想说,从处理感情方面来说,我也算是个混蛋了,世间关于你的传言很多,真真假假我不想追究,我认识的你,将整个天下都不放在眼里,我此番找你,是我的心告诉我,我其实不想你死,离卢,你一定要活下去,这样,如果有一天我变了主意,想杀你报仇了,才能有机会杀你。”
“我活着就是为了给你机会杀我?”
“有朝一日。”凌施平躺着,看着破旧的房顶,“有朝一日,我若想杀你,一定要堂堂正正跟你打一场赢了你,才不要在你的孤坟前倒上一杯酒,假装自己可以赢你,只是没有赢你的机会。”
离卢突然起身,在凌施唇边印下一吻,片刻后离开,笑出了声:“小施儿,你永远赢不了我。”
凌施也笑了:“日子长着呢,那可不一定。”
第58章 伤人
凌施睡到半夜醒了,他做了个梦,梦到身边的离卢在他睡着时静悄悄地没了呼吸,心猛地一跳,眼睛睁开,才发现是梦。
一身冷汗,他有点儿不敢查看离卢的情况,担心自己噩梦成真,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凌施才发现若无回天之力,离卢死了,他是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痛快的。
离卢作为一个正常人来说,太安静了,不过凌施猜测,可能是自己的错觉,而对方给了他这样的错觉,大概是因为刚才的那个梦。
凌施稳了稳心神,抬起手指轻轻去探离卢的鼻息,还好,是存在的。
可自己做了这些动作他都没醒,从另一个方面也佐证了离卢身体状况的确太差。
凌施不敢再睡,悄悄起身加了把柴,让差点儿熄灭的火又燃起来,离卢的功力还有多少可发挥的余地他不清楚,可他现在的身体比普通人还要差是肯定的,若这时候再加上个风寒发热,估计他这条命铁定就保不住了。
一晚上,凌施都守着火,不断加柴,动作尽量轻手轻脚,而离卢竟真的一夜都没有醒过,睡得很安详。
凌施后来又有几次想去探他鼻息的冲动,都忍住了。
东方既白,离卢才微微转醒,打了个哈欠,看着守着火堆的凌施,再看看依旧燃得旺盛的那堆火,明白了个大概。
“你是一夜没睡?”
“睡了一会儿。”凌施热了些干粮,见他醒了递过去,“先吃点儿东西吧。”
离卢没有接,垂眸道:“你好像不怎么认床。”
凌施希望现在能有面镜子,他想知道自己脸上此刻是何种表情,但自知段位太低,只能说实话:“我从没见过你睡得那么熟。”
离卢嗤笑一声:“以为我死了?”
凌施没答话。
“小施儿,我没有那么容易死。”
凌施想反驳他,现在还说这种话嘴也太硬了吧,想了想,又咽了回去,自己何必非要在这种小事上与他整个高下,没有意义。
“你今日打算做什么?”
离卢整了整衣服,凌施有瞬间的恍惚,以为他熟悉的那个难测的,趾高气扬的离卢又回来了,可被阳光一照,他又瞬间清醒过来,面前这个男人,说不定活不过三个月,而以前的那个人,似乎已经消失很久了。
“带你去见些人。”
凌施不作他想,点了点头,不死心地问道:“你真的拿蛊虫没有办法?”
“没有。”离卢神色渐冷,“你只能依靠那位容大夫了。”
凌施有些颓然。
离卢问道:“如何?你要回去找他吗?”
凌施不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摇了摇头,“我回去也帮不上忙,说不定还会给他添麻烦。”
离卢心情似乎好了些,甚至主动问他要东西吃,凌施忙不迭地献上,心下奇怪,可又摸索不出个所以然来。
离卢睡醒了又吃饱喝足,身体也没有那么冰凉了,脸色好了许多,起码现在看起来比之前要像个正常人了,凌施稍稍放心了些。
又想到离卢之前说要带他去见些人,凌施现在才升起好奇,“你要带我去见谁?”
“很快你就知道了。”
凌施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背过身子撇了撇嘴,离卢这个人,他永远也猜不透,例如接下来他听到的问题。
“你有多久没有练功了?”
凌施虎躯一震,那语气,他还以为师父来了,他有些心虚。
“有……有段日子了。”
“是有段日子了,还是自从下山后就没有再练过?”离卢轻飘飘问道。
和师父训他时候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
“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离卢挺直身子,“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轻功不错,可你知道自己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凌施自然而然问出口,“什么?”
“你的轻功不错得益于你底盘功夫扎实,证明你初学轻功之时没有偷懒,常常练习,可是也仅仅只是扎实而已,不巩固,也会退化,就像你现在一样。”
凌施皱眉,更心虚了,“退化?”他是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练功了,可是也不至于像离卢说得这么严重吧,他很怀疑,离卢就是驴他的,于是“啧”了一声,有些不屑,“我昨天可是赢了你的。”
“那是因为我现在弱,不是因为你强,你不应该以此为傲。”离卢接话接得理直气壮,凌施默了,离卢的心思果然难猜,他还以为离卢会很介意自己现在连他都比不过的身体现状,可是现在看来,离卢不仅不介意,即使现在比不过他,丝毫不妨碍自己轻视别人。
凌施气鼓鼓的扁了扁嘴,“我承认,我是疏忽练武了,可是……说白了我跟你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实在不知道你站在什么位置上指责我,你既不是我师父,也不是我师兄。”
离卢瞥他一眼,“我根本不稀罕做你师兄,做你师兄有什么好处?日夜相处十几年,还不是在我之后这么久才尝到鲜?”
凌施怒了,可是憋红了脸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严重的话来反驳他,过了一会儿,气势明显弱了下去,小心翼翼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离卢看向他,眼神里一点儿温柔也无,“你满脸都写着已然得偿所愿。”
凌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离卢冷笑了一声,“之前蒙你的,现在确定了。”
凌施:“……”
这人是离卢没错!
只有在和离卢相处的时候,才会分分钟有想要杀他千百次的冲动。
明明离卢说要带他见些人,最后却带他埋伏到了一家客栈的后门,藏了起来,他小声询问,对方也不回话,凌施没办法,只能干等着。
这样子不像是来带他见什么人,倒像是带他来偷窥什么人似的,凌施时不时观察离卢的状况,发现他的脸色比昨日看起来正常,面上厉色也在,整个人冒着寒气,很不好惹的样子。
凌施无事做,又想起离卢教训他不好好练功的话,怎么想怎么违和,离卢为什么突然想起来督促他练功了呢?
“我的轻功真的变差了?”他小声问道。
离卢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嘲讽,“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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