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国外的人传来消息,有人见到了苏梨,但温沚再想找时,他已经不见了。
温沚一直记得那天特别冷,冷得温沚忍不住找了卢山月喝酒。
后来的那几年里,温沚一直以为自己记得那一天,是因为苏梨,不过再后来他才明白,自己之所以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那只小狐狸。
卢山月的酒量不行,没喝一会儿就醉得说了胡话,温沚心情不好,也懒得听他说话,干脆差人把他给送了回去。
卢山月才走没多久,温沚包厢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那是温沚第一次见他。
温沚也有些醉意,他迷迷糊糊得睁开眼看着门口的人,门口那人穿着臃肿的羽绒服,帽子上的毛领看上去不太精致,被风雪弄得一团一团的,看上去实在不好看。
但那张脸却很好看。
那张脸很小,五官格外精致,他不断得呼出热气来,小脸也红扑扑的,一双眼瞪得圆滚滚的,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真是太好看了。
温沚看着那张脸有些出神,一旁的杜禾便上前要赶人。可门口的人却没个惧怕的意思,竟然从杜禾旁边挤了进来,直直得朝着温沚去。
温沚眼看着他一步一步气鼓鼓得靠近自己,像一只小刺猬,又像一只小狐狸。
不知道为什么,温沚觉得头有些晕,他伸出手拦住了要上前来的杜禾。
时涧紧紧攥着拳头,心跳很快,他走到温沚身边,“啪”得将自己手里的一张纸拍在桌上。
“你、你就是温先生吧!”
时涧说话的时候语气倒是凶狠,但温沚听得见他语调中的颤抖。
温沚忍不住眯着眼看他,见他将自己武装得凶神恶煞,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只面对大灰狼时抖得害怕的小狐狸罢了。
温沚点了点头,迎上他假意凶狠的目光。
“何事。”
时涧深深吸了口气,腿有些软。
“我、我大伯欠你钱了!这是我打的欠条,这笔账现在算在我头上了!”
温沚的眉头蹙了蹙,不大明白他在说什么。
欠债这种事,温沚从不过问。
杜禾见他疑惑,忙走了过去,拿起那张纸看了看,这才凑到温沚耳边嘀咕了两句。
温沚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回事,也不知道眼前这个人要替谁抵债,他连欠债的人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温沚每天忙得很,他才没工夫过问这些。照理说这种时候他应该让餐厅的保安来把眼前的小孩子给拎出去,但被那双圆滚滚的眼睛瞪着,看着他眼底的倔强和逞强,温沚不知为何,有些许动容。
他从杜禾手里拿过那张纸,看着上头清秀的字迹,猜想眼前的这个人估计还在上学。
他看起来很年轻。不,应该是格外年轻,梗着脖子瞪着自己的模样,有些许像那个人。
温沚轻轻开口,读出了纸上的名字。
“时涧。”
“是个好名字。”
时涧以为温沚会对自己动手,却没想到他的声音如此轻柔,还带着些醉意的缱绻,再配上那张好看的脸,让时涧有些招架不住。
时涧忙干咽两下,站直了身子,“对!我今天是来和你谈条件的!”
温沚来了兴致,支着脑袋看他,“哦?说说看,你有什么资本和我谈条件。”
时涧心里很慌,但他不敢表现出来,他一直梗着脖子瞪他。
“我、我要拿我自己抵债!我没钱还你,我知道你喜欢男人,我可以拿我自己抵债!”
时涧的话让温沚有些愣住,反应过来后温沚有些想笑。
他看着眼前这个丝毫没有求饶的意思,也丝毫没有一点儿处于下风觉悟的小孩儿,有些佩服他的勇气。
温沚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眼神危险又深邃。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对你感兴趣。”
温沚的话让时涧有些尴尬,他抿了抿唇,气焰灭了些许。
“我、我……只要你同意,我会尽力配合你!”
“我、我也不会给你惹麻烦!”
温沚兴致缺缺得点了点头,“所以呢,你这种人多得是,我没必要答应你。”
温沚此刻那种不屑又无趣的模样让时涧的心跳得格外快,他害怕自己这一次没能完成任务。
如果不把债拉到自己身上,如果不让这个人收了自己,那时安就保不住了。
看着眼前那个方才还嚣张的小家伙此刻皱着眉渐渐怂了下来,温沚有些想笑。
他轻咳出声,手指敲击着桌面。
“过来吃饭。吃完这顿饭,我就答应你。”
时涧眼里一亮,惊诧得看着他,“真的?!”
他此刻的模样格外耀眼,那双闪闪发光的眼像是两团火焰,一下子点亮了温沚。
温沚不敢看他,不敢直视这样的双眼,他别过头去,轻轻“嗯”了一声。
时涧怕他反悔,忙凑了过去,也忘了眼前这个人是大名鼎鼎的温沚,也是可以随时踩死自己的温沚。
“绝不反悔?!”
突然被这样接近,温沚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
温沚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好看的脸和那双灼灼的眼。
鬼使神差般,温沚点了点头。
“绝不反悔。”
温沚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一个小家伙给勾了去,还破了戒,开了这欠债rou|偿的先例。
着实不得体。
时涧走后,温沚坐在包厢里待了很久,他详细得了解了欠债一事,这才知道手底下的人对时涧一家有些过了头。
温沚眉头微蹙,“怎么像高利贷,为何不走法律程序。”
杜禾面色为难得看了他一眼,“您是知道的,这笔订单是从老爷子手底下劫过来的,要是被老爷子知道了……就有些麻烦了。”
温沚点了点头,“那倒也不必这么狠,传出去倒让人觉得我不讲道理。”
杜禾连连应声,“是下面的人用力过猛了,他们也就是想吓吓姓时的,也没想到他会走这步棋。不过……这个时涧不知道留不留得,毕竟不是我们自己的人。”
温沚看着手里那张欠条,看着那人签下的名字,轻笑出声。
“罢了,留着吧。”
温沚身边向来不缺人,时涧的到来并没有改变他的生活,温沚甚至都要忘记了还有这号人。
对时涧一家来说的巨额债务,对温沚来说不值一提,就是少了这笔钱,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影响,所以哪怕把时涧养在了身边,他也没有去见过他。
从和时涧正式签下合约那天起,温沚便让杜禾给时涧安排了住处。
温沚虽然对这个才二十岁的小孩儿没什么兴趣,不过既然在自己名下,就不能过得太寒酸。
从时涧来到身边以后,几个月里温沚都没有想起这个人,只是偶尔夜里会梦到一双眼。
一双小鹿一样的眼,一双小狐狸一样的眼。
温沚被卢山月叫去酒吧的那天,看到了时涧。
温沚鲜少去人多的地方,来酒吧也是直接去包厢。
但走过去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站在吧台里的时涧。
温沚看到他时,并没有一下子想起来他是谁,但那双眼却让温沚格外在意。也不知为何,温沚改变了主意,坐在了外头,没有再进包厢。
温沚一整个晚上都在盯着时涧看,看他在这样的声色场所里磕磕碰碰,看他一路跌跌撞撞躲躲藏藏,看他一直皱着的眉和不断道歉时弯下的腰。
温沚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过成这样。
时涧下班的时候,温沚忍不住跟了上去,他本想叫住时涧,可坐在车里看着时涧低着头往前走,温沚又叫不出口。
温沚跟了时涧好一会儿,车在他身后开得满,但时涧没有看到。
时涧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深夜的路上没多少人,于是他蹲**的哭泣便格外清晰。
那哭声不算大,应该是有些隐忍的,但温沚听得清清楚楚。
不知为何,听到他哭,温沚的心有些抽抽得难受。
杜禾也很意外时涧突然的哭泣,他回头看了眼温沚,见温州皱着眉,有些摸不着他的意思。
“先生,要不……把时先生请上来?”
温沚看着那蹲下的小小的身体,轻轻颔首。
杜禾刚要下车,时涧就从地上猛得跳了起来。
他稳稳得站着,随意得抹了把脸,又提了提裤子,原地蹦跶了两下,仰头看着天,竟朝天空伸出手臂去,还扭了扭脖子,在温沚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一下子跑远了。
杜禾看傻了眼,他讷讷得回过头,“先生……这……”
温沚看着那黑夜中渐渐消失的单薄身影,忍不住轻笑出声。
想不到他真是一只小狐狸,自愈能力竟这样强。
温沚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唇,“不必追了。去他那里等着。”
温沚在时涧的楼下等了一个多小时都没等到时涧,越等他越是不悦,方才那点儿对他的兴致这会儿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见温沚没耐心了,杜禾心惊肉跳得挂了电话,有些犹豫。
“先生……时先生他……”
温沚蹙着眉“嗯”了一声,“他跑哪儿去了还没回。”
杜禾默默干咽着,“那个……时先生把这里的房子租出去了……自己换到了别的地方住……”
杜禾的话让温沚十分意外,他紧皱眉头看向杜禾,“租出去?”
杜禾点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时先生好像还是折价出租的。”
温沚的怒火一点一点燃了起来,他紧紧咬牙,一字一顿道,“多少钱租出去的。”
“两、两千六……”
这个数字让温沚忍不住嗤笑出声。
温沚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特地替他安排的市中心寸土寸金的最好地带,他却两千多就将这里给租了出去。
真是荒唐至极!
温沚咬牙切齿,脸色深沉。
“他在哪,现在过去。”
温沚到时涧另租的小区时,时涧已经睡下了。
尽管时涧的房间没有亮灯,尽管温沚也没有走进去看看,但他知道,这样老旧的,处处弥漫着一股难闻气味的地方,是何等的境况,而那一楼用来当小仓库的屋子,又是何等的破旧。
温沚不明白,也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人。
有好的生活他不过,明明一开始就给了他一笔钱,明明可以住在自己替他安排的房子里乖乖得等自己,做一只听话的金丝雀,明明已经答应他把他安排在了卢山月的公司,甚至给他配了助理,明明已经够给他脸了,可他偏偏要另辟蹊径。
温沚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人,也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他想弄懂时涧,就像是想看透一本书。
这一晚温沚并没有打扰他,不过温沚这一晚也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温沚就让杜禾想办法把时涧给弄回了市中心的房子,因为他今天要去捉那只小狐狸。
时涧自从签了合约以后几个月没见过温沚,他甚至以为温沚压根没打算要自己,他都在努力赚钱就盼着逃跑了,却没想到被温沚给召见了。
时涧临时取消租房合同,还赔了一大笔钱,等于房子白租了。
他赶回温沚给他安排的房子里,又赶紧给赵朗打电话让他帮自己搬家,这才赶在温沚来之前不露马脚。
时涧没有先见到温沚,而是在温沚来之前见到了时安。
温沚临时有事不能过去,便让杜禾去看看他在不在,顺道让杜禾带了些从卢山月那里拿来的剧本资源去。
杜禾到时涧家时,时涧已经晕倒在地了,而他旁边站着一个长得和他有几分相似的胖小子。
温沚接到电话时正在开会,但杜禾连打了两个电话,他便觉得有问题,这才接了起来。
得知时涧晕倒,温沚的心没由来一慌,他甚至来不及多想就终止了会议赶了过去。
在见到时安之前,温沚从未去想过时涧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他甚至没有细细调查过时涧的身世,也不了解时涧和他那个大伯之前有什么样的过去。
但如今看着这个躺在床上的人,温沚突然想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是一本怎样的书。
关于时涧的那些信息很快就被查了出来,包括他的父母如何离世的,他被领养了几次,被抛弃了几次,每一次被扔回福利院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惨状,在福利院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又是为什么被大伯给找了回去,为什么到自己身边来。
在拿到这份资料之前,温沚想象过他可能有过的生活,可真正的结果却让他出乎意料。
温沚不明白,不明白他为什么历经艰难,尝遍苦难,却仍闪耀如太阳,温暖如火焰。
守在时涧床边时,温沚总会想起那天他闯进来的模样,会想起他那夜蹲下的哭泣,想起他佯装坚强的鼓舞。
温沚知道,他想逃离自己,或许这个念头从他刚刚和自己签下合约那天就已经萌发了。
温沚其实并不介意自己发发善心,也并不介意白白被他诓骗个几千万去,在这一刻之前他甚至可以做到放他一马。
但这一刻,当温沚翻开时涧这本书的扉页起,温沚知道,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了。
所以从此,他都不可以离开自己。
不论以什么样的方式。
时涧出院之前,温沚解决好了一切,他本就不想时涧知道一切,刚好时涧又失去了这段记忆,他记不得为什么晕倒,甚至连为何被温沚圈养也记不清了,于是温沚干脆从此装傻下去。
之后的一年一年里,他常常暗暗关注时涧,但未曾走到灯下。
他不愿伤害他,也不愿别人伤害他。
至少自己还未厌弃他时,还未读完他时,温沚想护他周全。
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温沚一直以为自己对他的一切照料也好,关注也好,保护也罢,不过是因为他那双眼。
那双和苏梨相像的眼。
很久之后温沚才明白,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自己就从未觉得他和苏梨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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